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侍卫,真是多谢你了。”
从门缝中接过一沓纸钱和黄纸,继后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谢。
今晚值班的人是赵九霄,他的胡子在救火时被烧没了大半,索性连仅剩的也剃了,露出原本立体刚毅的五官。
这么看来,倒是比凌云彻顺眼的多。
赵九霄不应声,深沉的目光中几分探索,几分敬畏。
继后没管这些,拿着东西自顾自地走了;她一转身,赵九霄也毫不犹豫了离开了门缝旁,回到站岗的位置。
……
黑沉沉的冷宫,只有零星宫灯勉强照清路途;草丛里,不知名的蛇虫鼠蚁发出细碎响动,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秋季的萧瑟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凉棚前,一块块石头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继后往里放了点树枝,点了火,将手边的纸一张一张放了进去,看着它们慢慢焚烧。
“不要命的东西,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不男不女的尖声从宫门口传来,大太监成翰一马当先,身后是宫人簇拥着的太后。
继后端正跪下:“妾身给太后请安。”
有宫人搬来了一张条凳,太后一屁股坐下,眉目凛然:“今儿是中元节,哀家请了大师进宫,你在这儿违禁烧纸,冲撞功德法事,诅咒哀家,你实在是大胆!”
“太后息怒,妾身并没有诅咒您。”继后辩解道。
“不是诅咒是什么?啊?人赃俱获了都!”成翰在一边火上浇油,迫不及待就想动手。
太后哼了一声,鼻孔朝着继后:“哀家也不想用酷刑,可皇帝和皇后都不在宫中,只有哀家一人撑着偌大的后宫。出了这等大事,哀家若不处置,旁人怕是以为哀家这老婆子真是不中用了呢!成翰,赏了吧。”
得了太后懿旨,成翰狞笑着“嗻”了一声,抽出刑具就要往继后身上招呼。
“太后!妾身烧的并不是纸钱,请太后过目!”
危险逼近,继后一把捞起未烧的黄纸,举到了太后跟前:“太后娘娘,这是妾身亲手抄写的六字真言,并非什么冥币纸钱,请您过目!”
钮祜禄氏定睛一瞧,却见那纸上写的真真切切是簪花小楷抄写的“嗡嘛呢呗咪吽”六字大明咒。她又伸手翻动了下,这一沓的每一页都是如此。
只听继后哭道:“求太后娘娘明鉴,妾身自知今日是中元节,特地手抄六字真言焚烧,愿随大师念诵焚化,是为了给太后祝祷,以示孝心!”
“太后,这乌拉那拉氏终归是在烧纸钱啊!您不可亲饶了她!”眼见计谋破灭,成翰急不可耐,插嘴道。
“太后,这烧纸钱,终归得有个纸钱的样子啊,这六字真言,怎么也算不上吧?”
福珈姑姑倒是个善心人,有意为继后开脱。
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冷哼一声,阴恻恻道:“成翰,你这狗奴才,自己过来看看吧,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她将继后递来的纸张夺下,一把扔到成翰头上:
“你妄听人言,半夜劳动哀家至此,是何居心?你倒是和哀家说说,你到底是听了谁的话,才跑来告发乌拉那拉氏在冷宫烧纸钱,诅咒哀家?”
纸落到成翰额头,他瞪大眼珠子瞧了一下,“噗通”跪下,边自扇耳光边嚎啕大哭:
“太后,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
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倒戈转投,任谁遇上了心里也不会好受。更何况太后自诩谋略过人,更自负用人之术,没成想却在宿敌的侄女面前,狠狠丢了一回面子。
“哀家看你是错了心思!哀家的身边,居然有人不拿哀家当主子,一心窥伺旁人的心意!成翰,既然你这么喜欢为别人奔波,那今日的处罚,就给了你吧。哀家不想在中元节杀人,上完了刑,就带去慎刑司吧。”
太后气恼至极,她冷冷注视着地上痛哭流涕的成翰,不顾他的挣扎讨饶,朝身侧的福珈吩咐了下去。
成翰顿时瘫软在地,不敢再叫唤,只一个劲磕头:“奴才领罪,奴才该死……”
处理完了内鬼,太后又把阴森彻骨的目光投射到继后身上,像是想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继后不卑不亢,也不低头回避,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在这漆黑的夜里,像是被火光照亮的一座观音玉像。
昔日和乌拉那拉皇后的恩怨再次涌上心头,钮祜禄氏眯起了双眸,恨不得当场把她拉下去杖毙。
不,不行,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她还不能直接处死这个皇帝的心上人。
当初是华妃,如今是娴妃……没关系,她可以等,等这个贱人再犯一次错,她一定会让乌拉那拉家永世不得翻身!
“如懿,你很好,你为哀家祝祷,这份心意,哀家记着了。”
太后回身意欲离去,宫女们都已先一步在门外列队等候了。
“太后娘娘!”
继后忽然高呼,钮祜禄氏闻言转过身去,背对着先前小太监们搭建的凉棚,不愠道:“那拉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继后低着头,从怀中取出一沓东西,举过头顶:“福珈姑姑,请您过目,等您看完,妾身再说不迟。”
太后示意福珈过去,福珈姑姑上前几步,拉开了和太后的距离。
先前的“纸钱”实际上是抄写的六字真言,而现在呈上的这一沓纸,却是如假包换的冥币和纸钱。
福珈姑姑拨弄了一下,皱起眉头:“乌拉那拉氏,你这是哪里来的纸钱?你——”
话音未落,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响彻了整个冷宫。
听到这个声音,福珈手腕一颤,纸钱落地,被风吹了几张,不偏不倚飘到那火盆中,顷刻化为灰烬。
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钮祜禄氏太后站在原地,低着头,目眦欲裂,死死盯着自己胸前。
那千丝万线、光华璀璨、华丽至极的明黄色锦袍中央,渗出一大片鲜艳的血迹。
在这不断蔓延的血泊中,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出。
“太——后——”
随着福珈姑姑和继后凄厉的尖叫,钮祜禄氏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浑身脱力一般,直挺挺向前倒去,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埃。
在她背后,有一个和前胸连成一线的贯穿伤口,正在往外汩汩冒血。
那竹条搭成的凉棚接缝处,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刀身鲜血犹存。
“来人啊,护驾,护驾!太后遇刺!”
福珈反应最快,继后跪在原地哭喊着,她立即扑过去抱住钮祜禄氏的肩膀,冲门外大喊道。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守卫齐刷刷冲入了冷宫,他们迅速围拢,将冷宫内外围得滴水不漏。
继后双手掩面,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爬过去,拼命扒住福珈,望了一眼钮祜禄氏死不瞑目的面容,又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