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香炉冷雾氤氲,万物噤声。
禁足令下达之后,富察皇后业已卧床一天一夜。
她本就有多心劳神之症,如今又遭此打击,昏厥惊疯,气血两亏,更是伤上加伤,只能以名贵药材勉强吊着。
朱砂案真相大白,罪名板上钉钉的是慎贵人,涉嫌从犯的是高晞月,丧子的是玫嫔,丧命的是仪嫔。
落了个“失察之罪”的,是富察琅嬅。
零陵香案发后,高晞月必定与她离心离德,多年经营的帝后感情也付之一炬,整个后宫更是流言四起,猜疑、讽刺、戏谑的目光在富察琅嬅和乌拉那拉氏之间来回游走。
卧病的这些时候,富察琅嬅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选秀那日,弘历从自己手上夺走玉如意、义无反顾地交给青樱的那一幕。
她躺在长春宫的雕花床上,枕边空无一人,冷清得像是嫁入王府的初夜。
红颜未老恩先断,鹊桥无路泪先落。
“娘娘,该喝药了。”
锦幔低垂,绣着芙蓉花纹的绸缎被角轻轻掀开一角,清苦的药味逸入,呛得琅嬅的面色愈发苍白。
莲心轻轻搅动着药汁,按照《如懿传》里钝刀子割肉的喂药方式,一勺一勺地给富察皇后灌下去。
她不敢抬头,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是报仇的兴奋与喜悦,还是出于本分奴才对主子的尊敬与担忧。
一碗药喝完,琅嬅已经咳嗽了数次,她虚弱地靠着床头,双眼半闭。
“素练呢?怎么不见素练?”
“素练……她,她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啪嗒一声,入门处的帘子被高高掀起又重重摔下,素练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把抢过药碗,横眉竖眼地瞪着莲心:
“行了,我回来了!你先出去吧,我和娘娘要说些话。”
莲心坐着不动。
素练提高了腔调:“莲心——”
“素练姐姐,您先把碗还给我吧,药已经喝完了,我要拿出去清洗。”
她把手高高地伸到素练眼前,不卑不亢。
“你、”素练语塞,生气地把抢来的碗又塞了回去,“你这是几个——”
“奴婢告辞。”不等她说完,莲心已捧着托盘扬长而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屋内只剩下两人,素练才气哼哼地坐下,咬牙切齿:“好一个没规矩的奴才!”
“你不也是奴才吗?”
富察琅嬅瞥了她一眼,勉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娘娘!”素练急了,起身跪下,“娘娘,那镯子虽是兵行险招,败露后也确实坏了娘娘的名声,可是、可是……最起码,您确实抢先生下了嫡长子和嫡长女,那乌拉那拉氏可是至今无所出啊!”
说起子女,富察琅嬅便想起早逝的二阿哥,心口一阵绞痛,怨怼之意更深:
“何用之有?现如今,那贱妇还活得好好的,我却没了孩子,没了名声,还伤了身子!我真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听了你的谗言!”
主子怪罪,素练却只觉得委屈,浑然不觉自己有何错处。
正相反,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是,用一个错误,掩盖另一个错误。
“娘娘,一不做,二不休啊。咱们能让那贱人进一次冷宫,就能让她再进一次冷宫。实不相瞒,奴婢又得了个好主意,准保能让乌拉那拉氏永世不得翻身!只要她生不出孩子,您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素练凑近皇后耳边,小声细语,说了许久才停下。
这消息对于富察琅嬅来说,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不知不觉中已把被角攥得死紧。
在素练讲完后,富察琅嬅愣了许久,似是恐惧,又似是于心不忍。
“这……真的行得通吗?万一,万一是假消息……”
“娘娘放心,真的假不了。奴婢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从那冷宫侍卫的口中买到消息,买通他做事则又是一百两。真金白银的票子砸下去,又有皇后和富察家两大靠山作保,傻子才不帮咱们干活。”
素练得意洋洋,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见了如懿在冷宫被幽囚至死的惨状,继续蛊惑道:
“咱们再花点钱,把别的关系也打通,到时候抓她个人赃并获,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保那个贱人!”
见富察琅嬅仍有犹豫之色,她又加了句筹码:“娘娘,只有乌拉那拉氏死了,您才能继续当着皇后,保全富察家啊!二阿哥虽然没了,您还能再生,再不济,您还有璟瑟呢!您若是败了,那个贱妇指不定会把公主送去和亲……”
“好了!别说了!”
做母亲的,最大的软肋就是自己的孩子。任凭富察皇后本心再怎么不坏,一旦牵扯上母族和亲骨肉,到底还是顾不得其他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苍老了几分,面露痛苦之色。
“就这么办吧……事成之后,厚赏那个侍卫。”
素练大喜过望,倒下便拜:“奴婢领命!此行定不负娘娘心意!”
她兀自喜悦,榻上的富察皇后岿然不动,双眸仍旧闭着,眼角却缓缓划过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