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帝君眉头紧皱在一起,满脸的疑惑不解。
“女帝,我并没有见你做些什么,你是如何能确定这点的?”
女帝此时恰好走到长桌对面,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相互对看着。
九幽女帝这才说道:“我劝帝君请封,便是为此!”
寒冰帝君眉头像是化不开的坚冰,没有个消融的时候,终于,他的眼神中亮起了一道光芒,不敢置信地看向九幽女帝。
“不错,正如帝君所想!请封是为了验证天君的神威之力,果然,在三界中,唯一混乱的幽冥界归附之后,天君的威能因此更盛,如此便可验证,我族秘传为真!”
九幽女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那是一种名为“得意”的颜色。
寒冰帝君瞠目结舌,脑中如遭雷击。
这千年来,他虽然对九幽女帝言听计从,但却不是个傻子,如今女帝如此一说,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很多事情。
“女帝,你,你当初找我,可,可正是为了今日?”寒冰帝君结结巴巴地问。
九幽女帝没有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愣,但是并没有否认。
寒冰帝君顿时感到一阵心寒,他猛然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但又颓然坐了下去。
“以我一个幽冥界外来人的身份,难以令幽冥界一众部落族群真正信服,所以我需要一个堪当大任的雄性来助我完成此举……”九幽女帝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和计划之中。
“于是,我便订下了这样的计划,一边统一幽冥界,为日后攻打天庭积蓄战力;功成之日,向天君请封,验证传说的真伪。”
“如果传说是伪,那便另寻弱点,如果传说是真,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寒冰帝君迟疑说道:“可是如今三界归附,天君神威大成,我们岂有胜算?”
九幽女帝冷哼道:“哼,此时大成,又有何用?只要有一日幽冥界举兵造反,随便捏造一个由头,便能让幽冥界一众对其恨之入骨,岂会再有什么信仰之力?”
“信仰这种东西,最难攻破,却也最容易攻破!”
“而且,我还有一计,幽冥界举兵之后,并不是直接打入天庭,而是要先占据人间界。”
寒冰帝君闻言,很快就明白了九幽女帝的用意:“你为了削弱天君的神威,要把人间界也卷入战争,让人类失去对天庭的信心?”
九幽女帝冷笑道:“不错!”
寒冰帝君一手紧紧按在长桌上,长桌上铺着的缟素桌布,此刻更是白的刺目。
“如此一石二鸟,必可让那天君老儿,脱一层皮下来!”九幽女帝咬牙切齿地说,“敕封当日,你知道我是如何忍住内心的仇恨和憎恶,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还强颜欢笑的吗?我当时就恨不得冲上去,用我父亲的刀,将他千刀万剐了……”
九幽女帝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凶残。
这表情,让寒冰帝君这个与她生活了千年之久的枕边人都觉得浑身冰冷,可怕,又陌生。
“九幽,你……爱过我吗?”许久之后,寒冰帝君忽然问她。
九幽女帝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陪在你身边千年,难道不是爱吗?”九幽女帝反问道。
寒冰帝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悲苦地说道:“陪伴,并不一定就是爱,你可曾想过,不是利用我,而是真正从你的内心里,爱过我?”
九幽女帝沉默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只要你能帮我复仇,我必然是从内心里爱你的。”
寒冰帝君抬起头来,看向九幽女帝,苦涩地问:“如果我不肯呢,你会如何?”
这次轮到九幽女帝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寒冰帝君信誓旦旦说道:“我此生只为复仇而活,只要你愿意助我完成夙愿,我九幽终其一生,对你绝无二心!”
寒冰帝君闻言,却颓然苦笑道:“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么多年以来,我当真是高看自己了。”
说完举起杯中酒,猛灌入喉,然后重重地放下酒杯。
九幽女帝是玲珑心思,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又返身走回寒冰帝君身旁,一只纤纤玉手搭在寒冰帝君肩头,柔声说道:“帝君不必如此,只要你与我报了大仇,我自然倾心于你一人,两者之间并无区别。”
寒冰帝君抬起了手,将她的玉手从肩头拿了开去。
寒冰帝君站起身,这个曾经比她还矮了一些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也健壮了很多。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中充满了落寞:“不,这对我来说,区别很大。”
“因为对我来说,这千年来,我都是为你而战,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战,是为了在遥远的将来,我们的孩子能有一个和平富饶的生活环境而战。”
“可是如今,你却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工具,只为了你复仇的计划而战,我在你的计划里,只不过是一个恰好得你垂青、才得以与你亲近的幸运儿……”
寒冰帝君忽然大声苦笑起来,眼泪充盈了他剑眉浓密的一双大眼。
“你的计划并不是我战斗的意义,你的关心也不是,甚至你的身体,都不是!”
“你的真心,才是我战斗的意义!”
寒冰帝君侧身走过九幽女帝的身旁,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寝宫门口,留给她一个宽阔厚实却沧桑无比的背影。
“我说了,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区别!”九幽女帝也没有去看寒冰帝君,只是冷冷地说。
“如果不是我,换作另一个男人,不,即便是妖兽,只要能帮你实现计划,你都会这样站在他的身边?”寒冰帝君声音痛苦地问。
这次,寒冰帝君并没有等来九幽女帝的回答。
但是他明白,这已经是回答了。
寒冰帝君打开寝宫大门,迈步走了出去,颓然消失在了昏沉灰暗的夜色之中。
直到寒冰帝君的气息完全消失,九幽女帝也颓然地坐到了椅子里,她目光猩红地瞪视着前方,那里有一张绸缎刺绣制成的精致屏风,屏风上,一对玉人正在原野间玩闹嬉戏,女人吹奏起横笛,男人挥起宝剑翩翩起舞。
空气中彷佛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啊~~~~~~”九幽女帝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声音中,蕴含着她千年的隐忍,千年的仇恨,那是她不屈不挠、不可磨灭的生命底蕴。
精致屏风从画上的两人中间轰然碎裂,散落满地,屏风上的两个人像,不再含情脉脉地对视,而是背道而驰。
自此之后,过了数年。
极寒冰脉某处,一个小小的村落里。
一个穿着满身兽皮,裸露着半个肩头的壮硕男人坐在一个坚冰形成的岩石之上,他的身旁放着几条烤鱼,一只酒杯,一壶烈酒。
男人拿起一条烤鱼的木签,放在嘴里库次库次地大吃起来,看着冰岩下方一群正在玩闹的小朋友,满脸都是满足和快乐。
这个男人正是之前的寒冰帝君,现在的寒冰大叔。
远远地,一个比他还高大一些的身影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东西,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大叫着:“老大,老大,又有一封信送过来了。”
那人来到冰岩下面,手一松,那封信便径直飞到了寒冰帝君手里。
寒冰帝君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字迹,便随手扔到了一旁。
信封上笔迹清秀地写着“寒冰帝君亲启”。
寒冰帝君从身上掏出来一沓书信,和刚刚的那封扔到了一起。
接着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然后从冰岩上跳了下来,和一群小朋友们玩成一团。
不远处,还有三个丈余大汉围坐在一起,看着寒冰帝君这边。
其中一个鼻子很长,长到往下耷拉着的怪人瓮声瓮气地说道:“看来又是九幽女帝送来的信,老大这几年一直不肯回幽都府,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旁边一个脑袋很大,浑身虎皮的怪人说:“俺看也是。”
那个送完信后就向着这三个怪人走来的那个,长相也很奇怪,从身体中间到背部,都覆盖满了大片青铜色的鳞甲,还长着一条拖地的长尾,尾巴的顶端还长有一颗柚子大小的肉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锤头。
他拖着长尾,在坚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走到几人身旁,他也盘腿坐了下来,说道:“要我说,留在这个部落里挺好,逍遥自在,那个幽都府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岩石墙壁,弄得老子总是迷路,恨不得给它锤翻了算球。”
还有一个肤色焦黑,头上长着两根粗大弯曲牛角的怪人嗓音尖细地嘿嘿笑了起来,声音与他的长相极其的反差,他笑完了说道:“嘿嘿,要我说,该不会是那九幽女帝红杏出墙,惹恼了老大吧?”
那大脑袋的虎皮怪人一听,顿时来劲了,坐起身说道:“俺看也是。”
长鼻子怪人一拍大腿,呵斥道:“牛魔,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掰断了你的牛角!”
那被称为牛魔的怪人只是一连串的嘿嘿贱笑,却也没有敢再出声反驳。
这四怪分别是象妖、牛魔、鬼虎、怪龙,是寒冰帝君座下护法,并称“四大魔将”。
这封信,是最后一封,至此三个月之内,没有书信再送过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正带着孩子们在冰川上开心地打洞做窝的寒冰帝君忽然神识一动,感觉到了异样。
半晌之后,一大队人马远远地行进了过来。
感应到这群人之后,寒冰帝君原本开心的脸上,陡然罩上了一层冰霜。
那大队人马走了许久,才来到附近。
一个手扶长剑的英武少年猛一抬手,后面的车阵纷纷停了下来。
那少年,赫然便是年轻时候的幽都帝君。
他的名字,是在幽都府建成之日由九幽女帝钦赐的,便就叫做“幽都”。
车阵停稳后,幽都转身走向阵中最大的一辆凤辇,行礼毕,恭敬说道:“禀女帝,我们到了。”
“嗯,就在这里下辇吧。”凤辇的纱帘里,传出九幽女帝的悦耳声音。
凤辇两旁,一直垂头行路的两名侍女,各自抬起双手来,手臂竟然如长蛇一般伸长出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高高凤辇之上的纱帘向两旁卷了起来。
纱帘开启,凤辇之中,便露出了九幽女帝那旷古绝今的美艳面容。
九幽女帝也早已感应到了寒冰帝君,她搭着长臂侍女的手臂,轻提着红色宫装的裙摆,优雅缓慢地走下了凤辇,踩在冰面上,独自向着前方的寒冰帝君走去。
这一步一步,彷佛又回到了千年前,在那个少年冰冻住了极寒冰脉中的最强凶兽之后,那个强行抑制住内心激动的女子,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的样子。
千年来的路,本是两个人同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到如今,两个人分别站在路的两端,又能否,再次同行呢?
寒冰帝君看着向她走来的女人,她依然美艳无双、容光焕发、绝世独立,让人看见便会生出崇敬膜拜的心情。
但是他的内心,却满是落寞空虚,还有些忐忑不安。
这几年来,他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再次去面对她。
不,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这件事,只要一想到她,他就难以继续思考下去,他只好晃晃脑袋,把那个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九幽女帝走到寒冰帝君对面,停下了脚步。
二人默默无声。
只有附近的几个顽童像是看着好奇,见两人站着好一阵子也不动弹,便又觉得无趣,跑开玩去了。
远处的寨子里,四个怪人早已觉察到了异样,也都出来,远远地看着。
“帝君,许久不见了。”九幽女帝微笑着说。
“九幽,我已经不做帝君了,在这里,叫我寒冰就好。”寒冰帝君说道。
九幽女帝看了看寒冰帝君身后那个小到毫不起眼的寨子,遥远的记忆也渐渐呈现在她的眼前,她轻呼出了一口气,白色的薄雾从她红艳柔美的双唇中吐出,飘散在空气之中。
“这里还是这样,变化不大。”九幽女帝感叹道。
“物是人非而已。”寒冰帝君也感叹道。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九幽女帝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说:“这回,就让我们都放下自己的尊号、身份和责任,再做一回千年前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吧。”
九幽女帝说完,忽然笑容更盛,把手放到嘴边,冲着寒冰帝君大喊:“喂,少年寒冰,陪我喝一杯吧!”
“喂,少年寒冰,陪我喝一杯吧!”
“喂,少年寒冰,陪我喝一杯吧……”
九幽女帝轻灵的声音,在冰川之上的寒风中,久久回响着。
这声音,跃过了壮硕的寒冰帝君,跃过了四个凶猛的怪人,跃过了面无表情的少年幽都,跃过了仪仗整齐的车阵,在幽蓝色的冰面上,在昏沉晦暗的天空下,跳来跳去。
寒冰帝君冰蓝色的眼眸猛然睁开,仿佛时间穿越了一般,又回到了最初认识九幽的那一天,她当时,就是这样冲着自己大喊。
寒冰帝君的眼角,有热辣的水滴滚落。
一座三百多米高的巍峨冰塔在天地之间矗立起来,塔尖之上是一小块平地,寒冰帝君和九幽女帝并坐在上面,双脚搭在边缘之外。
冰塔之下,燃烧着一大一小两团篝火,大的是部落中的,小的是部落外,四个怪人和幽都的。
这座三百米高的冰塔,是寒冰帝君应九幽女帝之请生成的,这个高度,他们聊天的内容,可以防止被人偷听了去。
两人中间,摆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有美酒、有佳肴,还有清幽的焚香。
二人频频举杯,共享美味,欢笑着说起以前的故事。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芥蒂,言语间都是回忆,眼睛里闪着亮光。
“对了,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记得是在征伐妖猴部落时,他们的首领趁混要逃,但是他的屁股实在是太红了,即便是在昏暗里,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我指给你看之后,你顺手凝聚出一根冰矛,用力一投,就把他从屁股到脑袋穿了个透心凉,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九幽女帝说着以前的事情,笑的捂住了肚子。
寒冰帝君也回忆起来了,跟着一起大笑了一阵,忽然说:“我也,我也想起来了一个好玩的,那一次,我带队去追杀一只大鬼,那大鬼凶猛无比,且刀枪不破,还能自我恢复,还很狡猾,可谓是攻守兼备,如此之强的对手,我平时所遇也是屈指可数。我所带的十一人,结果被他屠杀的只剩两人,最终,你猜是什么把它降服的?”
“猜不到,是怎么降服的?”九幽女帝饶有兴趣地问。
“哈哈哈哈,你肯定猜不到,它的弱点居然是怕被夸奖!当时我由衷地赞叹,你是真的太厉害了,它竟然害羞了起来,见它那欢喜的样子,我们灵机一动,可劲儿得夸它,毫不吝啬地夸个没完,结果他竟然自己开心地爆炸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说完,两个人又都拍案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久好久之后,两人才停了下来,还在因为过度的大笑而喘着气。
安静的气氛下,寒冰帝君轻轻揉搓着手里的酒杯,终于说道:“聊了这么久,好像都是些征伐、杀人、抢地盘的事情,我们俩之间,好像想不起来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即便是我们俩的婚礼,也是在一场杀戮之后,草草举办的。”
九幽女帝没有马上回答,像是也在回想,好一阵之后,才终于吐了一口气,说道:“人间界有句话,叫做往事不可追,以前,我们俩之间的确没有太多的个人回忆,但是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共同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寒冰帝君啜饮了一口杯中酒,说道:“既然往事不可追,你为什么还一定要复仇呢?”
“那是血海深仇,并不是什么普通往事。”九幽女帝强调道。
寒冰帝君没有反驳她,而是慢慢喝着酒。
“上次最后一封书信上,我说我今天会来接你回府。”九幽女帝说道。
寒冰帝君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我没有看。”
说完,他把一沓书信都掏了出来,放在了矮桌上缥缈着烟气的香炉前。
每一封信的泥封都完完整整,没有拆开过。
九幽女帝只看了一眼,便又看向了别处,说道:“信看不看都好,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
寒冰帝君摇摇头说:“我不会回去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幽冥界万千生灵都在等你,你也有能力让他们活的更好,更有尊严,这不也是你想做到的吗?”九幽女帝问道。
寒冰帝君苦涩地一笑说:“是啊,曾经我意气风发,以为有朝一日,只要我平定了幽冥,便可以让所有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我的目标不错,但我更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目标。”
“所以我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也有战胜他们的信念和勇气,因为我对自己说,我要活着回去见你……”
九幽女帝听到这里,也不禁面色一动。
“可是当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并不是不可取代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那种信念和勇气,可能我依然强大,但我已经不是你最锋利的大刀了。”
“到底要如何你才能回去?”九幽女帝的语气中微微有些愠怒。
寒冰帝君放下酒杯,正视着九幽女帝的双眸,认真说道:“九幽,你能放下这一切,仇恨也好,权势也罢,跟我回到这里来,一起生活吗?如果可以,像你说的,往事不可追,我们共同忘掉过去,一起活在未来。”
“你答应我,可以吗?”寒冰帝君神色颇为动容地说。
九幽女帝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冷冷说道:“只要报了大仇,你让我跟你去哪里都可以。”
寒冰帝君苦涩地笑了一声,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再次直视着九幽女帝,问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请你认真回答,这件事决定着我要不要参与你的复仇计划。”
九幽女帝点点头,示意他问。
“我们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寒冰帝君一字一顿地问道。
听到他问这件事,九幽女帝也不由得娇躯一颤,但她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跟你说过,是那次讨伐之中,我被对方多人围困……”
“我再问一遍,我们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寒冰帝君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眼睛猩红地注视着她,沉声喝道。
九幽女帝顿时被他的气势所迫,眼神有些惊惶地转向了别处。
终于,她思忖片刻,坦白道:“那时,战事正酣,正是我们征伐的最佳良机,那个孩子……他如果在那个时候出生,你一定不会让我继续跟随你作战,你甚至可能因此而停下统一的步伐,那我们将错失统一幽冥界的大好机会!”
“所以,你是故意的?”寒冰帝君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
九幽女帝再次看向寒冰帝君,沉声说:“不错!我不能让那个孩子出生,阻碍我的计划!所以,我才借机,让那个孩子落了胎。”
沉默,冰冷的沉默。
孤独耸立在冰天雪地之间的高塔,周围响起寒风的呼啸,彷佛是久远失落的歌谣,低低地吟唱着。
寒冰帝君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苦涩和悲痛的意味。
“在你的计划里,连未出世的亲生孩子都会成为负担,也要被你给除掉……”
九幽女帝的面容上,如罩冰霜。
“九幽,你我二人,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余生,愿君安好!”寒冰帝君别过头去,让自己的泪水不被看见。
九幽女帝静坐良久,缓缓从袖中掏出来了一柄长笛。
长笛通体漆黑如墨,一端坠着一根金色流苏。
九幽女帝淡漠说道:“帝君,你我二人相识千年,又是夫妻一场,既是最后离别,便以这一曲,告别你我所有的恩怨情仇吧。”
说完,九幽女帝将那柄墨笛横于柔唇之上,玉指轻轻按压笛空,吐气如兰。
悠扬的笛声从冰塔之上传出,飘荡在寒风之中,传递在冰川之上。
“哪里来的笛声,”坐在下方篝火旁的牛角怪人耳朵动了几下,声音暗哑着说道,“不会是有人偷袭吧?”
坐在他旁边的幽都闻言冷冷说道:“是女帝在吹奏。”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长鼻子怪人听到笛声,又看向一旁点燃的香炉,赞叹道:“这笛声甚是好听,还有这香炉也甚好闻,正好适合给我们饮酒助兴!”
长尾怪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来来来,大家一起再喝一碗!”
虎纹怪人接话道:“俺看也是。”
幽都也举杯,陪同几位一仰而尽。
饮完之后,幽都将手中酒碗随手扔进去了面前的篝火之中,那片篝火顿时燃烧旺盛了一些。
几个怪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幽都站起身来,并从背后腰间抽出长剑,握在手里。
他的眼光在众人身上流转了一圈儿,一向面无表情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对几个怪人说道:“象妖、牛魔、鬼虎、怪龙,同僚一场,抱歉,你们要死了!”
几个怪人闻言,都是一愣。
这个叫幽都的少年,虽然不弱,但是在他们四大魔将眼里,也不过驱虫一般,他几时起敢对他们这般说话了?
牛魔声音阴冷暗哑看着他说道:“小子,你莫不是喝醉了,在此胡言乱语?”
少年幽都看了看他,冷笑道:“几位没有听错,此时此刻此地,便是几位的葬身之地!”
“浑小子,何人给你的胆子,竟敢与我们如此说话?让你与我们同坐同饮,已经是给足了颜面,你竟然敢……”长鼻子的象妖说着,一把砸碎手中酒碗,从地上站起身来。
“咕咚”一声。
还没站直身体的象妖,忽然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这,这酒中有毒……”长尾怪龙顿时明白了缘故,忙将酒碗扔到一旁。
“现在才发现,已经迟了!”少年幽都冷笑着,向后退出了几步。
四大魔将纷纷撑着身体起身,都感觉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腹部传来剧痛。
“这,这是什么毒?我等法力浑厚,寻常毒药怎能伤到我们?”长角牛魔盯着少年幽都问道。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毒药,这毒……”说到这里,少年幽都停顿了一下,举头看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冰塔。
“连寒冰帝君都挡不住!”
“放肆!”四大魔将爆喝一声,纷纷抬手,召唤出各自的随身法器,紧握在手中。
四大魔将正要动手,忽闻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断裂之声。
四大魔将忙转身望去,只见那座三百米高的冰塔,正在从下到上不断裂开,裂纹飞快地向上攀升,直冲顶端而去。
“老大!”
四大魔将惊骇大喊着,准备冲向冰塔,但是腿上无力,都差点踉跄摔倒,众将忙用武器杵地,支撑起身体。
“为什么要这么做?”象妖转头看着少年幽都,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大声喝问道。
面对这四个比他成名早了数百年的魔将,少年幽都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怕,甚至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他声音轻柔地说:“因为你们现在,都是女帝计划里的绊脚石,哦,寒冰帝君也是!”
四大魔将闻言,惊骇之色更甚,怪龙也责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寒冰帝君救了你性命,教你用剑,才让你有了今日,不然,你现在的坟头草恐怕已有丈余。”
少年幽都闻言,依然面不改色,淡淡说道:“我随时可以去死,我的性命本就不值一提,但是……”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从高塔上收了回来,又看向眼前四大魔将,沉声说道:“谁都不能挡在九幽女帝想走的那条路上!”
“浑小子,找死!”四大魔将纷纷举起法器,冲向少年幽都。
三百米冰塔之上。
九幽女帝吹奏了一阵,停下来,侧目看向了寒冰帝君。
“再见了,寒冰帝君!”九幽女帝幽幽地说。
寒冰帝君面色不改,彷佛无事发生一般,轻声问道:“是在酒里下了毒?”
九幽女帝嘴角勾起笑意,声音也是淡然,说道:“只是在酒力下毒,恐怕难以骗得过你。这酒、这焚香、这墨笛,三者合一,才会成为奇毒,缺一不可。”
“这还是在我们征伐毒医部落的时候,被我在他们族母的暗室里发现的,我谁都没有说过。”
寒冰帝君冷笑了一声:“女帝,你是知道我的,即便这毒我解不了,我也有能力在毒发之前,把你抓住!”
九幽女帝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帝君,你要相信,我永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如果说这三界之中还有人能杀得了你,那个人,必然就是我!”
九幽女帝说完,指了指高塔底下,问道:“帝君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记得,这里原本有一座点将台,名叫风雪台,是我们当年发兵出征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这名字还是你起的。”寒冰帝君轻声说。
“不错,这里正是风雪台!但你不知道的是,当年在建起那座风雪台之前,我便无意间在这片冰川之下,发现了一座从上古时期便遗落下来的封印大阵,你们的部落只知道这里出现的凶兽极少,才在附近安营扎寨,却不知道原因便是在此。”
“那时,我正好担心有朝一日,你会不再听从我的号令,开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于是,当年我便提议将风雪台建在此处,想的就是一旦发生了这种令人极不愉快的事,我便可将你葬身于此。”
寒冰帝君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苦涩说道:“女帝为了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只是我如今已经愿意主动禅位,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九幽女帝听了他的话,也笑出了银铃般的声音,言语中带着些讥讽意味地说:“你们幽冥界的生物,还真是头脑单纯的很,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如此容易把控和掌握。”
九幽女帝继续说道:“你不死,下一任幽冥界主如何能够名正言顺地继位?你不死,万一有一天,你再头脑发热,反过来与我作对怎么办?寒冰,最后,让我再教你一个真理……”
“只有魂飞魄散的生灵,才能保守住秘密!”
寒冰帝君面部不停耸动着,强忍着体内已经发作的毒性。
九幽女帝见时机成熟,大声说道:“寒冰,当初是我带你走出这三千里冰川,今日,也便由我,亲手把你埋葬在此吧!”
说完,女帝一脚踏出高塔,踩在了虚空之上。
她的脚下,立时出现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火焰见风而长,越来越大,忽的,两只巨大的翅膀从火团中向两边展开,一个细长的脑袋从火团前面伸了出来。
细长脑袋伸出来后,甩了几下脖子,随后张开细长的鸟喙,仰头大叫了一声,声音激荡四周,寒风也被它冲散。
那火鸟只有一条长腿,额头间向后上方长出一根长长的火羽,火羽上,有火焰在风中翕动而不灭。
正是幽冥界特有的珍禽--火鸟毕方。
九幽女帝踩在火鸟毕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寒冰帝君。
裂纹裹挟着坚冰碎裂的脆响,从冰川下直冲而上,冰塔之下,已经形成了一圈冰雪漩涡,漩涡疯狂地吞噬着附近的一切事物,面积也变得越来越大。
寒冰帝君身下的坚冰也开始碎裂,寒冰帝君忍住疼痛,倏然飞起,伸手向前,变出一个巨大的寒气手掌去抓九幽女帝。
九幽女帝似乎早有防备,一面金锣从她身上飞出,挡在身前,与寒冰帝君化出的巨大手掌撞在一起。
“咚~~~”
金锣发出一阵碰撞的声响,锣面向内凹陷了一些下去。
寒冰帝君的身体被撞的向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了身形。
九幽女帝也不由得赞叹道:“不愧是寒冰帝君,中毒如此之深,竟还能又如此神威!”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九幽女帝说完,一手高举过顶,娇声高叫道:“杀!”
一柄十米长刀凭空出现在二人上方,刀柄兽首鬼面,刀背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刀刃锋利无匹,闪烁着青色的森森寒芒。
长刀携带着呼啸的寒风,破空而下,直直地插向寒冰帝君。
寒冰帝君大骇,忙双手前推,他的随身法器,一柄形制古朴的大剑蓦地出现在他身前,大剑跟随着寒冰帝君神力的加持,不断变大,直到可以与长刀有一拼之力。
“破!”寒冰帝君大喝一声,长剑凌空而去,飞向长刀。
一道青芒、一道白芒,一上一下,在昏暗的天地之间,相对而行。
两者轰然对撞在一起,气息震荡四周,空中的雪花瞬间化为水汽,蒸发无踪,连周遭的空气都瞬间被击散,变成了真空。
饶是九幽女帝有金锣护身,也被这浩瀚气息震飞了出去。
毕方也下坠了数丈,这才挥舞起双翅,在远处将九幽女帝接住。
而寒冰帝君身下的冰塔,早已承受不住,轰然碎裂,变成冰渣,寒冰帝君脚下无立足之地,猛然向下坠去。
这极寒冰脉之上,有上古大神的禁制,无法驭使神力飞行,所以九幽女帝才招来了毕方神鸟,也只有这种神鸟,才可以在这冰川之上,飞的这么高,这么远。
看着九幽女帝冰冷的面庞和眼神,寒冰帝君坠向坍塌了的高塔下方的漆黑漩涡。
古朴大剑从黑暗中倏地飞了过来,寒冰帝君一把抓住大剑剑柄,大剑带着他向前飞去。
突然,寒冰帝君身上奇毒激发,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他在痛苦之下,难以控制飞剑方向,飞剑没飞多远,便斜插在了冰面之上,寒冰帝君掉落在地,想要爬起身来,做几乎难以做到。
一双穿着玄色长靴的脚从侧面向寒冰帝君走来,寒冰帝君抬头看去,是少年幽都。
少年幽都手执一柄长剑,眼神中的冷漠与九幽女帝别无二致。
寒冰帝君看到少年幽都身后,站着四大魔将,他们高举武器,身体却一动不动。
“你这个叛徒!”寒冰帝君瞬间明白了情况,他目光凶狠地瞪视着少年幽都。
“幽都恭请帝君兵解!”少年幽都向着寒冰帝君如往常一般行礼,口中恭敬说道。
“孽畜!若能归来,我必杀你!”寒冰帝君厉声高喊道。
少年寒冰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寒冰帝君身下的冰面开始快速融化,被冰雪漩涡猛地吸了进去,寒冰帝君身体猛然一沉,也被吸了进去。
很快,少年寒冰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出现裂纹,他急忙向后飞奔而出,裂纹不断向四周扩散,直到把四大魔将也吞噬了进去,裂纹却没有停留,直冲后方的整座部落寨子而去。
很快,寨子里响起了呼嚎救命的喊声,大团的篝火掉进了不停坍塌的冰缝里,部落里的族人不断奔逃,却一个接一个的跟着掉了下去。
父亲救不了妻子,母亲救不了孩子,孩子哭喊着从父母的怀里掉落,落入深不见底的冰川底部。
黑暗笼罩了这个千年来一直还算安稳的贫瘠部落。
九幽女帝、少年幽都,还有他们身后的车阵,都远远地站着,安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幕悲惨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