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目送那些妃嫔离开景仁宫，看着空荡荡的景仁宫，她无端端生出一股寂寥来。
坐了片刻，扶着绣夏的手绕过屏风回到内室，无力的瘫在榻上一脸疲倦。
“皇后娘娘可是累了？早膳您没用多少，用些再回榻躺会儿？”
绘春端着一杯碧螺春走进来，见皇后脸上郁色重重，脸色不好看。
有意让她再用些膳食，回榻补眠。
近日太后娘娘病倒，皇后要在榻前侍奉，回来后还要处理糟心的宫务，虽说华贵妃和敬妃各有一份宫权，实则都是些不费精力的活。
要说劳累还是主子比较辛苦。
“传些汤羹就可，近来没什么胃口，把账本抱过来，本宫瞧瞧。”
宜修一手撑着额头，表情苦恼，拿起棉枕垫在手肘处，调整了一个松快懒散的坐姿。
她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再给敬妃分配一些活。
她养孩子，本宫也养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啊是不是？
倒是华贵妃，听说养了只小老虎，整日欢声笑语的，这不太符合华贵妃的身份啊？
杵在宫务堆才是她的常态。
佛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思及此，宜修把手中账本合上，眼角含笑慢条斯理的用了些汤羹。
剪秋把桌上的几沓账本分成两份，使人送往两宫处。
可以预料到两人不可思议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宜修吐出一口气，心中堵着的一股气儿莫名舒畅许多。
忙也不能本宫一人忙，大家一起才热闹。
下午照常见过弘时和弘历，询问了一下日常起居和功课，放了人去练骑射。
她便传肩舆带着剪秋去寿康宫看望太后，进行每日一次的请安（叨扰）。
寿康宫
乌雅氏倚在榻上，背后垫着几个软枕，脸色苍白中带了丝诡异的红晕，看起来竟也精神几分。
她有些皱纹的眼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开放的迎春花，神色中寥落无比，老四登基多久她就有多久没看见十四。
“竹息，哀家想十四了。”
竹息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顺着太后看的方向望过去。
面上有些追忆，风华正茂的十四爷，太后娘娘原以为登基的人会是他。
一直期盼的也是他。
想不到命运如此可笑，最疼爱十四爷的先帝棺椁入陵，他都没有回来见先帝最后一面。
“竹息，哀家好累！”
太后没有回头，只有淡淡的声音传进竹息的耳朵。
她年轻的时候为了高位和妃嫔们斗，为了儿子和佟佳贵妃斗，日日揣测先帝的心思，老了又为了十四和老四斗。
她真的心力憔悴，太后自从年节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宛若风中烛火，摇摇坠坠。
皇后时常会在寿康宫和她说说话，皇帝却很少来。
太后觉得，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她无需顾及表面情分，不想理皇帝，就不见皇帝。
她从未想过自己晚年如此凄凉，最疼爱的儿子不在身边，做这个太后做的也是厌倦。
还不如当初随先帝而去更好。
“太后娘娘，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竹息伸手握住太后瘦弱的手掌，安慰道，她是跟着太后的老人。
看着她一路走到太后，看着她生下当今皇上艰难晋位，在佟佳贵妃手底下一步步走到妃位生下十四爷。
皇上从小离开太后，直到十二岁才回到她身边，太后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十四爷的身上。
这对于皇上的确不公平，可她是太后的人，自然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
“竹息，你说哀家死后，皇后能不能担起乌拉那拉家的荣誉？”
太后的话跨越很大，既说到皇后，她发现近两年皇后的心思越加深沉，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为她扫清障碍了。
至少是抓不住皇后的小辫子，说明她有长进了。
“太后娘娘，皇后近年做得很好，后宫和睦，前朝也算稳定，皇上的子嗣一年也比一年多。”
竹息虽然没有说宜修能不能担起责任，但她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太后的心里。
太后没有反驳，显然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说到生死，谁不害怕死亡？
太后只是害怕自己死后，皇上彻底成了脱缰野马，就比如果郡王福晋的相貌。
如今有她，隆科多和御史台压着，她若死，隆科多必生异心。
太后从窗户看见皇后的仪仗进入寿康宫，启唇道：
“宜修来了。”
皇后虽然不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但这几个月很尽心尽责。
几乎每日都会来寿康宫侍奉汤药，陪着她说话。
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竹息闻言脸上的悲凉如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宜修摘下大氅，把手中的暖炉递给身后的剪秋，蹲身给太后行礼。
言语中有些亲近之意。
“姑姑。”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眉眼慈祥的笑着朝她招招手，宜修顺势站起身坐在榻上一侧。
两人挨坐在一起，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貌合神离。
“你操持宫务还来看望哀家，最近瞧着是消瘦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太后仔细的端详了皇后有些疲态的眉眼，言语中欣慰又怜爱。
这样温和的态度似乎两人是母女一般。
“臣妾还好，有华贵妃和敬妃帮衬着，也有空在姑姑跟前敬孝，姑姑不必担忧，要快点好起来才是。”
宜修平和的摇摇头，并没有把太后的劝慰放在心上。
她做的越好，太后才会越喜爱她，有了喜爱就会不舍。
有了不舍才会为她着想为她打算。
“哀家怕是难喽，成日喝这些汤药，人都喝吐了，也没见好几分。”
太后闻言毫不在意的打趣了一下，说不准哪天她就驾鹤西去，只是唯一的心愿还是想见见十四。
“姑姑又胡说，只要您相信太医们，放宽心好好养病，自然就好。”
宜修嘴角微微一笑，眼神真挚，她伸手给太后压被角的时候，表情淡漠。
放宽心？
只要十四弟不回京，太后就永远不会宽心，长年累月对皇上的怨怼和对十四的思念，积郁成疾，病倒了很正常。
可她很明白，皇上绝对不会让十四进京的。
这些东西彼此都明白，只是没有捅破窗户纸。
而太后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希翼，她期望皇上顾念旧情，看在老娘生他一场，又病重的份上召十四胤禵进京。
“宽心……”
太后松开拉住皇后的手，规矩的放在腹前，不屑的冷笑一声。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姑姑，身体重要，才有盼头。”
宜修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太后诧异了一瞬。
平日里宜修重来不会说这样有失体统的话，她只会说要听太医的话，按时吃药休息。
“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下逐客令，到底是老四的媳妇，怕是抱着劝说的态度来的。
宜修愣了一下，站起身来默默的行礼离开了寿康宫。
她没觉得太后对皇上有多好，她所有的出发点都想着十四。
却没有为皇上考虑过半分，当初她生下弘晖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把柔则送进府。
一个接一个的侧福晋，格格，好在皇上不是那么重色的人。
只是专宠柔则后再是年世兰。
“竹息，去请皇帝来寿康宫一趟。”
太后冷着脸吩咐道，皇后提起这个，她越发觉得自己时日不多。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她就不信作为皇帝的额娘还能叫不动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