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瑟瑟,秋意正浓。
莲心揣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沿着假山间曲折蜿蜒的小路向树林阴翳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后方,蓦然亮着一盏小小的宫灯。
“你来了。”
黑暗处走出一道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声音也刻意压低。
“是延禧宫的人吗?”
周遭寂静得可怕,莲心大气不敢喘,指尖掐的发白,恐惧地道。
来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因为没有必要。
“东西带来了吗?”
“都在这儿了。”
莲心从怀中取出那个布包,颤颤巍巍递了过去。
宫灯昏黄,在石头上照出二人传递物品的影子。
“嗯?”来人已经抓住了布包,莲心却还不肯松手。
“莲心,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反悔?”
“不,当然不!”
莲心矢口否认,眼神却一个劲地躲闪:“我只是害怕……你们真的会信守承诺吗?只对付素练,不会伤害皇后娘娘?”
“废话!你家皇后娘娘管理不当,因失职被禁足,还被揭发出谋害嫔妃的丑事。若是我们想对付皇后,直接把消息传播出去就是了,何必再与你讨价还价?”
对面冷哼一声,不耐烦道:“我们主子一片好心,只要除了素练这个毒妇,自会以受害者的身份为皇后娘娘求情,挽回君心,也省的你们长春宫日夜不安。”
“当初把你嫁给王钦,不正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和素练的推波助澜吗?难道你不想报复她,不想让她偿还你这些年受的苦楚?”
见莲心已有动摇之色,来人趁热打铁,又道:“莲心,你可别犯糊涂!只要没了素练,皇后还是皇后,你可就是长春宫唯一的掌事姑姑了!到时候,你在宫外的弟弟妹妹,也能得到更好的照拂啊。”
像莲心这样善良的好人,总是会把亲近之人置于自身利益之上。
如果只是她一人的得失,大概会因为愚善而忍气吞声;但倘若牵扯到家人,莲心必定会为家人的安危与前途考量。
果不其然,莲心犹豫了会儿,还是咬着牙关松了手。
包裹到手,接头人迫不及待地拆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对着宫灯查验了下,满意极了。
“不错,确实是她常戴的款式。你快些回去吧,以免别人怀疑,节外生枝。”
莲心点点头,转过身去,快步走远了。
……
延禧宫位置偏僻,环境荒凉,半年前又少了主位娘娘,更是凄清。
偏殿里灯光昏暗,海兰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八仙桌上的烛台已燃了一半;惢心躺在床上,脖颈处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略弱,却平稳均匀,睡容尚且算安详。
“主儿!”
房门打开,叶心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从黑暗中奔入屋内。她反手关门,气喘吁吁,不待海兰问话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
“拿到了?”海兰喜出望外,连忙接过。
“奴婢幸不辱命,都到手了。”叶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轻舒一口气。
“好,好……有了这些,姐姐马上就可以从冷宫出来了。之前戕害我们姐妹的那些恶人,一定能让她们百倍奉还!”
海兰喜极而泣,只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共同庆祝的友人。她在屋内转了一圈,把装潢一一看遍了,从梳妆柜里翻出一封书信,紧紧贴在了胸口。
“姐姐真是聪慧,居然能想到提前把计划写在纸上,又缝在惢心的衣服里。也难为惢心,脖子流了那么多血都还保持清醒,一到延禧宫就把信给了我。”
她轻轻抚摩着信纸,眸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不愧是如懿姐姐……”
今日重审朱砂案的情状,在旁人眼中简直是诸葛孔明舌战群儒;加上贵妃吐血、皇后失魂,又颇有丞相阵前骂死王司徒的豪迈气魄。
白天发生的事几乎把纯妃吓破了胆,她和海兰一起回到延禧宫,亲自看望了惢心,又和海兰坐着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惴惴不安地离去。
她是个温和的好人,可惜,纯粹的“好人”并不适合待在后宫。
“是呀,娴妃娘娘神机妙算,不仅为自己洗脱了嫌疑,把阿箬问得哑口无言,还一举揭穿了皇后的真面目,连贵妃都被气吐血了!”
叶心深知主子对娴妃极其敬爱,在一旁凑趣附和着:
“这信上的计谋真是高超!也多亏娴妃娘娘历来行善积德,对莲心有恩,不然她哪里会这么轻易地帮咱们呢?”
“那当然。阿箬嘲讽莲心,皇后和贵妃更是一手促成莲心和王钦的婚事。整个后宫里,除了如懿姐姐没有一个好人!只有姐姐,始终人淡如菊,不争不抢,才会广结善缘……”
海兰又将信纸紧紧贴于胸口,像是揣着一颗火热的心,满脸陶醉。
她根本不会去想,阿箬的嘴欠其实是如懿疏于管教的成果,也不会去想,自己究竟在这份“友情”里获得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叶心,事不宜迟,趁着各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快帮我乔装,我现在就要去见姐姐!”
……
把那布包从门缝中塞入,亲眼见着继后将其握在手中,海兰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姐姐,我先走了。你放心,惢心没事,等你出了冷宫,我们姐妹再叙话。”
万籁俱寂,黑沉沉的夜里,继后点了点头,海兰四处张望一下,飞也似的逃走了。
守夜的太监已被撤走,凌云彻不知什么原因又喝的烂醉,倚着墙根打盹儿,才不会管冷宫里其余人等的死活。
握着手中不轻不重的包裹,继后的步伐放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步一顿地从寒冷的庭院中走进屋内。
破败不堪的屋舍,被宫人们修缮出了个勉强能容身的空间,两张小床挤在一起,更显寒酸。
房间内没有点灯,月光顺着破烂的窗棂倾洒而入,将室内的陈设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白发在月光下一片模糊,吉太嫔那未老先衰的身体坐在一张旧凳子上,佝偻着背,愣愣地盯着窗外出神。
“吉太嫔,您可想好了吗?”
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继后的话语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引诱着她向深渊窥探。
“您是要在这难以住人的地方度过一个又一个九年,还是要舍身一搏,以命换命?”
“我不想危言耸听,可事实如此:错过这一次,您就再也没有机会,报您的血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