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出去迎接,而是继续吃她的晚膳。皇上看到文鸳不自觉松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自从太皇太后仙逝,他心中最亲近者唯有文鸳。何况胤礽逼宫之事叫他心中的不安加重,是以更依恋她。
他眉间愁绪如浓云,却笑着问她:“怎么突然回坤宁宫了?”
文鸳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不论脸皮还是心智都有所增长,颠倒黑白地说:“我猜皇上今天肯定需要独处,所以就自作主张回来了。”
她虽竭力保持平常,可亮晶晶的眼睛却泄露了她的喜悦和野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从这野心萌发至今,她已经盼了许久。
他们相伴多年,皇上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文鸳的这句话反过来听,只怕才是真的。
他有些无奈好笑。说她自私,她却知道他如今伤心,回来自娱自乐。 说她体贴,她却把他撇下了。
自从进宫以来,皇上鲜少抑制过她的个性,而是尽自己所能,为她开辟了可以容她自由野蛮生长的土壤。很难说她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皇上到底功劳几何。而他自己对这其中微妙心知肚明,所以甘之如饴。
他应了一声,坚持说:“你住在乾清宫,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你反而更安心,我不想独处。”
他语气轻柔和缓,文鸳似乎察觉到了皇上的脆弱和不安,不由握住了他的手。
皇上让人拿了酒来,开始不停地喝酒,好像在喝水似的。在这之前,即便是年节,他也不沾酒气。
文鸳瞄瞄他手里的酒壶,开始埋头苦吃。皇上便一边饮酒,一边为她夹菜。
她还有点迷糊,明明是自己要庆祝,怎么现在倒成了皇上自个儿在喝闷酒了?
她毅然放下筷子,盯着酒壶开口说:“我也要喝!”
皇上看了看她,便替她倒了一杯。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文鸳喝的是乐酒,越喝越高兴。皇上喝的是闷酒,越喝越低落。
最后他们都喝醉了,就这么醺醺然一同倒在床上。酒不能忘忧,且能使人暂时麻痹。
皇上把伺候的人都赶了下去,将文鸳揽到怀里,迷迷糊糊地说起当年。“我以为我们会成为一对圣父圣子,叫千秋万代都景仰推崇……”
他絮絮叨叨的,一发不可收拾。也许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许久,这才在下旨废太子之后,借着酒劲跟亲近的人倾诉。
那时候他是多意气风发,整个国家尽在掌控,蒸蒸日上。祖母、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看重的太子正在逐渐长大。
如今祖母已逝,太子既废,所幸心爱之人还在身侧,成了他最大的慰藉。他不只是在倾诉心声,也是在怀念那段美好的日子。
他倒是借了酒劲说了个痛快,文鸳也会想起胤礽。不过想起的尽是她和和胤礽的不渝,不由撇了撇嘴。
她用自己仅有的耐心在理解他,然后便有些困了。皇上说着说着就停了,屋子里突然静得可怕。忽有一颗滚烫的泪落在了她的脖上。
文鸳的睡意被烧没了。在黑夜之中,她看不到皇上脸上的神色,便伸出手来轻轻拍着他,就像无数次他安抚自己那样。
每个人都有极其伤心的时候。她素来依赖皇上,也许皇上此时也在依赖她呢。
她合时宜的温柔如同静默的港湾,容纳了一艘飘荡的孤舟。
这是文鸳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皇上因为这件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