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和小夭如五雷轰顶。
此刻他俩才明白馨悦颠三倒四地说的是什么。贱人指的是阿念!馨悦说的是阿念指使人溺死了小殿下轩辕立!这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是阿念做出这种事,玱玹怎么可能还能待在五神山守着她和孩子?
璟和小夭难以置信,觉得馨悦此番言论令人匪夷所思。
浅樱走到暗处,抱起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重又走到馨悦身边。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璟和小夭依然可以看到孩子白嫩的小拳头紧紧攥着,小嘴偶尔吧嗒一下,似乎酣梦正甜。正在做着美梦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命悬一线。
他俩无法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阿念的孩子,但他的确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馨悦摊开手掌,一张金色命符漂浮出来。馨悦捏住命符,嘴角挂着一丝笑,打量着璟和小夭。
“这是我帮这小娃娃做的命符,可耗费了我不少灵力。只要我轻轻将其捏碎,这个孩子必死无疑。”
“你想干什么?”小夭问她。
“不干什么,只要你肯把你身上的辟火珠给我,我可以把这张命符给你。”馨悦道。
馨悦的恶意昭然若揭,璟心里警铃大作。
“小夭!不要给她珠子!小心有诈!”璟立刻警告阻止小夭。他伸手想把小夭扯到身后,小夭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有千言万语:你能看着孩子死在她手里吗?
璟停下手,胸口似有一把刀子绞了他一下,他看着小夭,嘴唇翕动了一下,竟是无法再言语。
馨悦似乎是并不抱希望小夭会救这个孩子,手指一捻,打算将命符捏碎。
“我给你!”小夭大声说,然后她伸手到胸口,扯下珠子,扔给馨悦。“放了孩子。他没有害过你,大人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后辈。”
馨悦一抬手,把珠子接到手里,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赞叹:“真是一颗好珠,灵力充沛,触手冰凉,炼制它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然后她抬手把命符弹给小夭,小夭伸手将命符接住,松了一口气。
“小夭,”馨悦笑眯眯地看着她,“让我猜猜,就算这个孩子不是阿念的儿子,你也会用珠子来换他的命,对不对?”
“对。”小夭回答。
“我说什么来着?”她扭头对浅樱道:“根本不用去大费周章偷阿念的孩子,附近村子里随便弄一个冒充就行了。她嫁给璟哥哥久了,也会变成大善人,不舍得别人为她死了。”
边说话间,馨悦边捏碎了那颗碧绿珠子,然后一扬手,一片星星点点的绿色光华在空中散落、消失。
璟盯着馨悦,眼底逐渐浮出一片厌恶阴戾之色。馨悦瞅着他,咯咯笑起来。
“族长你这副表情,倒是新鲜,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是不是怕我用幽冥之火杀掉小夭?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今天绝对不杀小夭。”
“王后既不打算杀小夭,又大费周章促成此次见面,费尽心机拿去辟火珠,难道只是为了叙旧吗?”璟盯着她一举一动,根本不信她的话。
“我只是想要跟你们告个别,毕竟这世上我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不多了。”馨悦说着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四人,和我哥哥,我们在轵邑城的王府里饮酒、弹琴、唱歌、跳舞,我那个傻哥哥啊,为了讨好小夭,还耍过火球。那时的日子真美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不管你信或不信,那时的我,是真心想让你嫁给我哥哥,做我嫂子的。”馨悦对小夭道。
“我信。你想让我嫁给你哥是真,你一心想让我死,也是真。”小夭道。
“你真是了解我。可是我却一直不够了解你。我一直都好奇,璟哥哥可以为了你命都不要,你能也为了他,不要你的命吗?”馨悦开口间,手掌心便翻出一缕蓝色火焰,手指一弹,这些火焰便化为万千光点,跟长了眼睛一样往璟身上扑去。那些火焰的速度跟闪电一样飞快,小夭想也没想,便往璟身前扑去,璟抓住小夭身体,闪到一边,命悬一线间躲开了那群光点的突袭。
光点扑到璟身后的石壁上,化作一缕缕黑烟,噗噗而落。
馨悦的眼神黯淡下来,叹了口气。
这种测试真是多此一举。
这世间有一种爱情,于她而言,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此生此世,她大概能够得到的最好待遇,就是曾在玱玹的怀里被他闭目垂怜。不是作为王后,而是作为小夭的替身。这真相曾令她惊恐,后又令她愤怒,到如今,则只剩一些哀悼自怜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有无名植物缠了上来,捆住了她的手脚。馨悦恼怒的挣扎了一下,喝道:“涂山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囚禁王后!”
“得罪了!”璟回她一句,赶紧俯身查看小夭的情况。问:“你没事吧?”
“没事。”小夭对他一笑。
馨悦冷笑了一声,口唇微启,竟然又是一张命符衔在她口中。她将命符吐出,面带讥讽的对璟道:“这才是真的命符,你俩这次拿什么来换呢?我数三下,不给我解了身上这劳什子东西,我就碎了它。”
璟和小夭看着馨悦,无言以对。知道她狡诈,没料到竟如此无耻。
璟无奈只得解掉馨悦的束缚。
馨悦双手一获自由,扫了璟一眼,抬手就将命符弹了出去。璟怕有变,只得跃起身去抓那张命符。
小夭抬头间,看到馨悦已经张开了嘴,从嘴巴里又吐出一缕蓝色火焰,那一缕蓝色火焰微不可见,转瞬即至,突袭向璟的肩膀。璟的角度看不到那缕火焰已袭至身侧,小夭却看个明白,几乎是一瞬间,她飞扑过去伸手挡在璟的左肩上,哧的一声微响,她的手背灼痛了一下。
璟拉下她的左手,看到她手背上有一个焦黑的点点,不过米粒大小,正冒出一小缕黑烟。璟呆呆地看着这个黑点,然后,跟惊醒了一样,用灵力拂过她的手背,试图给她消弭掉这个黑点。只转眼间,这个黑点便像被吹过一口气的闷火碳,底下露出了一丝红光。
天地万物仿佛一瞬间消失了。璟的世界变成一片空茫。他捏着小夭的手,满面不信和惊恐,看着她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透明。
小夭苦笑:“好倒霉,还是被她算计了。”
被捆在暗处的苗莆和左耳也感觉出来不对,大喊:“小姐!公子!你们还好吧?”
馨悦笑容满面地回他们俩道:“他们不太好。”
此刻的她,身心舒泰,有一种大计得逞的欣悦感充斥心间。筹谋了那么多次,想要杀掉这个讨厌的女人,每一次都失手,每一次都让她逃脱,独独这一回,她不抱什么希望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改变了一下策略,一味去攻击璟,竟然教她成功了。
璟抬起头,眼中已是蓄满杀气。璟的目光让馨悦一愣。
“涂山璟,你这个人一向满嘴仁义道德,这个舍不得报复,那个舍不得杀,惯会说教,怎么,今天要原形毕露,大开杀戒了吗?”馨悦一脸得逞的喜悦,满面不以为意地对他道。
馨悦话刚说完,璟就飞起给了她一掌,那一掌力道之大,将她的胸腹几乎击穿,她砰的一下飞到岩壁上又滚了下来,碎裂的岩石哗啦一下砸了她一身,馨悦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挣扎着爬起来,刚抬起头来,璟就一只手将她的脖颈提了起来。馨悦半张着嘴巴,眼睛瞪的大大的,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璟。他像变了一个人,表情冷绝,眉心一缕白光炽盛无比,他手腕一转,馨悦的脖子咔咔响了一下,人便委顿了下去。璟将她甩在地上,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姚钰听到异响,快步从断崖后走出来,惊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打了个呼哨,几十个黑衣人从断崖后飞出来,将璟和小夭团团围了起来。
浅樱抱着婴儿,看着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黑衣人看到王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吓得噤了声。空气凝结了一样,没有了任何声音。
璟对其他人不理不睬,蹲下身子,将小夭搂在怀里,伸手捋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说:“别怕,我跟你在一起。”
小夭此刻已经被冥火烧得有点神智不清,她迷迷糊糊的看着璟,表情委屈地道:“我娘说这个冥火很痛,没想到这么痛,早知道这么痛,我就不替你挡了。”
此时,她的一条左臂已经变得红彤彤半透明,只要烧到心口的位置,必死无疑。
姚钰看到小夭的左臂,终于明白馨悦是用幽冥之火袭中了小夭,馨悦叙旧是假,同归于尽是真。他表情复杂的看着璟和小夭,他的一些同僚与小夭父亲赤宸之间有血海深仇,可他跟赤宸之间却没有仇怨,得恩师珞珈将军言传身教,心中反倒对赤宸有一些说不清的仰慕之情。如非爷爷和父亲曾得恩于大炎灷,他是真的不愿倘这浑水。
如今两败俱伤,该如何是好?
璟伸手摸了一下小夭已经烧得通红透明的手臂,掌上便有一股皮肉焦糊味伴着黑烟升起,他抱着小夭,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任凭那股焦糊味在他怀里蔓延。
璟抱紧小夭,对她轻声道:“挡都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别害怕,我陪着你,一起上路。我曾经答应过你,不管遇到任何事,我都跟你一起面对。我绝不做逃兵。”
小夭绷不住了,泪珠簌簌而落,把头靠在他胸口,不再说话。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讲,可她也知道,他不会听她的。
他们才做了几年夫妻,欢欣时光尚且没过够,却已数度生离死别,她又不甘心又是难过。命运从不愿意厚待她,所以才要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毁掉她吗?
不远处的苗莆已经哭泣出声,左耳如遭雷击,石化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璟抱着小夭走到通天崖最高处。一眼看去,断崖下雾气弥漫,深不可测如同死界打开的大门。
璟抱着小夭一跃而下。
他们的身影瞬间坠落而下,如流星一般消失在浓雾之中。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姚钰解除了苗莆和左耳的禁制,俩人拖着受伤的身体爬到断崖上,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泪流满面。就在一天前,小夭还满面惊喜的对他俩说:“苗莆左耳,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他俩还满心欢喜的商量,这次无论如何要在西蜀多待些日子,将小姐院子里种下的草药伺候的成了材。
只过了一天,这一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夫妻,就从世上消失了……
时光如梭,一晃三年而过。
曾经的恩怨往事、悲欢离合,不管当时的时候多么跌宕起伏,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人遗忘,或者渐渐变成了说书人口中的一段搏客一笑的故事。百黎的桃花,又一次盛开了。阿萤经常坐在医馆门口,抬头看着遥远的天际,有一只黑鸟,曾经经常从那片天空掠过,飞到院子里的枝头上,给她带来书信和稀缺的药物,算起来,它已经有快三年没有再出现了。它去了哪里?它是否安好?阿萤不知道。与小黑一起消失无踪的,还有她的恩师小夭和她的丈夫涂山璟。
阿萤想事悲观,有时候忍不住就抹眼泪。灵儿却乐观的多,总是劝她说,小夭和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还活着,让她放宽心。阿萤被灵儿说来说去,也就存了祈盼之心,每日在后屋去跟上神敬上三根香,希望保佑这夫妻俩平平安安,平安无事。
轩辕王二世差人在洵山搜了大半年,几乎将山谷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璟和小夭的尸骨。姚钰性子疏狂,本意是敬王后是大炎灷孙女,帮王后完成遗愿,却不料导致璟和小夭跳崖,他自请重罚,和属下被关进了洵山的地牢里,皇帝既没有惩罚他们,也没有释放他们,就这样一直关押着,没有下文。王后馨悦没有死,但是瘫痪了,躺在床上已经是无法动弹,皇帝命人用灵药吊着她的命,依旧让她空居后位不提。
大荒内议论纷纷,什么离奇古怪的说法都有,中原氏族也借此事闹腾了几次,就这样纷扰喧嚣了三年,皇帝陛下入定一般,对各方声音不理不睬,此事在众口中也就渐渐淡了。
西蜀,四象城。
四象城是西蜀故都鱼凫东临的一座古城,距离巫山只有半日云辇的距离,建城已经一万年以上,城池不大,但结构精巧,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将之建造成八卦形状,街道整齐划一,在城中心的位置上,遍布商铺、酒肆、茶馆还有打尖的客栈,有一位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喜欢背着三弦,在这些酒肆茶馆里溜达,有愿意听曲听书的大方客官,给他半串钱币,他便喜滋滋的上台表演一番,兴头来了,一边拉曲一边给大家讲一段奇闻趣事,这一日,有个外地来的客官听说他故事讲得好,就扔给他一串钱,对他道:“老先生,您讲一段以前没讲过的秘闻轶事给咱们开开眼呗!”
老头儿大声问四周:“各位,可想听小老儿讲段最近几年发生的秘闻?”
“想!”“想!”大家一起嚷嚷。
老头儿台前坐下,拨弄了一下三弦,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今日小老儿兴致高,给大家讲一段三年前的秘闻旧事吧!话说,三年前,轩辕王二世的嫡长子轩辕立小殿下,在后花园跟宫女们玩捉迷藏,玩着玩着就找不到人了,后来被宫人从池塘里捞了出来。四五岁的娃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有人回应道:“这个我倒也听说过,算不得秘闻吧。据说王后当时就昏厥了,三天三夜都没醒过来。怪可怜的。大家都传闻,是有人故意暗害小殿下,这可是真的?”
“不要着急,且听小老儿往下讲。”山羊胡老头儿笑答。
“轩辕王二世痛失爱子,震怒不已,命令彻查后宫,结果就有宫人举报,说是妃子樊氏的宫女,买通了王后身边的人,故意将小殿下推下池塘淹死的。”
“樊氏与王后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有人问。
“樊氏的大哥樊离,曾经是王后身边的人,因欲杀害西陵小姐得罪了轩辕王二世,被下令斩杀。樊氏跪求皇帝陛下饶恕其大哥无果,又去求告王后帮其说情,结果,据说王后不理不睬,这终是结下了梁子。”
有人听到这里,啧啧道:“你杀我大哥,我杀你儿子。这樊氏也算一号心狠手辣,报复心强的人。”
老头儿捋须摇头道:“非也非也,这樊氏身子骨虽然柔弱,受了酷刑,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支使人去害小殿下,是别人栽赃陷害。然后,举报她的宫人莫名其妙吞药自尽,与此案有牵连的几个宫女,也一个个莫名其妙死去。因樊氏已经被囚禁,其族人都被严密监视,所以,反倒证明了,杀害小殿下的,可能另有其人。后来,轩辕王二世就寻了个理由,将樊氏贬斥到神农山上一个荒僻的宫殿里,没有再继续追究她的责任。”
有人吃惊道:“莫不是这里面真有蹊跷?樊氏真的是被冤枉的?”
“且听小老儿继续说道,”山羊胡老头儿道,“樊氏被贬斥不久,咱们四象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对年轻外地夫妻,半夜被杀手围剿,差点死于非命。”
“哎呀,一对夫妻遇到杀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莫非这对夫妻与樊氏有关系?”有人问。
“这对夫妻虽然与樊氏没有直接关系,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间接关系。因为他们不是旁人,而是曾被樊氏大哥樊离的未婚妻詹雪绫设计谋害的赤宸之女、老轩辕王和缬祖王后外孙女、原高辛大王姬、后来的西陵氏大小姐西陵玖瑶和她的夫君涂山氏原族长涂山璟。樊氏大哥樊离,也曾对西陵小姐下过毒手,只是没得逞而已。”老头儿一口气说完,众人便唏嘘起来。
赤宸这个名字,在大荒内实在太过出名,所以他的女儿四象城里也是人尽皆知。当年老轩辕王和轩辕王二世赐其姓西陵氏,四象城里还议论纷纷过一阵,想不通为何将她归入西陵氏。毕竟是魔头之女,哪个大氏族都避之不及。偏偏西陵氏族长力排众议,谨遵圣命,坚持将其写入族谱。
“老先生,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四象城里刺杀西陵大小姐和她的丈夫涂山璟?”有人半信半疑的问。
“是也,”老头儿点头道,“一共有四十七个顶级杀手,将西陵小姐的宅邸围了个密不透风。自那一夜后,夫妻俩就从世上消失了。”
“老先生,请问暗杀这两口子的是什么来头?这小两口莫不是真遭了毒手吧?”有人好奇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