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起,微风拂过院墙外的垂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白泽在卧榻上翻了一个滚儿,醉梦正酣。
突然有个人不识趣的使劲推了他几把,喊了他几声,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嘟囔道:“离我远点,不要耽误老头儿的好梦。”
“老前辈!你快醒一醒!”这人又喊他推他。
白泽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一身黑色劲装,年纪不过二十许,正有些焦急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白泽抚着额问他。
“我是小黑。”年轻人道。
“啊哦,是你呀!”白泽晃晃头,去掉三分宿夜的酒意,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问:“你怎么不做鸟儿了?化做人了?”
“老前辈,先莫跟后辈讨论此事,我问你,你可知小夭和涂山璟去哪里了?”逍遥问他。
“昨晚我们畅饮半宿,说了一堆话,他俩倒是提过,说一直找不到鲲鹏逍遥,又急着去北冥,莫不是俩人一早就上路了?连招呼都来不及跟我打?”白泽对他道。
“没有。”逍遥一脸忧色,“他们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一片药田被踩的稀烂。苗莆和左耳也不见了。我昨日在百黎有事没有回来,一大早回来,就不见人影了。”
此时的白泽才终于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道:“你说什么?他们遭袭了?”
“还不清楚,离戎族长已经带人去寻了。我赶过来问问你,可否有办法找寻一下他们的下落。”逍遥忧心忡忡地道。
白泽表情严肃起来,宿醉刚醒,神力凝聚不易,但他依旧闭目凝聚全力唤取神识,过了半柱香功夫,才张开眼睛,告诉逍遥道:“他们应该是往东而去了。”
逍遥给白泽行了一礼道:“谢前辈指点!”
遂快步走出院外,化身大鹏振翅而飞入天空,瞬间便消失在白泽眼前。
白泽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命运多舛!唉,命运多舛!”
深夜时分,天地间一片静谧。
左耳突然睁开眼睛,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片刻之后,他摇醒身边的苗莆,低声道:“有人。”
睡眼惺忪的苗莆一下清醒了过来。
两人悄无声息的快速穿上衣服,沿着墙角溜到窗前。透过窗户缝隙,他俩看到黑沉沉的夜色下,一群黑衣人正悄悄地围向璟和小夭居住的正房。
暗沉的夜色中。
左耳和苗莆背靠背,将意图破门而入的一队黑衣人拦截在门口。
璟的十二个暗卫也将正房围了起来,大气不敢喘一口地死死盯着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
战事一触即发。每个人都如同箭在弦上。
一个身穿深蓝劲装的青年男子,如飞鸿一般从半空飘入院内。
“西陵玖瑶、涂山璟,有远客来访,打开门说话吧。”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如浅雷乍响。所有人都盯着门口。没过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璟和小夭走了出来。
年轻男子的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但是璟和小夭确定,并不认识他。
“请问阁下这么兴师动众的来围剿我们夫妻俩,是因为何故?”璟问那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嗤的一声轻笑,开口道:“围剿还真谈不上。族长大概舒服日子过久了,就忘了故人了。也难怪。涂山族长春宵苦短,大约也是刚忙完睡下吧?真是不好意思,搅了二位的好梦。”
这一番讥讽下璟竟然脸色未变。小夭却觉得刺耳朵,一张脸涨成紫色,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苗莆没有忍住,开口呵斥道:“哪里来的狂徒,嘴巴放干净点!小心一会给你撕烂了!”
年轻男子不屑地扫了苗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抬手打了个手势。
璟着实没有料到,在这偏僻的西蜀,常人难以踏足的青石巷中,也能被杀手寻上门来。
这些人是谁?受谁指使?他们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请等一等。”璟意识到年轻男子想要动手,于是向前一步道:“我夫妻俩灵力不高,这一场厮杀恐怕凶多吉少。阁下动手之前,璟只有一问。望阁下回答一下。让璟死个明白。”
“不好意思,没明白就死掉的人实在太多了。也不缺涂山族长一个。”年轻男子打了个响指,突然大声道:“上!”五六个黑衣人围住璟和小夭,长剑一亮,劈了上来。
璟躲开他们的进攻,挥手砍了一下小夭后颈,小夭没提防他的偷袭,眼前一黑,倒在他怀里。他将小夭塞给苗莆,快声道:“想法带她走,去找离戎昶!”苗莆来不及多想,立刻点头:“是!”遂将小夭接在怀里。璟和左耳一左一右,护着苗莆和她怀里的小夭,跟周围围上来的杀手恶战起来。
打了几个回合,璟立刻明白他们围剿是假,活捉是真,并非想立刻要他们的命。近身格斗是左耳的特长,并非他的,但是因为他灵力已经今非昔比,所以与左耳联手,一时间竟然让对方无法攻破他俩的防线。
这群杀手的身手不是璟以前熟悉的那些杀手的打法,似各有所出,却攻守有度,明显是常年在一起并肩作战,是彼此都十分熟悉的人。璟曾经跟玱玹的暗卫交过手,这些人,并非是玱玹的人。左耳曾经跟馨悦豢养的死士交过手,这些也明显不是王后的人。两人打斗中对视一眼,眼中各有疑惑,他们是什么来路?
年轻男子站在阵外,没有动手,看到璟和左耳并不那么好对付,有些不太耐烦,于是撮唇为哨,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哨声一出,三匹白色的天马出现在半空中,天马上三个穿着黑衣的弓箭手,搭上弓箭,对准了璟和小夭的方向。璟一时愣神,难道是防风氏?!
“涂山族长,您是打算乖乖就擒呢?还是拼死一战,等一下被利箭穿心?”年轻男子问。
璟停下手,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夭,她依旧在昏迷中,被苗莆抱着。
墙外的暗卫已经没有了动静,看来已经都被困住或擒下。
他和左耳就算能冲出去,也是一场恶战。只要对方此时不对小夭下毒手,他就还有机会。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璟问他。
“请涂山族长和族长夫人到寒舍一叙。”男子道。
璟并不想在青石巷里大开杀戒。等天亮后,院子内外尸首遍地,万一让巷子中的平头百姓看到,实在煞风景,风声走漏出去,这里的太平日子休矣。
他于是对男子道:“我们跟你们走。”
洵山。通天崖。
璟一行四人,到达的时候已是清晨。小夭半途已经醒了过来,顾不得细问缘由,只得先随着那个青年男子和一众黑衣人走到崖顶。通天崖一侧如天斧劈过一般,垂直往下,深不见底,崖底终年白雾弥漫,看不清物事。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山坡,山坡上都是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个的坟墓。小夭和璟站住身体,看着这些坟墓,心里惊骇不已。当年玱玹的父母和馨悦的爷爷大炎灷在洵山恶战,大炎灷引地火开启法阵,数万人皆命丧于此,玱玹的父亲就是在此战死的,那场恶战除了一只若水精兵撤出,几无人生还。这里常年都是轩辕的禁地,重兵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璟少年时与涂山氏的商队路过洵山,也是绕了个大远路,刻意避开走,这帮人是何许人也?竟然能避开把守的士兵,将他们带到此处?
青年男子走到山崖最高处,转身看着璟和小夭,道:“轩辕国的小殿下上月溺死了,二位可知晓?”
璟和小夭看着他没有说话。
“自然是知晓的。离戎昶消息这么灵通,怎么会不告诉你们?不过,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男子道,“紫金顶已经翻了天,皇帝陛下害怕他在五神山的儿子也遭遇不测,据说已经把蓐收、句芒、禹疆、赤水献四员大将全召回了五神山,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镇守。现如今,陛下正在五神山陪伴那边的王后和新生的小王子,神农山竟是大半个月不见他的人影了。”
小夭和璟一言不发看着青年男子。
“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说这个吗?”男子道。
“你为什么跟我们俩说这个?”小夭的确好奇,问他。
“因为有人为了这个事,恳求于我,想在此见二位一面。所以才请二位移步此处。我这人心肠软,一心软,就给答应了下来。唐突了二位,还请见谅。”
小夭和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只是想见一面,何必选在这荒僻无人的洵山?
“王后!请出来吧!你要见的人到了!”青年男子突然大喊。
馨悦在婢女浅樱的搀扶下,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
未见不足五年。但馨悦的样貌还是让璟和小夭大吃一惊。
馨悦身形佝偻,眉眼松弛,鬓角竟然已全是白发。她的年纪本与小夭相仿,此刻一眼看去,却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中年病妇。她对璟和小夭笑了一下,说:“很吃惊吧?我也想不到我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这副样子。陛下现在是多一眼,都懒得看我了。”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也对璟和小夭招呼道:“你们也坐,站着说话累。”
璟对馨悦行了一礼,问道:“王后将我夫妻二人约来此处,是因为何故?还请明言。”
馨悦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说道:“这里是我爷爷当年以身殉国的地方。昨日是我爷爷的祭日,我求了皇帝陛下,希望自己死前来祭拜一下爷爷。他答应了,所以我就来了这里。”
“给你介绍一下,”她抬手指了一下青年男子,“这位公子是当年跟随我爷爷的副将姚赢的孙子姚钰,他爷爷和他父亲都战死在洵山,后来他就跟着珞珈将军做事,三百年前,珞珈将军过世,他就带领手下来了洵山,在这里看护亡灵。幸而有他帮忙,才请得动你夫妻的大驾。”
璟抬头与姚钰对视一眼,双方彼此心里已经早有了度量,所以互相没有言语。
难怪姚钰的手下打斗如此有章法,难怪他使唤的动天马弓箭,原来曾是珞珈将军的属下。珞珈善于用兵,灵力诡谲,当年也是与赤宸大炎灷齐名的神农大将,神农归顺轩辕前,珞珈将军是头一个主动受降轩辕的,颇得老轩辕王器重。这个璟略知一二。但看这姚钰桀骜不驯的样子,似乎不是个太能服管的主,能落在洵山看守将士亡灵也就不足为奇了,也难怪他会同意帮馨悦。
“姚公子,你且先退下吧!我有点私事想跟涂山族长和他的夫人说。”馨悦咳了一阵,道。
姚钰行了一礼,带手下退下。
馨悦又是一阵猛咳,一只手不停地捶着胸口,半天才缓过劲来。
璟和小夭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让二位见笑了。”馨悦喘息着坐直身子,说道,“医师说我左右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你二位,有些话想要跟你们说一说。”
“王后不必如此悲观。小夭精通医术,如果您愿意”璟不忍道。
“不必了。”馨悦摆摆手。
“我曾经是神农国丢在轩辕城的一枚棋子,是生是死是进是退都由不得我自己决定。我以前天真的以为只要嫁给陛下,便可以帮整个中原氏族挽回颜面,必然为我自己赢的一份尊崇和支持。何曾想!”
她看了一眼璟和小夭,苦笑。
“何曾想,竟是没有人再愿意吃我这一套。我自己竟然一步步变成一颗可悲可怜的弃子。早知如此,我何苦跟着我哥哥苦心筹谋,随着陛下打这个天下。”
小夭和璟不知说什么好。她坐在那里,两鬓染白,身如枯木一株,一眼看去,凄凉无比。
馨悦眼神变得温柔,表情似陷入过去的记忆。“立儿长得像陛下,又好看又聪明,他才四岁多,已经跟着师父在启蒙,字都写的像模像样了。陛下立他为嫡长子,允诺我,等他长大了,便是他的第一继承人。这些话,我当了真。直到阿念也生了一个儿子。”
“阿念生了个儿子,陛下来看立儿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往日里一月总要见上次,从那之后,陛下过了两个月都不曾来见立儿一次。立儿想爹爹,就总是哭闹。我心里烦闷,就差了宫女带他去花园里玩。他喜欢玩捉迷藏我是知道的,所以嘱咐了宫人寸步不离看紧点。他怎么就那么不小心,跌到湖里去了呢?”
馨悦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璟和小夭,说:“你们是明白的吧?立儿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陛下偏偏护着那个贱人!偏偏说她不会做这种事!明明就是她使人淹死的立儿!”
她扭过身子,抓住婢女浅樱的胳膊,颤声问:“我说的没有错吧?陛下袒护那个贱人!”
“王后……”浅樱不知如何是好。
馨悦把手收回来,似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璟和小夭道:“我今天倒是把那个贱人的孩子带来了,你俩还没见过小外甥吧?浅樱,去把孩子抱出来。让族长和族长夫人仔细瞅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