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息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猛的抬头注视着病恹恹的太后，随即垂下眼眸，领命出了寿康宫。
太后看着竹息出去，立刻使人来梳妆，病弱的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夹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绣福旗装，点翠钿子头，左侧珍珠流苏。
耳戴水滴型玉坠，眉眼虽端庄慈祥，却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酷。
养心殿
胤禛难得批好折子，养心殿里也安安静静的，前朝也没人招惹他。
近日没有召幸妃嫔，他早晚练武，然后去御马厩考究两个半大孩子的骑射。
回来后召见上书房的夫子，询问皇子公主们的课业，温习一遍资治通鉴儒学等书。
原是小憩，他也不困乏，找了本自己喜欢的诗书消磨时间。
他身边的起居郎兢兢业业的记录下皇帝的一言一行，以供后人参考。
安静的地方，一言一行的声音都格外清楚。
苏培盛掀开帷帘，脸上有些严肃，抱着拂尘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
“皇上，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求见。”
苏培盛身子一鞠到底，表情欲哭无泪，他也不想进来传话啊，可是太后他也得罪不起啊！
胤禛看他这副模样，隐隐就有了丝不悦，心下一沉。
主仆两人相伴许久，一言一行都了然于胸。
这个动作想必来者不善。
太后作为他的生母，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竟然变成了仇敌，一见面就唇枪舌战，剑拔弩张。
这一切源于他登基前恭请太后承旨移宫，太后不受封。
他在永和宫门口久跪不起，最后隆科多和张廷玉等大臣出面呈表太后才勉强同意。
说同意都是给他面子，而是闪烁其词，没有直接承认他的帝位，反而说出她要追随先帝殉葬。
这不是把胤禛的脸面扯下来使劲踩是什么？
“宣。”
胤禛沉默片刻黯然道，竹息是太后身边的人，就算他不待见这个老人，可竹息就代表着太后的脸面在宫内行走。
而对于太后他不能不敬，诸多无奈不能溢于言表。
只能压在心里默默承受。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快起，您客气了！苏培盛。”
胤禛客气的抬手免礼，苏培盛眼疾手快的搬椅子。
他对皇上的心思拿捏得很准。
“谢皇上。”
竹息见此便知道，皇上一时半会也去不了寿康宫。
顺势坐下，她若来便有所准备，太后就知道皇上不会那么容易踏入寿康宫。
基本上都是太后有事来养心殿或者乾清宫。
“姑姑此来所为何事，可是皇额娘有什么吩咐？”
胤禛温言问道，随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水。
余光看见苏培盛给竹息上茶，她接过后道谢放在小几上就没动。
他心下提起警惕，若竹息接过茶杯顺势品茶，那就是来者事小。
若不是，那就有得磨了。
“听闻最近皇上事务还算宽松，太后娘娘许久不见皇上，请您过去用膳。”
竹息一开口就把皇帝的后路堵上了，胤禛闻言眨了眨眼，无奈的只能应承下来。
太后就连前朝事务这样的事都摆出来说，胤禛这趟寿康宫之行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
何况只是一顿膳食的时辰，不然指不定起居郎记下后御史台查阅时怕要拿孝义来堵他的嘴，一言不合就嚷嚷要撞柱而亡。
“姑姑先行，朕更衣随后就来。”
竹息笑着起身离去，皇帝一言九鼎，她不怕皇帝失信，早一些晚一点都没关系，只要他如愿来寿康宫就行。
苏培盛送走竹息后返回养心殿，看着表情沉闷的皇上，小心的觑了他一眼。
“皇上，可还有什么准备？”
“更衣吧！”
胤禛起身说道。
养心殿离寿康宫不远，他连肩舆都没乘，等胤禛到寿康宫的时候。
太后已经端坐在榻上，圆桌上的膳食冒着热气。
“儿子见过皇额娘，皇额娘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
胤禛对着太后行礼，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穿着和神态。
表情柔和慈祥，眉眼带笑，说明此刻她心情不错。
但，穿着正式，心态有攻击性。
“皇帝来了，入座吧！”
太后说着话就扶着竹息的手臂下榻，然后坐在准备好的圆椅上。
“今日哀家精神头还算好，你前朝事务忙，难得休息，便叫你一同用膳。”
见皇帝眉眼沉寂，太后又说道。
“快尝尝，这是小厨房慢炖的乌鸡汤面。”
皇帝坐下后，太后把刚刚呈上来的碗推往皇帝前面，一副慈母模样。
胤禛心里有些感动和不知所措，太后居然记得他的喜好，他喜欢吃面。
眼前的这面泛着几滴油，飘着几根绿菜，一个鸡蛋，撒着葱花，鸡汤的味道引人食指大动。
“谢皇额娘，儿子很喜欢。”
胤禛表情微动，一颗冷硬的心都柔软了几分，他对着太后的笑很是濡慕乖顺。
似乎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条件皇帝都会答应。
太后笑着点点头，温柔的看着他难得露出几分猴急的模样吃东西。
竹息提起筷子给太后布膳，先给她端来一碗汤，太后皱着眉头喝了半碗。
母子两人气氛难得和睦温馨，胤禛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太后。
看着她始终都温柔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想对着太后也微微笑一下。
却不知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太后。
他既敬爱她，却又怕见她，可今日他很开心。
他还记得皇阿玛在时，十四弟领军去打仗，皇额娘带着人送了十里。
他领命去江南时，只带了一个随从，皇额娘告诉他多带些银两，却说作为他的额娘她无能为力，因为大部分的盘缠已经给十四带去打仗。
希望他不要介意，总是那样客气又冷漠。
他也是额娘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胤禛又忍不住记起了更多的事。
动筷的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隆科多仗着从龙之功，是扶持他上位的老臣，隐隐有恃宠而骄的趋势，只是还在他可忍耐的程度。
“皇帝往日政务繁忙，皇后时常来陪伴哀家，又操持宫务，照看皇嗣，看着都消瘦了，你有空去瞧瞧她吧！”
太后放下碗，手持着筷子，慢悠悠的说道，她想到皇后早上来时的憔悴。
毕竟是自己的侄女，照顾一下还是可以的，皇上对皇后完全就是例行公事，每月初一十五去一趟就不在踏入景仁宫。
“儿子晓得，这是应该去的。皇后很是尽责孝顺，多亏她时常陪你，替儿子尽孝。”
胤禛手停顿了一下，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后说道。
皇后这两年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只能给她皇后的位置和尊重。
再多的他也给不起，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