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气难得疏朗，零星几颗，大雪封盖的紫禁城白茫茫的一片。
把雪夜照得与烛火相映。
“今夜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宜修翻了一下佛经另外一页，她神情慵懒的侧卧在榻上。
绘春拿着挑杆拨弄了一下火烛，屋里一下子明亮许多。
驱散了半室昏暗。
“碎玉轩方常在的。”
剪秋捏了捏帕子，沉稳回答，脸色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一丝莫测和皇后脸上的笑意相差无几。
“咱们这位皇上，最喜欢这种心思单纯的女子了。”
宜修淡淡的说道，抬手掩唇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熄灯吧！”
剪秋伸出手扶着她往床榻上去，这宫里再怎么单纯的人都会变得不单纯。
为了高位，为了家族，为了子嗣，为了活下去！
听着养心殿里一连串的笑声，偶尔也听见皇帝无奈的声音，苏培盛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掏掏耳朵。
小夏子从侧殿走出来，递了个汤婆子给苏培盛抱着，脸上满是揶揄。
“这位小主是我见过最爱笑的一位，看起来皇上还蛮稀罕的。”
苏培盛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不中用了，就这么一会儿，他就撑不住了。
他闻言斜睨了一眼小夏子，嘴角噙着一缕笑意。
怀中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苏培盛舒服的喟叹一声。
“不管如何，得宠我们都要好好对待，可不能小瞧宫中任何一位小主子。”
苏培盛淡淡的说道，他调整了一下站姿，在门口活动了一下。
他对宫里大多数的人都一视同仁，既不会落井下石，也不去巴结讨好。
他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无人可以给他脸色看，但若有人给他脸色看，一朝落入凡尘时就是他出手时。
他们这样的人虽然趋炎附势，但也要有双亮堂的眼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师傅放心，徒弟晓得。”
小夏子点点头，知道是苏培盛提点自己，他还年轻，而苏培盛在深宫浮沉几十年。
自有一番保命行事之法。
两人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屋外寒意袭身，屋内嬉笑暧昧一室。
各自的缘法不同，有的人天生站在高处，享受锦衣玉食，有人衣不蔽体冻死在朱户。
宫里的人依旧如此，任何人都想往上爬，只有这样才不会死去。
苏培盛遇见小夏子那年，他跟着皇上去养心殿给圣祖爷替太子求情。
在宫墙处看见小夏子，他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刚刚净身没有多长时间，弓着腰夹着腿慢吞吞的走在宫道上。
小脸上带着笑意，能驱散人的阴霾，在这层层宫闱里开出一点花，仿佛遇见何事都能平安度过。
苏培盛的思绪慢慢回到很久以前，那是个夺嫡最关键的年岁。
……
……
景仁宫
没有端贵妃和华贵妃这两尊大佛，齐妃是除皇后外的唯二高位妃嫔。
她坐在椅座上，慢条斯理的整理头上的架子头花和旗装下摆。
端着妃主的派头，懒洋洋的斜视了一下座下行礼的低位妃嫔。
“给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沈眉庄瞧着有些啼笑皆非。
“给敬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敬妃一惯都是那副不得罪人的模样，就算手里拿着协理后宫的权利，依旧低调得很。
“各位妹妹请起。”
她抬手叫起，脸上有一缕清风般的笑意。
她头上带着老气横秋的钿子，绒花用得最多，点翠三两只，一边是绯色的流苏垂至肩。
不出挑却也不会让人看轻的装扮，与她一身婉约的气质很相得益彰。
“给惠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沈眉庄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扬，不太过清冷也不过分热切。
受了低位的礼。
“起来吧，诸位不必多礼。”
沈眉庄淡淡的说道，眼神看了一下对面空着的位置，那是曦嫔的位置。
随后她视线落向末二列的位置，淳常在，那个被华贵妃溺死在荷花池的小姑娘。
她记得这位淳常在侍寝时是十七岁冬天，没有嬛儿的举荐，这姑娘比前世早一年出头。
想必今生能过得平安些。
众人又向丽嫔行礼，叫起后丽嫔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没有华贵妃当前，她稳当的坐在椅子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瞧着安分得很。
低位行礼，高位受礼，随后大家落座，等着皇后出来。
过了片刻，宜修扶着绘春的手走出来。
她一身明黄色的旗装，外搭兔毛领牡丹斜襟马甲，带着一串如意黄玉压襟。
头上是明黄色小东珠钿子，左侧坠着粉色流苏，耳朵上是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吊坠。
富丽堂皇又大气温婉。
众人行礼后下坐，宜修眉眼淡然的扫了一眼殿中众人的模样。
“昨日有位新妹妹侍寝，今日各位应当见过了。”
“是，皇后娘娘！”
宜修呷口茶，轻轻的放下杯子，清清嗓子又道：
“今日皇上身边来人说，方常在性格淳美，赐封号淳，称淳常在。”
“嫔妾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
方淳意眨眨眼睛，快速从角落里窜出来，跪在地上谢恩。
她一袭碧色绣迎春花的旗装，外毛领同色马甲，两把头两侧粉色流苏，珍珠耳坠，额前还有一缕刘海。
一双机灵的眼睛里闪着单纯的笑意，瞧着活波又可爱。
宜修嘴角含着笑意，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规规矩矩行礼的淳常在。
日常告诫道：“果然是活泼淳善，你既成为皇上的妃嫔，当谨言慎行，初心不改，以绵延子嗣为重。”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方淳意笑嘻嘻的说道，看样子就是个被宠着长大的，没有见过什么藏污纳垢的女子。
请安散了后，方淳意笑嘻嘻的跑上前去拉住李常在的手臂。
亲热的叫她李姐姐。
瑾贵人（富察仪欣）落在后面看见这幕，她斜眼瞅了一眼跟在后头的柔常在。
说起来，这柔常在和李常在先后得宠，一个善舞，一个小才女，走的路子还挺相似的。
至少李常在那婉转的声音听起来就很舒心。
曦嫔娘娘倒是能忍，把李常在这个赝品留到现在。
“淳常在真是小孩子心性，那一口姐姐叫得我都麻麻的。”
瑾贵人对上敬畏，对下她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淳常在性格活泼，嫔妾瞧着也喜欢得紧。”
柔常在上前一步站在瑾贵人身侧几步远，笑眯眯的瞧着脸色懵懂的淳常在。
同是常在，碎玉轩那么偏僻，皇上怎么就想不起为他跳舞的自己呢？
这位淳常在怕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天真无邪吧？
“嫔妾与淳常在同住碎玉轩，平日也是如此，宫中都是姐妹，两位姐姐莫不是吃醋了？”
“若是两位姐姐喜欢淳常在，也可多多走动一番。”
李常在微微一笑，很自然的站在淳常在身前，迎上瑾贵人两人的目光。
落落大方言语中亲近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四人合时感情如此好了？
李常在不知道瑾贵人和柔常在突然提起这话是嫉妒昨夜侍寝的人是淳常在，还是想借题刁难她们。
“是啊是啊，两位姐姐也喜欢淳儿的话，淳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可以和淳儿一起玩。”
淳常在闻言眼睛一亮，从李常在背后露出个小脑袋，笑眯眯的邀请道。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明白。
瑾贵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几人绕弯子，一甩帕子，坐上肩舆慢慢消失在景仁宫的宫道处。
“左右无事，姐姐就去叨扰淳妹妹了。”
柔常在微微一笑，一张清冷又娇俏的脸上看起来柔和又亲近。
李常在闻言一愣，没想过柔常在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那要等淳儿这个丫头去准备一番了，她就是个小贪吃鬼，宫里的点心多，姐姐可有福了。”
“那是自然。”
柔常在闻言点点头，李常在这话分明是在说今天不合适，没有准备好。
柔常在也不一定非要今日去，三人客套一下各自转身离去。
“小主为何答应去碎玉轩那么远的地方？”
柔常在的宫女扶着她慢慢走着，一边疑惑的问道。
“总有用到的一天。”
柔常在笑了笑，说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