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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终得相见

    “不错!”冰鬼孙师道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的笑意又浓郁了一些。

    “那位上古大鬼,便是这【寒晶绝冻】体质的源头,至此之后,便开始偶有出现这种特异体质之人。”

    “这种体质的特异之处在于,体内的七魄之中,缺失了一个关键魂魄……嗯,缺失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那个本该灵动的魂魄,却被寒气吞噬,变成了死物,这样形容,或许更加贴切一些。”

    众人闻言,都有些吃惊。

    三体有三魂七魄,每一个都必不可少,一旦有所缺失,便会体现出不同的表征,如凶残暴虐、如痴傻呆愣等等。

    难道,孙师道的寒症发作,真是因为如此?

    冰鬼孙师道将眼神缓缓扫过众人,才又继续说道:“只是这偶有出现的特异体质,几乎都是出现在这极寒冰脉附近长期生活的原住民之中,罕有出现在别处的,这也是本王对你们的朋友比较好奇的原因之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头一次听说,特别是那场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如今已经鲜有人提及,三界对此,好像都默契地三缄其口,无人详细述说。

    而今身临其境,相比于以往的道听途说,震撼程度实难同日而语。

    “为什么说这种体质既是诅咒,又是赐福?”酒神钟离蚩疑惑地问。

    冰鬼孙师道的眼神迷离起来,彷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幽幽说道:“说它是诅咒,是因为生有这种体质的人,很难活到成年,他必须学会让身体与寒冰之力更好的融合,才能驾驭住这种力量,一旦力量失控,便很容易夭折,泯于众人。”

    “而一旦很好地掌控住了这股力量,那便无一不是抱珠怀玉之能、绝才惊艳之辈,都是在三界内叫得上名号的响当当的人物!”

    众人恍然,原来,这是一股如此难以驾驭的力量,众人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孙师道并非极寒冰脉的原住民,他能否驾驭得住这股力量?

    “而本王,也是这种特异体质!”冰鬼孙师道又补充了一句。

    姚慕白见对方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便也恭敬抱拳,试探性地说道:“敢问前辈尊号?”

    既然你说是三界内叫得上名号的响当当的人物,那不妨就问上一问。

    冰鬼孙师道也不隐瞒,直言道:“本王帝号寒冰帝君,乃是统一幽冥界的第一位帝王,其余的……本王残魂不全,便也记不得了……”

    “寒冰帝君……统一幽冥界的第一位帝王……”

    众人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号,却都想不起来三界中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难道幽都帝君不才是那个统一幽冥界的第一位帝王吗?

    几人从小的记忆便是如此。

    何时又多出来了这么一位?

    突然,参灵子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惊叫道:“你,你,你是九幽女帝的夫君?”

    因为过于激动,她的声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众人都是一愣,九幽女帝,这又是谁?

    看着名字,和九幽之地还有什么关系吗?

    看到众人看向自己,参灵子解释道:“你们也知道,我的家族是灵药世家,存续已有六千多年,我的太祖爷爷三百年前仙殒,那时候我才不到百岁,他很喜欢给我讲故事,特别是他年少时候的故事,家族中人大都嫌他啰嗦,很多事情都翻来覆去的说了多遍,有些听起来更像是杜撰,便都不太听了。”

    “我那时候小,听的次数不多,便很爱听,有时还缠着他说,太祖爷爷也就很喜欢跟我说话。”

    “在他所说的故事之中,就曾提到过这样一双名号--九幽女帝和寒冰帝君。但是我太祖爷爷对九幽女帝的描述更多,对寒冰帝君所说甚少,所以我刚刚没有一下子想起来。”

    “九幽女帝,九幽女帝……”听到这个名号,冰鬼孙师道突然发起呆来,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你太祖爷爷说了什么?”温玉瑶好奇地问。

    “太祖爷爷说,九幽女帝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巾帼英雄,她和自己的夫君寒冰帝君在幽冥界中四处征伐,历经千年,终于荡平当时幽冥界里散布的六大部落,实现了幽冥界历史上的第一次统一。”

    “但是统一之后不久,她的夫君寒冰帝君便因罹患某种绝症仙殒了,九幽女帝本该接任成为幽冥界之主,但她毅然放弃了,反而抛下一切,只身前往上古遗留下来的的归墟之地,据说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救活他夫君的上古法宝。”

    “可惜的是,进入归墟之地的九幽女帝,再也没有能够再走出来,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参灵子说完,有些黯然神伤地抹了抹眼泪。

    这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曾让她这个少不更事的百岁少女垂落了不少眼泪。

    雨打芭蕉、泪透绣枕。

    众人听闻,也不禁唏嘘感叹,为九幽女帝的重情重义所叹息哀婉。

    原来她的夫君并没有死,只是被困在了这极寒冰脉之中。

    哦,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冒死进入传说中的归墟之地,想拿到法宝来拯救她的爱人。

    真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令人闻者落泪。

    突然,被寒冰帝君占据了神智的冰鬼孙师道抱住脑袋,彷佛陷入了强烈的痛苦之中,他狂躁地大喊起来:“胡扯,都是胡扯!那个女人,那个阴险的女人,可恶的女人!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是她害死了我!”

    寒冰帝君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寒冰王座上狂乱地晃动着,因为晃动的速度太快,频率太高,他的身体上出现了数个残影,残影们也都狂乱地摇晃着,像是随时会被痛苦撕裂身体,厉鬼凄惨哀嚎的声音在寒冷的大殿中响起。

    原本披散下来的长发,也因为这种狂乱的甩动而愈发凌乱,不再似先前那边洒脱不羁。

    “这,他这是咋了?”武神华龙岗一看情形不对,忙站到众人身前,将众人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臭女人,臭女人……”寒冰帝君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他的身体再次悬浮起来,原本周身盘旋萦绕的气息,突然狂乱了撕裂开来,分类成无数道细长寒流,向附近不断撞击弹射,打在冰面上,便留下一个个圆形的坑洞。

    “你为何要欺骗我!陷害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寒冰帝君疯狂的叫喊声在冰霜大殿之中急促的回荡着,犹如野兽嘶吼,嘈杂又骇人。

    温玉瑶也害怕起来,和参灵子两人抱在了一起,惊惧地看着四周。

    温玉瑶哭丧着脸问:“参灵子,你太祖爷爷不是说,不是说他们是爱人吗?怎么,怎么好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啊?”

    参灵子也快哭出来了:“我哪知道啊?我太祖爷爷就是这么说的,难道,其中还……还另有隐情?”

    姚慕白忽然说道:“酒神,把他拉到大殿中央,武神,将他控制在大殿中央,我来封住他,防止他入魔!”

    酒神钟离蚩和武神华龙岗闻言,都点头说了一声好。

    钟离蚩从腰后拿起朱红酒葫芦,手指在金色绳子上一撮,一团火光顿时沿着绳子烧了起来,变成了一条火绳。

    钟离蚩转了个圆圈儿,随即把酒葫芦扔向王座上空的寒冰帝君。

    朱红酒葫芦飞到寒冰帝君身前,在他身上绕了几道,绳上燃起的炽烈火焰暂时压制住了寒冰帝君周身四散的寒气。

    钟离蚩用力一拉,寒冰帝君的身体被他拉向了冰霜大殿中央。

    陷入癫狂的寒冰帝君本能地开始挣扎,即便钟离蚩用尽力气,火绳上的火焰还是被寒冰帝君散发出的更猛烈的寒气给扑灭了。

    正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寒冰帝君身后。

    武神华龙岗伸展双臂,双臂变得赤红近黑,光洁坚硬,紧紧抱住了寒冰帝君。

    寒冰帝君一下被挤成一团,神色痛苦。

    温玉瑶见状,心疼地大喊:“华大哥,轻一点……”

    华龙岗闻言,刚放松了一点力气,便陡然感觉怀中人的力气暴涨,随时要把自己撑开。

    华龙岗再也不敢大意,急忙守住心神,用尽全力,又把寒冰帝君紧紧抱住。

    钟离蚩和华龙岗二人合力,将寒冰帝君压制在了冰面上。

    此时,剑仙姚慕白正好做完了他的准备工作,他大喝一声:“且退!”

    钟离蚩和华龙岗二人闻言,连忙退去,离开了寒冰帝君的身躯。

    “铿铿铿铿铿铿~~~~~~”

    正在挣扎的寒冰帝君突然被松开,失去了着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见一连串声音从天而降,一道道金色光影在自己身边不断落下。

    有诗云:无边落木萧萧下。

    大抵如此。

    一道道金色巨剑陆续从天而降,插入寒冰帝君附近的冰面之上,像是在拼接木桶一般,一个接一个并排插进冰面,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剑阵,把寒冰帝君围在了中间。

    寒冰帝君蹲身飞起,准备从上方逃脱,刚刚飞起,就被从上方飞落的数柄巨剑逼了下来,只得重新落回阵内。

    “【金剑封印大阵】!”

    漫天梵音之中,数十柄巨剑形成的封印大阵完成,将寒冰帝君限制在了其中。

    “后生小辈,岂敢挡我?”寒冰帝君癫狂未消,双目变成猩红,在阵内运起法力,对着四周一阵狂轰乱炸。

    猛烈地罡气捶打在剑阵剑身之上,铿锵有力,轰然作响,震耳欲聋。

    金色巨剑竟然被他的罡气震得摇晃起来,发出一阵阵金属震颤的声响。

    姚慕白、钟离蚩眼见要被对方从中突围出来,忙运起法力,一白一红两道法力源流灌注到剑阵之上,金色巨剑身上的光彩顿时愈发辉煌起来。

    华龙岗微微蹲身后猛然跳了起来,落在了剑阵顶上的数柄巨剑形成的盖子上面,他脚踩两柄巨剑剑柄,稳住身形,扎了个马步,双臂的黝黑肌肉上泛起一道道光滑流光,他右臂向下猛击而出,拳风砸在众多剑柄之上,本已微微浮动的剑柄们顿时偃旗息鼓下来,坚若磐石一般笼罩在剑阵上方。

    华龙岗双拳如龙,一下下坚实地捶出,剑阵顶端传来横木击打铜钟的恢弘声响。

    寒冰帝君顶住这种刺耳声响,在大阵中央拍击良久,依然无法摆脱三人的协力压制,不由得愈加心烦意乱,猛然抬头爆喝一声,周身罡气以他为圆心潮水一般向四周激发出去,撞在巨剑形成的柱子上,又被阻挡了下来,气息透过巨剑之间的间隙,向四处溃散。

    “斯哈~~~~~”

    从寒冰帝君口中发出的尖细刺耳的呼啸声,却如同寒流一般,穿过金色巨剑之间的缝隙,在整座冰霜大殿之中回响了起来。

    未几,温玉瑶等人便听到了四周冰壁之中传来连绵不绝的金戈铁马之声,戴铁的马蹄踩在坚硬的冰面之上,发出纷乱嘈杂、难以数计的咚咚声响,彷佛有无数兵马从四面八法向他们包围了过来。

    寒冰大殿门口处的四座巨型雕像,也开始了轻微的颤动,不断有细碎的冰雪残渣从上面掉落下来,雕像的身体上,也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五人虽然已经将寒冰帝君困在剑阵封印之中,但是他们自己,好像也被大军层层围困在了中间。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温婉清亮的嗓音响了起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像一朵桃花,娇艳可爱,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喜欢上你,我觉得你不过和其他人一样,是我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行路人。”

    温玉瑶不再理会周围的嘈杂,她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慢慢走向被困住剑阵中央的冰鬼孙师道。

    也许他现在只是寒冰帝君,但是在她眼里,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那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正直的孙师道。

    说到“擦肩而过”时,温玉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两个人在乌梅子镇的细雨中,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擦肩而过的情景。

    但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却并不是现在的温玉瑶,而是三年多前,在喂给温玉瑶吃下【九转回天丹】后,独自坐在石床旁陪着她的孙师道。

    孙师道轻轻拉起温玉瑶布满凸起黑色脉络的手,继续说道:“看到你努力给我下毒的样子,我觉得你像一株曼陀罗花,性格中带着一些歹毒和阴暗,我便故意将计就计,看你能做出一些什么来。”

    “直到和你一起吃烤地瓜的时候,我才确定,你并非是歹毒阴暗的性格,只不过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只是不肯服输而已,那时候,你是倔强任性的虞美人。”

    石床上,温玉瑶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阵。

    重复着孙师道在她昏睡时说过的话,温玉瑶慢慢走到了剑阵附近。

    那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清醒了,她多么想睁开眼睛看一眼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如今,她已经见到了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他的身体可以行动,而且前所未有的强大,只是,他的意识却不是他自己了。

    真是造化弄人。

    思忖至此,温玉瑶那一双大眼中悄然滚落串串泪珠。

    刚靠近金色剑阵附近,庞大的阵法之力便汹涌袭来,彷佛有烈焰炙烤着温玉瑶的身体,温玉瑶毫不在意地地先前艰难地迈步,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温文尔雅、却与她无始无终的男人。

    “在爬树摘果、下水抓鱼时,你是天真快乐的雏菊花;在泛舟湖上、对着湖水孤芳自赏时,你是美好温柔的樱花;在瘟神府招待仙家宾客时,你又是优雅知性的薰衣草。”

    “你让我看到了多种多样,多姿多彩、快乐活泼的你……这很美好。”

    “但却都不是让我爱上你的理由,连初雪夜的那个吻也不是。”

    “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是在瘟神府外,幽都帝君向瘟神老爷提亲时,你从人群中毅然走出的那一刻。”

    “你肯定明白退婚,对于你、对于瘟神府意味着什么,但你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这么做了。”

    “我曾无数次扪心自问,如果我是你,我当时会不会那么做?”

    “我的内心,给我的答案,一直都是【不会】。”

    “所以,我觉得你很勇敢,你很执着,你对生活、对未来,有自己的主见。”

    “那一刻,你身披霞光,照的我自惭形秽。”

    温玉瑶终于走到金色剑阵之前,伸出双手,按在金色巨剑的锋刃上,透过巨剑之间的空隙,痴痴地看着冰鬼孙师道。

    她的脸色已经被烤的火红,浑身上下承受着沉重的威压。

    冰鬼孙师道神情诡异地也看向温玉瑶,也慢慢向她走来。

    姚慕白等几人见状,连忙大喊:“不要过去,他现在很危险!”

    温玉瑶却仍然坚定地看着他,继续说:“所以,从那以后,你在我心中,就只是一种花了--太阳花。”

    “你阳光、热烈、追逐光明,而我,冷漠、孤僻、身患寒疾。”

    “所以,并不是我成就了更好的你,而是你,温暖了我。”

    药香谷中的孙师道将温玉瑶的手掌抬起来,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第一次为温玉瑶留下了滚烫的眼泪。

    “以后,你就是我的太阳,无论我之后将身处多么阴暗冰冷的深渊,你都会是照亮我的那束光!”

    即将离别的孙师道,终于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一如现在历经磨难,终于见到了心上人的温玉瑶。

    温玉瑶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拼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痛楚,她对着孙师道,无所顾忌地大喊起来:“大水稻,我来接你回家了,你说我是你的太阳,那我一定会照亮你,把你从这漆黑冰冷的深渊里解救出去!”

    “大水稻,你快出来,你出来,你出来见我啊!”

    温玉瑶终于歇斯底里地喊叫了出来,彷佛这三年间郁积的苦闷,一下子都化为这一声声嘶吼,响彻了整座大殿。

    众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看见冰鬼孙师道也愣住了。

    冰鬼孙师道迈开的脚步停在原地,迟疑了数息,随后,他竟然重新迈开步伐,走向了温玉瑶。

    “丫头,快退后!”

    “大妹子,快走!”

    酒神钟离蚩和武神华龙岗也纷纷急切地喊道。

    他们三人艰难维持住阵法,无法分身去阻止温玉瑶。

    而参灵子对温玉瑶感同身受,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且,以她的力量,也无法阻止。

    孙师道身上盘旋萦绕的冰蓝色寒气都从他的身体上像蛇虫一般钻入了他的体内,片刻之后,寒气散尽,露出了他被包覆在内的白色衣袍。

    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朝后方飞起,自行整束完整,随后,一只流光溢彩的七彩蝴蝶从怀中飞出,缓缓落到了他的头顶,压在满头青丝之上,露出了那张苍白许多、却依然英俊不凡的脸孔。

    现在的这张脸孔之上,消去了刚才的凶戾,恢复了曾经的温柔。

    他的面色上笼罩着寒霜一样的光泽,嘴唇苍白,身形清瘦。

    笼罩在他双眸上的淡蓝色寒霜也逐渐化去,露出了原本黑色、散发着通透亮光的瞳孔。

    他走到剑阵前方,从剑阵的空隙中看着温玉瑶,目光中满是欣慰和喜悦。

    “你醒啦……”孙师道说。

    温玉瑶紧抿着嘴唇,用力地点着头。

    三年多了,她早已醒了,但是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恍如隔日。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温玉瑶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带着哭腔说道:“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吧。”

    孙师道没有回答她,反而看着她良久,才说:“你瘦了,吃了不少苦吧?”

    三年的人间行走和历练,的确让温玉瑶成熟了一些,细心的孙师道当然看得出这些不算细微的变化。

    温玉瑶含泪笑着说:“没有,我不辛苦,倒是你,清瘦了更多。”

    两人相视,默默无语。

    温玉瑶说道:“大水稻,我们回思玉闲庭吧。”

    孙师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赤脚踩在冰面上,似乎感觉不到温度。

    温玉瑶又说:“你还记得那两尾锦鲤吧?它们也瘦了,等着你回去喂食呢;那群鸡鸭,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它们的孩子,又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只要是它们孵出来的,我都没有卖掉,现在已经有漫山遍野的一大群了,我还等着你回去一起看看呢。”

    孙师道冰冷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轻轻说道:“我能想象到,那很好。”

    温玉瑶点着头说:“对,很好很好,它们都很可爱……虽然有时候也很麻烦……但是我想让你回去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

    “无论是锦鲤、是鸡鸭、还是房间……或是我,我们都和以前一样,在那里等着你。”

    孙师道低下头,沉默不语。

    温玉瑶见他不说话,便说道:“你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给人行医就诊去了,现在,该回家了……”

    孙师道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些微红,他对着温玉瑶笑了笑,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但是抱歉,我,回不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一沉。

    温玉瑶更是不肯,她紧贴着金色巨剑,冲孙师道喊道:“大水稻,你是不愿走,还是不能走?你告诉我,全都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出去。”

    孙师道闻言,默立良久,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与寒冰帝君结下了因果契约--成为他魂魄的容器,除非双方同意解除,或者,其中一方神魂俱散,无法再入轮回,否则,这契约之力便永生永世,都会存在。”

    “永生永世……”温玉瑶默念着这句话,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会忍不住地痛哭出声。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温玉瑶目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

    “形神俱灭是吗?好啊,那我们就把这个什么帝君的神魂给灭喽,那你不就自由了?”酒神钟离蚩像是发现了什么漏洞,兴奋地大叫起来。

    孙师道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数千年来,寒冰帝君的残魂已经与这三千里极寒冰脉融为一体,除非在一瞬间将这座冰川毁灭殆尽,否则,冰川便会自行生长,无穷无尽,而他,也不会消亡……”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这座庞大冰川,莫说是在瞬间毁灭,几人便是用尽全力,恐怕也难以将其贯穿。

    “那,那他到底要让你做什么?”钟离蚩疑惑不解地问。

    孙师道淡淡说道:“他的魂魄被封印于这冰川之内,数千年不得出,而我是与他拥有相同体质之人,他要借助我的肉身,吸收这极寒冰脉内的寒冰之力,直到可以冲破这里的封印,逃离这里,并完成复仇……”

    众人听闻,都露出惊骇之色。

    姚慕白追问道:“找谁复仇?复仇之后又当如何?”

    对于这两个问题,孙师道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温玉瑶接着问道:“需要多久才可以冲破这里的封印?”

    孙师道闻言苦涩说道:“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谁知道呢……”

    温玉瑶惊的长大了嘴巴。

    如果说一百岁是绝大多数人类的生命极限,那么一千五百岁,便是绝大多数陆地神仙的生命极限。

    只有天庭钦封的正神,获得了天君钦赐的【无界丹元】,或者获得了奇遇,偶得了某些秘宝,才可以再次突破这个界限,让寿元再上一重天。

    当然,天庭正神的寿元约为四千岁,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目前三界内已知最高寿的只有两位,一位是世人广为传颂的、人称“老寿星”的南极仙翁,据说高寿已达八千八百八十八岁。

    而另一位,则地位更加崇高,就是当今的三界共主--天君。

    天君的实际年岁,已经无从考证,也无人敢问,只知道他参与过万年前的神魔之战,在当时便已闻名天下。

    神魔之战末期,上古大神、大妖尽数覆灭,灵气几乎也被消耗殆尽,为了不让战争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作为最后一位上古天神,天君制订了三界法则,让神、人、妖魔各有所居,各有所养,相互隔绝,少有逾越,从此奠定下了天界、人间界、幽冥界三界共治之法,真正的和平才得以到来。

    三界法则成功运转之后,他散尽自身神力,让三界再起生机,万物得以蓬勃生长,灵气逐渐复苏。

    因此上,孙师道所说的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实际便是一个陆地神仙一生的岁月了。

    孙师道看向众人,目光中充满了往日的温柔,他语意轻松地说道:“我们六人可以再次重聚,于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事,玉瑶……今后便拜托给各位了!”

    孙师道抬起双臂来,向着众人,一个一个行礼。

    众人的眼中,无不流露出凝重神色,知道这一别,恐怕便是永远。

    最后,孙师道看向温玉瑶,两人隔着金色剑阵,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彼此。

    温玉瑶泪如雨下。

    她生在瘟神府,自幼处处被瘟神老爷保护,长到两百岁成年,期间哭过、流过的眼泪,甚至这三年间行走天下、为父请罪过程中流过的寥寥数次眼泪,彷佛都不如今日一天的多。

    爱情,是让人多么痛苦多么迷恋的东西。

    看向温玉瑶,孙师道的眼神中也是有些动容,但是想到自己目前的境况,孙师道强颜欢笑道:“此生有缘无分,盼你得遇良人。”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心头却宛如插了刀子。

    他对温玉瑶的祝福是真诚的,是恳切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她要与他人欢好,与他人偕老、与他人生儿育女,孙师道的心中,便也会泛起一阵阵的剧痛。

    既然如此,反而被寒冰帝君占据心神,逐渐遗忘了这一切,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温玉瑶痛哭出声,用力捂住自己的心脏,久久难以顺畅呼吸。

    终于,她用衣袖抹干眼泪,抬起了头,看向孙师道,声音虽然悲切,语气却极为坚定地说:“这三年间,我行走天下,看遍了人间疾苦、生离死别。那些一直被我们瘟神府瞧不上的人类,老爹一直告诉我,人类是多么残暴、奸诈、贪婪、自私、嫉妒、傲慢……当我走在他们之间的时候,诚然,我也确实亲眼见到过老爹说的这些情况,但是更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他们对和平的期盼、他们的善良、诚恳、礼让、知足、无私和谦恭。”

    “我见过他们为了亲人,即便毫无希望、依然拼尽全力后的泪水。”

    “我见过他们为了家人,即便流血身死、依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见过他们为了素未蒙面的他人,即便刀刃加身、依然悍不畏死、不肯退却半步的目光。”

    “我这才意识到,人类或许并不像老爹说的那么不堪,他们有多少缺点,也就有多少优点,”

    温玉瑶越说,情绪越发激动,她双手紧紧按在金色剑阵的剑刃之上,大声喊道:“即便羸弱如人类都不言轻易放弃,我瘟神府堂堂小瘟神大人,怎么会这样就放弃?”

    “大水稻,你等着,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我小瘟神虽是女子,但也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温玉瑶坚毅的声音在寒冰大殿中久久回荡,余音不止。

    也在众人的心头微微颤动。

    几人陪同温玉瑶来找孙师道之前,其实已经在内心有了一番纠缠。

    孙师道临行前,已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众人。

    留在这里,他还有一线生机。

    离开这里,不过经年,他必死无疑。

    此次到来,除了温玉瑶,几人心中所预期的,不是营救,更多是探望。

    孙师道一手负后,一手搭在身前,如他往常站在思玉闲庭中那样,温文尔雅,遗世独立。

    他向着温玉瑶,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笑,恰似春花对秋月那无尽的眷恋,温柔而缠绵。

    又仿若夏荷将希望寄托于冬雪,满含期待与憧憬。

    亦如高山遥遥展望着璀璨星河,深邃而悠远。

    在那抹笑容之中,无尽的情愫如潮水般上下翻涌。有宛如蜜饯般的甜美,那是曾经美好的回忆在熠熠生辉;更有难以言说的苦涩,仿佛是岁月的河水磨砺留下的沧桑痕迹,令人沉醉其中,感慨万千。

    温玉瑶还要说什么,孙师道嘴角的那抹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凶残而阴鸷。

    温玉瑶微微一愣,再看过去,只见孙师道的双眸已经笼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寒霜。

    无数青烟从他身上蒸腾而出,像是有蓝色的火焰正在他体内燃烧起来,青烟逐渐凝聚成数道冰冷寒气,盘旋萦绕在孙师道周身,像一条乖巧懂事的宠物蛇。

    是寒冰帝君出来了。

    “大水稻,大水稻……”明知孙师道已经离开,温玉瑶的内心痛如刀绞。

    寒冰帝君出现之后,并没有看向温玉瑶等众人,反而目眦欲裂地猛然抬头,看向了冰霜大殿的穹顶之上。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冰霜大殿的穹顶上方,彷佛有什么与他深仇大恨之人。

    剑仙姚慕白灵识向上触达,心中暗道:“上面有人!”

    众人还没有弄明白他是指的什么上面,被困在【金剑封印大阵】中的寒冰帝君脚下坚冰骤然如水流一般流动了起来,并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漩涡。

    他周身的数道寒气也不再那般乖巧懂事,像是被什么触怒了一般,向着四周狂乱地冲撞起来。

    待到他脚下的漩涡流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磅礴弘大之际,一直压制着剑阵的姚慕白三人也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三人倾尽全力,满头大汗,依然难以抑制住对方的力量。

    “不好,要被他突破,速速后退!”姚慕白大喊道。

    武神华龙岗急忙从剑阵上方跃下,甫一落地,便展开双臂,将温玉瑶和参灵子二人陆续夹在臂弯中,带着她们向后急奔数十丈。

    随即,冰霜大殿中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之声,金光炸散,碎冰纷飞,寒雾翻涌。

    剑仙姚慕白和酒神钟离蚩及时脱离爆炸中心,紧接着与三人合到一处。

    此时,恢弘壮阔的冰霜大殿已经被爆炸后的寒雾所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团幽蓝而晦涩的烟尘。

    烟尘之中,猛然冲出一个冰蓝色的身影,数道寒气缠绕在冰鬼孙师道周身,他的下半身已经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变成了由大片流动的冰水形成的像是章鱼触手一样的尾巴,疯狂甩动着带他冲出了寒雾。

    但他并没有冲向姚慕白等人,反而是对准了冰霜大殿穹顶的一处,猛然冲了进去,没入了坚冰之中。

    众人又是一惊,不知道对方这是发的什么疯。

    “他这是……逃跑了?”酒神钟离蚩不解地看向众人。

    剑仙姚慕白灵识跟随着寒冰帝君而去,追至极远。

    姚慕白紧皱眉头对众人说道:“不是逃走,风雪台上面,出现了一群人,寒冰帝君冲着那批人去了。”

    武神华龙岗心直口快地问道:“还有谁来了?”

    姚慕白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寒冰坚硬,我的神识难以得知详细,但是我们也快跟上,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

    一听到浑水摸鱼,酒神钟离蚩立马来了精神,他把朱红色酒葫芦往前一扔,酒葫芦从小变大,迎风而长,他随即跳到了葫芦上,飞向温玉瑶三人,说道:“快走快走,摸鱼去喽……”

    温玉瑶、华龙岗、参灵子三人也连忙跳到了大葫芦上。

    姚慕白脚下生出一柄阔刃飞剑,带着他离地而起。

    一白一红两道光影先后飞跃过四座巨大冰雕和寒冰大殿的大门,沿着之前飞落的洞口,向上飞起。

    众人飞到冰雪漩涡入口处时,才发现入口处已经结出了一层坚冰冰面。

    姚慕白大手一挥,一排飞剑在众人前方凭空出现,并快速飞向那层坚冰。

    坚冰应声破开一个洞口,众人陆续从洞口飞出,落在了风雪台的边缘处。

    风雪台另一侧的边缘处,已经有一队人马站在那里,听到破冰之声,都转过头来看向众人。

    先众人一步而来的寒冰帝君,此时正悬浮于冰雪漩涡的中央,下半身从腰间开始被幽蓝色的坚冰所覆盖,像一个巨大的裙裾一样,覆盖在整片冰雪旋涡之上。

    刚刚几人破冰而出的地方,正是冰鬼孙师道那犹如裙裾般的下身的一角,现在破开的洞口,已经被流动的冰水修复好了。

    寒冰帝君正怒目而视着眼前的那几个穿着青黑色华丽服侍的人,他淡蓝色的双眸上,竟然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血丝。

    那几人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身高三丈的威严男子,他头戴高冠,胡须旺盛,双手负后,嘴角泛起冰冷地笑意,正目光冰冷地看向包括寒冰帝君在内的所有人。

    温玉瑶、姚慕白见到此人,都是心头一惊。

    “幽都帝君?!”

    众人不禁惊骇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