香见听着嬿婉娓娓道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迷茫。
她遵从父王的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竟不曾想原来自己的生活竟可以过得这般有声有色。
回想自己进京的路途中，听了不少叔伯对乾小四的阿谀奉承，总觉得不过就是另一个霍集占罢了。爱好美人，圈禁美人，更是将美人当做衣服一般，不需要了弃之如草芥。
宫中来教导规矩的嬷嬷，将宫中的贵人列在纸上，一一告知，并教导遇见了哪些贵人应当如何的叩头行礼。
那长长的一卷纸，便记录了这些女子的一生。想必日后提及她们，也就只能想到乾小四给予她们的封号以及她们是后宫的妃嫔。
从皇后，到贵人、常在，这些称号，就像是枷锁，将香见包围，几乎让香见无法呼吸。
宫中宴会厅上，满满当当都是穿着华服的女子，在香见的眼中不过也是陪衬罢了，只是彰显这个帝王有多么的优秀。
可听得嬿婉的话，香见不由开始回想方才的宴会。
琅嬅同乾小四相敬如宾，乾小四也是分外敬重琅嬅，不但可以让琅嬅在宴会上说话，甚至还给足了琅嬅足够的自由和劝慰。
在琅嬅提及香见之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聆听琅嬅的言语。
香见困惑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皇上不制止你们吗？出嫁从夫，你们不就是这样做的么？越靠近京城，能见到的女子越少。就连宫里的嬷嬷，也训导说，相夫教子，才是女子一生的归宿。”
嬿婉拉着香见的手一顿，快步走到长春宫门口：“皇上自不会阻止这些，你可知晓，皇后娘娘在宫中开办了女学。虽说能够进宫伺候的宫女都是八旗子弟，但也有不少不认识字，不晓得圣贤书的。”
“皇后娘娘便向皇上建议，既然要提升女子，便从宫里开始。历朝历代，也有不少女将军能够保疆卫国的，虽说如今我大清兵强马壮，文人才子遍地开花。但，也应当让女子知礼，让女子能够找到自己的价值。”
“那皇上同意了吗？”香见忙追问。
在前面提灯的夏语接道：“是，皇上不仅认可了皇后娘娘的提议，甚至还拨了私库让皇后娘娘将这女学推广开来。如当时，由皇后娘娘和慧贤皇贵妃娘娘牵头，如今，蒙两位娘娘庇护，奴婢等人，也并非目不识丁之徒。”
“宫中女学盛行之风，也落到了民间。先是由皇后娘娘的富察一族率先展开，对平民百姓也一视同仁，甚至有些穷苦人家，只要当真热爱学习，便可学习。如今，民间也有了不少的组织，开展女学。”
“女学不教导《女则》、《女训》。因皇上说，这些只会束缚住思想，传教士传来的数理，皇上认为对生活大有裨益，便让民间学习这个。姑娘来京，只怕街上甚少有女子，大部分是因为她们在私塾学习。”
香见的内心大受震撼，为乾小四，更为琅嬅。
嬿婉笑吟吟的带着香见参见了琅嬅，琅嬅此时已经褪去了皇后的礼服，披散着头发，却更显国母的大气自然。
经由嬿婉的劝诫，香见已然对琅嬅产生了敬佩之意，第一次在琅嬅面前，行了满族的礼仪。即便是放在在宫宴之上，香见也用了回族的礼仪。
琅嬅忙让素练将香见扶了起来：“虽说皇上不曾下册封的旨意，但，香见，你是聪慧人，应当知晓你来大清的意义何在。女子在世上，本就不易。本宫虽怜惜你的遭遇，但更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
香见盯着琅嬅，眼中的温和以及嬿婉面带鼓励的眼神让香见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听闻皇后娘娘开办了女学，妾可否参与其中？”
琅嬅略有些诧异，但想起香见的遭遇，又看到嬿婉嘴角了然的笑意，便应下来：“宫中教导不拘泥于书中的知识，也不仅是妃嫔才有资格为人师。玉妍教导玉氏语言和风情，湄若教导她们强身健体，拉弓射箭；厄音珠传授她们蒙古舞蹈。香见来自回族，也可教导她们回族的文化，如何？”
香见不曾想，琅嬅如此待她，将她看做一个平等的人，直直落下泪来。
“皇后娘娘，香见此行，本就做好了在宫中孤寂终老的准备。霍集占毁了香见的心，而父皇，则将香见的傲气打磨干净。原本以为，大清更加注重女子的清白，却不曾有此机遇。能遇到皇后娘娘，乃是香见的幸运。”
琅嬅有些手忙脚乱，叠声呼着嬿婉给香见拭泪：“女子在世，本就不易。皇上心怀天下，也关怀女子的不易。香见，皇上让本宫替他传一句话，霍集占之事，并非你之过。世人多将灭顶之灾推到女子身上，可治理乃是男子之责，倘若推卸责任，何谈大丈夫？”
香见略有些震惊，颤抖着嘴唇：“皇上当真这样说？不是因为要拉拢我回族？”
嬿婉轻笑：“皇上治理，从来都只靠自己和臣子，不依附于女子。后宫之中，虽也有各部所送来的女子，皇上接纳，也是因要给各部面子，安各部的心。皇上若是喜爱一人，定会将对方所想、所不曾想的都做到搬到她的面前。更何况，你的父王将你送来，但靠你一人，怕也是不能。”
“即便你貌若天仙，也不能干涉皇上的朝堂。”嬿婉对乾小四很有自信，“准噶尔、大小和卓叛乱，即便没有你回部，我大清铁骑依旧可以踏平，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回想叔父等人的对话，言语中对大清的兵马很是忌惮，香见也信任了几分。
琅嬅拍着香见的手：“莲心已经将你所居住的地方收拾好了，你且安心歇息。皇上也说了，你远道而来，想必也是想念家乡的，特许你可以穿着回族的服饰，不用行满蒙的礼仪。”
香见很是感动，或许是乾小四给了香见足够的尊重，又或许是嬿婉同琅嬅的言语温和卸下了心防，香见明显松懈了不少。
莲心引着香见去了偏房，琅嬅则瞪着嬿婉：“你倒是胆大，什么都同香见说，也不担心吓跑了人家。我看你要怎么变出一个香见赔给阿里和卓。”
嬿婉在琅嬅这边一向都是撒娇的，习惯性的坐在琅嬅身边：“娘娘您也说了，香见的心结。臣妾瞧着阿里和卓生怕皇上会拒绝香见，想着法子的夸赞。只是臣妾瞧香见并不开心，便找了些话，不曾想她反而对这些很是感兴趣。”
嬿婉看着琅嬅的脸色：“也亏得娘娘心怀天下，不然，臣妾也不知晓如何安抚香见呢。”
琅嬅被嬿婉的讨好逗笑，捏着嬿婉的笔尖：“本宫算是明白，为什么皇上也拿你没办法，只能被逼的爬上了你的延禧宫。”
虽然做了是一方面，但被琅嬅这般调侃，嬿婉面上也不免有些尴尬，只能道：“娘娘可莫要取笑臣妾了。若是太后还在宫中，臣妾是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的。要不是知道娘娘定会宽容了臣妾，臣妾哪里敢做这等事。”
琅嬅也是拿嬿婉没办法，看宫门口春婵在那头探头探脑：“好了，你也快回宫去吧，不然，宫里的那位可能要暗自生闷气了。”
嬿婉自然也瞧见了春婵，只是被琅嬅这般打趣，难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臣妾今日还想陪着娘娘多说会话呢！”
琅嬅忙将嬿婉往外推：“得了吧，本宫还要陪着香见，你也莫要在这里碍着本宫的眼。”
嬿婉只得跟着春婵，一步一回头的跟着春婵回了延禧宫。
而香见，也是看着偏殿，心中很是温暖。
虽然宫廷的内饰都有定律，但香见也能看到不少熟悉的布局。作为战败方的质子进京，能够得到琅嬅这般相待，更是让香见感动。
香见此刻，便真正相信，琅嬅和嬿婉所说的惋惜，是真的。
或许，对于未来的生活，她也是可以稍稍抱有期许的。
虽已让莲心陪着香见到了房间，琅嬅还是有些担心，带着素练敲响了香见的房门，见香见还不曾梳洗：“这里的布置，也是本宫同皇上商议了的，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皇上也不曾亲临回族，只能从书中看了不少的典故，只是宫内有定律，只能就这样了。”
香见点头：“能得皇上和娘娘这般看中，香见很是感动。香见很喜欢这里，劳皇上同娘娘费心了。”
琅嬅拍了拍香见的手：“如此便好。你且在这里安心休息着，有什么需要的，同莲心说便是。时间不早了，本宫不叨扰你歇息了。”
香见恭敬的将琅嬅送出门口，看着院落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原本禁锢、压抑的心已然烟消云散了。对乾小四，充满了感激；对琅嬅和嬿婉，则是充满了敬佩。
嬿婉回宫，则看到了站在窗前微醺的乾小四，一面拿着披肩为乾小四披上，一面絮絮叨叨：“皇上如今反而像个孩子一般，竟也不知道醉了酒的人不能吹风么？难不成是宫中又添了姊妹，皇上开心坏了？”
乾小四听着嬿婉这般拈酸吃醋的话：“倘若朕当真牵挂那香见，又何须在这里独守空房呢？”
“你可送了香见去皇后那？”乾小四叹道。
嬿婉点头：“臣妾蒙皇上和娘娘照顾，能够走到今日已经是臣妾的福分。香见着实可怜，臣妾也希望，香见可以忘记过去。”
“皇上治理的大清，与她所经历的不同。臣妾侍奉皇上数年，明白皇上心中的沟壑，更清楚皇上不曾制止女子求学。臣妾也不愿旁人误解皇上，那霍集占是什么东西，怎能同皇上相提并论？”
“况且，香见进宫已成定局，皇后娘娘同臣妾也只是不希望她继续这样自怨自艾下去罢了。”
乾小四看着验完，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最初被宫女刁难却唯唯诺诺的样子了。如今的嬿婉，成长成了坚韧、善良，却也不失有自己的小脾气。
与其说是乾小四同琅嬅将嬿婉训导成这般模样，倒不如说，是他们让嬿婉真正变回了自我。
甚至，乾小四也不曾想过，嬿婉会变成这般模样。
宫中女学，乾小四当时也顶了前朝不少的压力，世人对女子极其苛责，甚至也认定了，女子一旦知礼，会要求的更多。一度拿着祖宗礼制和前朝旧事在朝堂上劝谏。
乾小四也曾经产生过怀疑，可琅嬅和晞月热火朝天的干净，宫中宫女眼中的渴望，面对乾小四更是恭敬，让乾小四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也不曾想过，女学之风竟可如此蔓延，也不曾想，最终可以俘获旁族的，竟也是女学。
收益最大的，莫过于嬿婉。
从不知事到如今的通晓古今，能够引经据典，甚至在某些观念上，即便乾小四不多说，嬿婉也能同乾小四想到一处。
正如香见之事，为着安抚阿里和卓，乾小四势必要纳入宫中，且需要同香见相处甚好。可香见的排斥，乾小四也留意到了。嬿婉就恰好，替乾小四处理了这个危机。
乾小四看着嬿婉，只是笑：“不曾想宫中竟还有如此善良的娘娘，只是不知道，这娘娘是否也能开导朕一番？”
嬿婉笑得温婉：“皇上若是想要排解，多的人知心花。臣妾不如嘉贵妃嘴甜，不如皇后娘娘知书达理，甚至还会刺上皇上。但，不论如何，皇上在臣妾心中，始终都是最好的皇上。”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臣妾能够看到皇上在国家上的付出，也能够感知到皇上身上的压力。臣妾，会竭尽所能，为皇上排忧。”
乾小四搂住了嬿婉：“得你如此，朕之幸。得皇后如此，朕之幸。”
嬿婉在心底也轻轻回应着乾小四的话，月色正好，一片温和，宫中逐渐寂静下来，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