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瑶等人跟随着突然飞走的寒冰帝君出了风雪台的冰雪漩涡,却不想,竟然见到了幽都帝君本人。
站在幽都帝君身旁的还有几个人,一侧是手执羊头法杖,面部被隐藏在兜帽中的风语婆婆,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高达两丈有余的壮硕大汉,他裸露着油光发亮的皮肤,身后背着两柄巨大的宣花大斧;另一侧站着一脸邪魅笑容的大殿下翎渊君,还有冷若冰霜的小殿下瑾川君。
参灵子看到瑾川君,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犹如小鹿砰砰乱撞。
见到瑾川君没事,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只是现在双方形同水火,为了不给瑾川君平白招惹祸端,参灵子只得暂时压抑下了对他的情感,只是双手紧握着,遥遥看向对方。
幽都帝君几人也正看向他们这边,小小的眼神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仿佛在问:这些人为什么会从这风雪台下面飞出来?
参灵子看到瑾川君的目光从他们一行人中一一扫过,看到她时,也是一眼扫过,并没有过多停留,不由得心中涌起一丝悲伤和失望的情绪。
温玉瑶见到幽都帝君,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秀美的眼眸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如若不是他,自己老爹也不会一怒下九洲,迁怒于天下人,落得如今的悲苦下场。
如若不是他,孙师道也不会踏入幽冥界,与这什么寒冰帝君签下因果契约,从此不得走出这冰川半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充满野心的腌臜之人。
温玉瑶怒气冲冲地对着幽都帝君斥责道:“幽都老匹夫,你可害得我好苦!”
幽都帝君瞥眼见是温玉瑶,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毫不为意地说:“雌口小儿,让你侥幸逃脱,得以活命,竟还敢跑来送死!”
温玉瑶毫不胆怯地横眉冷对道:“哼,得不到我一脉的瘟神之力,即便你已经起兵造反,也必然会沦为天庭刀下鱼肉,我劝你还是早日束手待毙,挂印伏法,或可免遭永世之刑!”
听到温玉瑶如此义正言辞,幽都帝君和大殿下翎渊君反而一齐大笑了起来。
翎渊君一手按在腰间长鞭之上,俊美修长的面孔上露出了肆意狂放的笑容,他说道:“父王高瞻远瞩,筹谋千里,岂会将所有希望只寄托于你这黄毛丫头身上?”
“你的逃脱虽然令人意外,但是你爹,瘟神那个糊涂老儿,竟然因此被革职查办,这反而成就了我们一桩美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温玉瑶秀眉轻蹙,虽然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中却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大殿下翎渊君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幽都帝君,幽都帝君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翎渊君更加张狂起来,他愈发开心地大声说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瘟神老儿被天庭查办之后,你们瘟神府的至宝--瘟疫钟--便落到了我们手里。”
温玉瑶闻言大惊,瘟疫钟是老爹最珍爱的法宝,据说是从上古时期便流传至今,可吸纳和释放几乎所有疫毒,在瘟神的使用下,更加事半功倍,与那半册《神农经》并称为瘟神府两大“无双至宝”。
这瘟疫钟向来留在瘟神府中,瘟神老爷外出公干便会随身携带。
这几年她为了天下疫毒奔走,完全没有去想老爹的这个随身之物的去向。
看到温玉瑶吃惊的样子,翎渊君更加兴奋起来,他继续说道:“这瘟疫钟的效用与你们瘟神一脉并无差别,若是在以往,我们得到这瘟疫钟的机会,无异于与瘟神府直接开战,难度可想而知,所以才被列为下策,你温玉瑶才是我们的上策。”
“不曾想,你可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瘟疫钟,如今,我幽冥百万混沌魔兵已然大成,短短三年,便攻占了天界和人间界半壁江山,你说,我们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翎渊君说完,又自顾自地狂妄大笑起来。
听着他刺耳的笑声,温玉瑶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
“温小妹,莫要被他激怒。”剑仙姚慕白见她如此,忙从旁出声提醒。
姚慕白这一声提醒,才让温玉瑶从仇恨中冷静了一些。
温玉瑶咬牙切齿地说:“此等大仇,他日,我必定加倍奉还!”
“坐等!”翎渊君寸步不让地说。
温玉瑶还要争论,像幽灵一般悬浮于风雪台之中的孙师道,也就是如今的寒冰帝君,冲着幽都帝君呼啸了起来。
“叛徒,你这个叛徒!你,你,你竟敢……你竟敢……”寒冰帝君对着幽都帝君怒目而视,同时想要向他飞去,但他下半身的坚冰却像蛛网一样,将他紧紧缠缚在了原地,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幽都帝君看向那人,眉目间虽然依然威严,却没有看向别人时的那股孤高冷傲。
“寒冰,这么多年了,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本君是叛徒,却想不起来我对你做过什么。”幽都帝君表情带这些耐人寻味的惆怅感觉。
“当年,并没有人背叛你,而是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才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个人,反而因为你,直到如今,还被封印于九重天外,你如今失去了记忆,一忘作罢,但本君这个记得的人,却痛苦至今……你说,到底谁才是幸运的?”
幽都帝君说到这里,看向寒冰帝君的神情中,彷佛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
“有时候,本君还真是有些羡慕你,你只要记得仇恨就好,连仇恨的原因你都可以忘记。”
“那个人,那个人……”寒冰帝君嘴里默念着,他突然出声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你说的那个人了,她是个女人,是个女人……九幽女帝,对,她叫九幽女帝……”
寒冰帝君的声音在阴冷晦暗的冰川上空久久回荡,没有人出声。
良久之后,幽都帝君才叹息一声,说道:“如今你终于想起来了,但是又能如何?因为你的懦弱和忍让,才让她陷入如今的困境,而本君,只有本君,才能继承她的遗志,实现她毕生的愿望!”
姚慕白、温玉瑶等人安静地听着,都是面面相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几人看向知道的最多的参灵子,参灵子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向那一动不动地瑾川君。
活泼可爱的瑾川君很让人着迷,但是这样冷若冰霜的瑾川君,还是很帅。
说到这里,幽都帝君的声量陡然提高,指着寒冰帝君,几乎是在嘶吼着大喊道:“而你,当年所向披靡的寒冰帝君,如今只是一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你不配去见她,你不配,你不配!”
幽都帝君突然面目狰狞,几近疯狂。
这副样子,即便是他的长子,翎渊君也从未见过,不由得一惊。
三界正神震怒时所散发出的磅礴气势,让众人都从心底里瑟瑟发抖。
在场只有三人的表情还算平静,剑仙姚慕白、面无表情地翎渊君,还有幽都帝君身侧那个两丈多高的双斧大汉。
“帝君息怒!”翎渊君、风语婆婆、双斧大汉和瑾川君各自行礼,恭敬说道。
寒冰帝君一副冷峻地表情看向幽都帝君,一言不发。
幽都帝君嘶吼之后,觉得心里痛快舒畅极了,数千年的郁积,终于得以一吐为快,当真是酣畅淋漓。
他看向寒冰帝君,重又恢复了帝君的威严仪态,沉声说道:“本君前方战时正紧,本次抽空回来,就是要最后再见你一面,告诉你,本君即将发动总攻,势必将天庭收入囊下!”
寒冰帝君冷哼一声说道:“攻占天庭?哼,你也未免太过自信了,当年我拒绝了九幽女帝的请求,没有选择这么做,就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只要天君在位一日,便没人可以染指天庭!”
幽都帝君凝视着孙师道面孔的寒冰帝君,冷冷说道:“你记起来了?”
寒冰帝君微微摇头,说道:“不是全部,但也记起了一些重要的部分,记起了你们那日,是如何设计坑杀本王的!”
说到后来,寒冰帝君的声音也愤怒了起来。
“那日,你们……”寒冰帝君咬牙切齿地讲述了起来。
近三千年前,幽冥界。
那个时候,幽冥界中,还不像如今这般井然有序,妖兽魔怪横行,互相蚕食。
三界神魂受到六道轮回的规则吸引,会通过幽冥界,进入轮回道。
但是一路上,无数魂魄会被妖兽魔怪作为食物吞噬,从而失去获得来世的可能。
幽冥界万里黄沙,滚滚飞扬,赤地千里,白骨累累,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极寒冰脉的一处冰川之上,有一个诞生于极度贫瘠危险之中的小小部落。
一个叫做“寒冰”的少年,凭借自己的极寒之力异体,从众多族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一方霸主,保护着生活在极寒冰脉附近的部落族人。
有一天,从遥远的冰川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头毛发浓密、长着两支弯曲大角、有些像是牦牛的巨大妖兽,妖兽背上,盘坐着一个穿着绿色宫装的漂亮女人。
她容颜绝世,仪态万方,雍容华贵,不可方物。
她的美貌,让部落里所有的女人都相形见绌,女人们加在一起,都不如她容颜之万一。
男人们无不对她侧目,却迫于她的威仪,不敢接近,只敢远远地看着。
这个女人,自称“九幽”,她说想见一见那个已经小有名气的少年寒冰。
第一眼,少年寒冰便被对方的气质和容颜所折服,对方跟他说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张脸,真是好看极了。
九幽见惯了男人们对自己的这种眼光,她不以为意,深邃的眼神中,却有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失望。
她本打算如以往一样,继续前往下一个部落,寻找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当她刚踏出部落的那一刻,一个庞然大物的黑影便从冰川下快速袭来,紧接着,一头巨鲸猛然破冰而出,硕大无匹的脑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张开比山洞还要大上许多的巨口,直接冲向了九幽。
此时,叫做九幽的漂亮女人露出了惊恐慌张的神色,一时间不知所措。
眼见九幽就要被巨鲸吞食入腹,一个蓝色的身影却从她身边极速掠过。
还没看清楚是什么,那身影便高高飞起,跃过了巨鲸的头顶。
九幽凝神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做寒冰的少年。
面对着那头巨鲸,少年的脸上不仅毫无惧意,反而带着莫名的兴奋,他双手高举,掌心中瞬间凝聚起了一团耀眼的白色光芒。
少年将双手向下一推,冲着巨鲸大喊道:“大道冰河!”
汹涌的寒气从少年的掌心中洪水般倾斜而出,冲向巨鲸,转眼间便将巨鲸笼罩其中。
巨鲸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型冰雕,大半截身体露在冰面上,还有一部分藏在冰面之下。
即便如此,也已经大如山岳!
少年寒冰身形落在冰面上时,九幽身后的部落里,传来了热烈的掌声,特别是那群孩子们,双手拍的更是用力,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刚经历了最为刺激的冒险。
“好样的,寒冰!”
“寒冰哥哥太棒了!”
“居然是巨鲸!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
“这下大半年不愁吃的了!”
“寒冰!寒冰!寒冰!寒冰!寒冰!寒冰!”
部落中的人们热烈地欢呼起来,声音响彻在阴暗昏沉地冰川之上,响彻在叫做九幽的女子心间。
少年寒冰举起双手,蹦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冲进了人群,和大家一起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或许,就是他!”
九幽低声呢喃了一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话。
一千多年之后,幽冥界六个最大的部落被一个叫寒冰大王的人所统一,他武力强横,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
他手下猛将如云,四大魔将如雷贯耳,妇婴闻之,不敢夜啼。
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个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绿衣女子。
无论是顺境还是困境,她从未再放弃过他,任劳任怨地为他打理一切,让他可以安心地攻城略地,摧城拔寨。
统一幽冥界后,在九幽的打理下,一座巨大巍峨的城池在幽冥界中央渐渐耸起了起来。
那就是后来的幽都府。
作为神魔大战之后,统一了幽冥界的第一人,九幽提议,让寒冰向三界共主--天君--请封,请敕封为幽冥界之主,同人间界一样,归附于天界之下,又可自行管辖。
果然,此举得到了天君的首肯,幽都府建成之日,便是正式敕封之时。
那一日,三重玄铁大门尽数开启。
在敕封之日,天君竟然亲自降临幽冥界,与幽冥界之主言笑晏晏,把酒言欢。
那一日,天门中开,金色的天光从天而降,金披银甲的天兵天将当先开路,马踏祥云,脚踩飞燕,战阵整齐。
在一阵阵震慑人心的梵音之中,十余丈高的天君面带着慈祥的微笑踱步而来。
那恢弘的仪仗,当真让幽冥界万民开了眼界。
寒冰帝君和九幽女帝眼中,都闪耀出了异样的光彩。
那一日,寒冰被敕封为寒冰帝君,九幽被敕封为九幽女帝。
但是一百多年之后,幽都府突然发布讣告--寒冰帝君因长期征战,突发恶疾,猝然驾崩,万民痛惜!
讣告很短,事情很大。
此事虽然蹊跷,但是属于幽冥界内部事宜,天君虽然统管三界,但也不便过于插手。
于是,幽冥界另立新君,不是九幽女帝,也不是四大魔将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寒冰帝君在征伐之中收养的一个少年,如今他已经长大,并留在了九幽女帝身边作为亲信护卫。
除了四大魔将之外,军中最有实权的,便是此人了。
他原本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或许,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过,但他现在的名字,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就是幽都帝君!
设计杀害寒冰帝君的,正是这两人!
以上这些,其实是幽都帝君帮寒冰帝君补充的。
寒冰帝君已经记不起这么多、这么详细了。
但他想起了自己被陷害的经过。
那一日下朝,寒冰帝君回到后宫的九幽女帝寝宫,见到长桌上摆满了各式酒菜,比平时还要丰盛许多。
九幽女帝面带微笑坐在长桌旁,等着寒冰帝君的到来。
拜见过寒冰帝君后,她搀扶着寒冰帝君入座,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寒冰帝君看看四周,问道:“侍女们呢?怎么不让她们过来伺候,还要辛苦女帝。”
九幽女帝笑着说道:“是我把她们赶出去了,今日你我夫妻二人说说交心之言。”
寒冰帝君以为今日女帝有意于床笫之事,便笑了笑,不再多问。
就着桌上酒菜,九幽女帝陪着寒冰帝君喝了几杯。
酒意微醺之余,寒冰帝君双手拉起九幽女帝芊芊素手,看着她那过了千年,却愈发容光焕发的美貌,喟然叹曰:“本君……我寒冰此生有幸,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九幽女帝也看着寒冰帝君,嘴角泛起浅浅笑意,问道:“帝君,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你可都满意吗?”
寒冰帝君诚恳说道:“满意,当然满意,非常满意!正是因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们才能有今时今日的荣光和地位,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恐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首领而已。”
说到这里,寒冰帝君举起酒杯,敬了九幽女帝一杯,九幽女帝陪着一仰而尽。
九幽女帝又端起酒杯,给两人满上了一杯,又问道:“帝君,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私下里跟你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寒冰帝君大手一挥,激昂说道,“当日,你跟我说,当今幽冥界贫瘠苦寒之地,赤地千里,饿殍遍道,部落大大小小、零零散散有数千个之多,正是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一统山河,拯救生灵于水火之时!你当日的豪情壮语,对于当时还是个傻小子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像那个那个什么灌顶来着?”
寒冰帝君一时想不起来,思考了一下。
“醍醐灌顶。”九幽女帝提醒道。
“对对对对,醍醐灌顶,简直是醍醐灌顶!”寒冰帝君看着九幽女帝,动情地说,“想不到,我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九幽女帝也有些动容,她紧握了一下寒冰帝君的大手,淡然说道:“不是这件,还有一事。”
“还有一事?”寒冰帝君皱了皱眉头,思考了起来,但是想了良久,也没有想起来是什么。
“还请爱妃提醒一二。”寒冰帝君终于尴尬地笑了起来,双手抱拳讨饶道。
九幽女帝也跟着笑了起来,稍稍停顿后,幽幽说道:“我请帝君功成之后,念我微薄劳苦,助我为父母报仇……”
寒冰帝君一拍脑袋,歉疚地说:“对对对,是有此事,是有此事,你看我这脑子,净给忘了……”
九幽女帝笑道:“无碍的,年岁久了,难免遗忘……只是这是我的大仇,我一日不敢或忘,今日恰逢我父母忌日,九幽恳请帝君,助我复仇!”
说完,九幽女帝广袖一挥,从两人所坐的桌椅处开始,只要是有布匹的地方,如桌布、窗帘之类,无论之前是什么颜色,都慢慢变成了缟素。
整座寝宫,转瞬间,一片纯白,宛如一座灵堂。
惊的寒冰帝君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冥场面。
连九幽女帝身上穿的宫装,也变成了一身素衣。
九幽女帝对着寒冰帝君庄重地跪拜了下去,神情严肃地朗声拜道:“今日,九幽恳请帝君,助我复仇!”
说完,不顾寒冰帝君阻拦,用力磕下了三个响头。
之后便伏身在地,静等寒冰帝君回应。
寒冰帝君被她这样一下子如此隆重地请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急忙蹲身去搀扶九幽女帝,九幽女帝却只是不肯起身。
九幽女帝带着哭腔恳求道:“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此一件,恳求夫君应允!”
是啊,这千年来,九幽女帝从来没有因为她自身,开口向自己求过一件事情。
而且她向来称呼自己为“寒冰”,被敕封之后,便改为“帝君”,很少有称呼自己为“夫君”的时候。
想到此,寒冰帝君忙说道:“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快起来,快起来……”
九幽女帝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再次确认般地问询道:“夫君,此言当真?”
“当真!当然当真!现在还有什么敌人是我们打不败的?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我一定亲自手刃此贼,给你报仇!”寒冰帝君斩钉截铁地说着,这才将九幽女帝从地上拉了起来。
九幽女帝的神情明显地激动了起来,她紧握住寒冰帝君的手,眼泪在眼眶中盈盈而出。
寒冰帝君怜惜地看着她,柔声说道:“你说,要打谁?咱们这便去灭了他全族!”
九幽女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稳住了自己压抑激荡一千多年的情绪,朱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天君!”
轰!
这两个字,犹如九天惊雷,沉重响亮地炸在了寒冰帝君的天灵盖上。
“女帝,你,你可是在跟我说笑?”寒冰帝君身体晃了两晃,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九幽女帝。
九幽女帝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面部表情毫无波澜地看着寒冰帝君,眼神中,充满了坚毅。
这种眼神,寒冰帝君多次在大战前见过。
那是不死不休,势必胜之的眼神。
寒冰帝君握紧了拳头,踌躇片刻,还是低声问道:“女帝,你的仇人,真是天君?”
九幽女帝依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寒冰帝君心中的震惊难以附加,他把九幽女帝搀扶起来,坐到椅子上,二人面面相对。
寒冰帝君轻声说道:“女帝,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统一幽冥界尽心尽力,而我对你的身世和过往却一无所知,每次问你,你都是笑而不语,看来今天,你是准备好要告诉我了。”
九幽女帝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杯中酒水微微荡漾,恍若历史的长河一般,带着她的思绪回到了一千五百年前。
事情的源头,还是那场惊天动地的神魔之战。
神魔之战后,诸神陨落,妖魔鬼组成的势力一方最终被天人联军挫败,刑天大神、冰魔、十二祖巫等一众中流砥柱相继被斩杀或封印,从而魔族一溃千里。
妖魔鬼一方的子嗣们,因为灵力的匮乏,修炼上更加难以精进,从而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没落了。
其中的一支,便是九幽的父母所在的蚩尤后裔。
这支后裔,是蚩尤族正统,即便没落,但在妖魔之间,也是颇具号召力的那一支。
九幽的父亲就是这个族群的族长,她的母亲是族群的先知。
这个族群,很不幸地,作为重点清除对象,几千年来,一直被天君不断派天兵追寻追杀着,在三界内不断游走奔逃。
直到九幽出生的数十年后,他们一族,再一次被天兵围堵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九幽,还只是个叫做“无疾”这种难听名字的普通丫头。
父母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复兴的野心,只希望可以安安稳稳地陪伴着女儿终老,看着她健康长大,结婚生子,在没有战火的地方生活下去。
但是这一次,他们族群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经过数千年的围捕,天兵们也变得聪明了起来,这次,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大阵,不再给对方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和希望。
经过那场持续了三十三个日夜的大战,无疾的族群几乎全部陨落,母亲被天将的火矛刺穿身体,烧成了灰烬。
火焰中的母亲,望向无疾的眼神中,只有不舍、愧疚和心疼。
身高四丈,头生牛角,浑身浴血的父亲,从地上抱起哭到嗓子已经嘶哑了的无疾,一咬牙、一闭眼,不忍心再看死去的妻子。
他凝聚起周身神力,挥动手中的青铜魔刀,一刀劈下,一道可以开山断江的雄浑杀意终于破开了天兵战阵的一角,父亲抱着无疾,艰难地逃了出去。
当无疾慢慢醒转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父亲的一只手掌上,而父亲的另一条手臂,早已断裂,不知去向。
父亲盘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奄奄一息,那柄青铜魔刀掉落在一旁,上面沾满了血迹。
看到无疾醒来,父亲长着一双粗长獠牙,布满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九幽却抱着父亲唯一剩下的手臂,再次大哭了起来。
父亲看着痛哭不止的孩子,没有阻拦,而是任由她再次哭到无力。
父亲的眼里,也饱含着泪水。
他轻声说道:“哭吧孩子,哭吧……但是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痛哭……”
终于,在无疾再一次醒来之后,发现父亲依然把她捧在手心,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对她说:“无疾,我们的部落、我们的族群,从此之后,便只剩下你一个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为我们复仇,我和你母亲,向来只有一个希望--就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死后,天庭会察觉到我神力的消散,应该不会再继续追杀下去了,所以,你以后不需要再过上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年幼的无疾听着父亲的话,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她,默默流着眼泪。
父亲继续说道:“以后,无疾这个名字,你也不能再用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幽冥界中的九幽之地,以后,你便叫九幽吧。”
九幽跟随着父亲的目光,第一次开始审视周围,这里昏暗压抑,氤氲浓密,地上隐隐有一条条筋脉般凸起的岩浆通道,处处都散发着危险恐惧的气息。
父亲的目光看向掉落在旁的青铜巨斧,说道:“这九幽之地凶险至极,你还是个孩子,恐难在这里生存下去,这柄魔刀,是我的随身法器,威力强横,我已经施法在上面,今后,它就属于你了,它会代替我,继续保护你……”
九幽目光惊骇地看着父亲,她知道这柄魔刀,是父亲从不离身的。
父亲说完,把她放到了身前的地面上,九幽赤着脚站在了地上。
父亲手臂上伤痕累累,黑血凝固成一片一片,他艰难地伸手到腰间,取出了一个圆形金锣。
九幽一看便知道,那是母亲常戴在胸口的护身法器。
“这是母亲给你的法器金锣,它甚至可以抵挡住我那柄魔刀的全力一击,寻常妖兽,应当是无法奈何你的。”父亲说着,让金锣从手上飞起,上面的金色绳结自行挂在了九幽的脖颈上。
在父亲手上几乎和九幽差不多高的金锣,落到九幽的脖颈上时,已经缩小到只有铜镜般大小了。
交代完这一切,父亲平时日极其威严凶狠的面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还有万分的不舍。
他用大手轻轻地摸了摸九幽的头顶,眯着眼睛笑着说:“对不起,爹爹以后照顾不了你了,我要去找你娘了,我们的无疾,不会让爹娘失望,会健康地活下去的,对吗?”
九幽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大哭着,眼泪从指缝间不停地滚落。
盘坐在地的父亲,伸出的手臂,微笑的面容,全都静止了下来。
彷佛一尊雕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但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要一直保护自己的女儿。
死了也要!
不久之后,父亲神躯上残存的神力耗尽,化为了一堆枯骨。
已经擦干了眼泪,胸口挂着金锣,手里拿着同样缩小了的青铜魔刀的九幽,目光坚毅地注视着父亲的枯骨,最终,转身赤脚走向了氤氲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后,九幽之地焦灼的边缘处,一柄青铜魔刀从底面伸了出来,插在了坚硬的石头中,随后,一只满是肮脏尘灰的纤细手臂也伸了出来,五指如钩,按在了九幽之地之外的地面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削身形,如鬼魅一般从九幽之地中爬了出来,之后,便扛着一柄大刀,行走在了茫茫无际地幽冥界中。
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便是如今的九幽女帝。
寒冰帝君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番话,嘴巴再也难以合拢。
九幽女帝容颜绝美的脸庞上,依然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说完这些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寒冰帝君。
那无言冰冷的目光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痛苦和隐忍,寒冰帝君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即便如此,但是那个人,可是天君啊!
与天君言笑晏晏、把酒言欢一场的寒冰帝君,对于天君,是从肺腑之内,由衷地钦佩。
他胸怀之广阔,可容寰宇;他仁慈之悲悯,可动星河;他智慧之深邃,可通古今;他意气之豪迈,可震山海。
经过一番深切交谈,寒冰帝君深深感受到了天君的伟大与博爱。
他贵为三界共主,却并不愿集权力于一身,反而分封三界,让其各自管理。
即便是他所在的天界,也是河清晏晏,各有所乐,众仙怡然自得,各展所长。
这对于久居于战乱之地的寒冰帝君来说,是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在此之前,他也还是以往胜利者的那一套思维,成为族长、成为大王、成为盟主、成为域主、成为界王,成为帝君。
之后,便是统治整片疆域,谁不服就把谁打服。
疆域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而已。
经过如此一次深谈,给予寒冰帝君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是激动人心的。
正当他兴奋地想要与九幽女帝分享时,却不想,九幽女帝却说她的仇人,就是那个他无比崇拜的人。
即便抛开这一切不谈,单纯从武力上说,寒冰帝君便早已深深觉得,自己与天君相差的太远太远了。
他的境界之深广,犹如浩瀚汪洋,而自己,只是一条飘零其间的轻舟而已。
他寒冰帝君当然是无可争议的强者,但正因为是强者,所以他才更知道对方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差距就像是他在地狱里,而对方在天上那么高。
这么比喻好像不对,因为这就是事实。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寒冰帝君觉得自己和天庭对战,是毫无胜算的事情。
而且,这会导致刚刚和平下来的三界局势再次混乱起来。
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安宁,又会再次陷入长久不知尽头的战争当中。
这是现在的寒冰帝君最不愿见到的。
他本可以偏居一隅,凭借他的能力,在部落里安度一生。
在那一天,一个漂亮女人对他说,他应该让幽冥界所有的族群、妖兽、鬼怪都过上安稳的生活。
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他应该这样去做。
他没有拒绝,因为他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去做。
如今,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落针可闻。
“帝君,此仇应报不应报?”九幽女帝问道。
寒冰帝君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他还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几十年前,他在征伐一个部落之后,那个部落的族长带着家人逃走,最终他也是下令派兵追杀,斩草除根了。
而那个在背后劝他这么做的人,正是眼前人。
如果那个部落还有后人,自己也是他们复仇的对象。
寒冰帝君无奈说道:“女帝,你也知道,天庭兵多将广,军威极盛,我们刚刚建国,如果这个时候再起战事,岂不是自讨苦吃?”
九幽女帝冷静说道:“只要帝君应允即可,我们也不是即刻便要起兵,如今帝君一统幽冥界,训练兵将、铸造武器、囤积军饷,都事半功倍,我们可以韬光养晦,以此为目标,积极备战,数百年之后,必有一战之力!”
见寒冰帝君依然沉吟不语,九幽女帝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发现了天君的一个隐秘,只要如此做了,便可以减弱他的神威。”
“哦?”听到这句话,寒冰帝君也不由得惊愕地抬起头来。
九幽女帝嘴角露出冰冷笑意,说道:“神魔之战后,在我魔族后裔一族之中,便隐秘流传着一个传说:天君的无上神威,是来源于三界众生的信仰之力,只要信仰崩塌,神威便会衰弱。”
寒冰帝君闻言,比之听到九幽女帝说仇人是天君还要骇然,急忙问道:“所言当真?”
天君,作为神魔之战后唯一存活至今的上古神祇,神威无上之神,他,也会有弱点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难以去验证真伪,经过我祖上一脉数千年的推测求证,原本可信度也只有三四成而已。”九幽女帝站起身来,在房间内缓缓踱步,嘴角的笑意又浓重了几分,“但是如今,我已经可以确定了……”
“的确如此!”九幽女帝果决坚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