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转眼之间,
年关在即。
小夭、璟、阿獙、烈阳四人已经在青丘山呆了近四个月。小夭的身体特异,受得伤早已痊愈,已恢复如常。璟因为失血过多,灵力受损,恢复的慢一些,但经过小夭的细心调理和照顾,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面色虽还略带苍白,可昔日神采已然重现。烈阳贪玩,在玉山时颇受约束,不能玩个痛快,到了青丘山终于放飞自我,日日约了阿獙去后山招猫逗狗、下水捉鱼、上树掏鸟窝,所以,四人的餐桌上野味不断,加上钺长老不间断送来的青梅酒,四人的小日子过的相当惬意。
小夭都要贪恋起这份远离市井但却依然带着一份烟火气的隐居生活了。这里不如清水镇热闹,可又自带一份热闹,距离青丘城不过一箭之遥,又自带一份幽静,没有了海外孤岛的荒凉偏僻。
小夭没想到误打误撞,最适合她隐居的地方竟然在青丘山。璟看似两袖清风,一无所有的娶了她,可他作为曾经的涂山氏掌门人,依旧在无形中给了她一份实实在在的庇护。她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叶十七,而是那个曾权势滔天、曾为四大世家话事人的涂山璟啊!
叶十七和涂山璟,本来就是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体的,小夭打心眼里渐渐觉得他便是他,只要是他,不需要分的那么清楚了。
阿獙和烈阳因为要在年前赶回玉山参加一年一度的祭祀,所以来跟璟和小夭道别。小夭虽然也想跟他们一道离开,但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先让阿獙烈阳离开。一步三回头送走二人后,小夭看着空荡荡草木凋零的院子,搓了搓手,对璟道:“他俩走了就不热闹了。没有了烈阳这个捣蛋鬼我还有些不适应呢!”
听闻他俩要离开,钺长老也来拜别。
小夭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璟,打算跟钺长老打探点事情。
小夭试探着问:“钺长老,您从小就跟着涂山氏商队行遍大荒每个角落,您听说过巫山神女的事情吗?”
钺长老盯了小夭一眼,回:“听说过。”
小夭赶紧道:“愿闻其详。”
钺长老咪起眼睛,开始回忆往事:“我曾追随前任族长,也就是少主父亲,在古蜀地区做过几年生意,前任族长是一个喜欢……寻幽探秘的人,他跟西陵族长相熟,所以曾结伴去神女峰游玩,我当时陪在他们身侧随行。神女峰上有一座神女庙,中心祭殿……就叫朝云殿。”
朝云殿?小夭脸色不禁一变。
钺长老撇了小夭一眼,继续说道:“然后西陵族长告诉前任族长,说祭殿上的神女石像,与轩辕先王后西陵缬祖面容几乎一模一样……那个神女石像,据说是万年以前的先民所雕刻,那个时候,先王后还没出生。”
小夭面色渐变,心中疑云密布。
钺长老看了一眼小夭,又说:“我听旁人说起过,少夫人与缬祖王后有七八分像,回想当时看到的石像,那座神女像也真的是与少夫人颇为相似。”
小夭想起那缕白色流光,仿佛一只眼睛一样死盯着她看。她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在往外蹦,她抚住胸口,问:“璟的先祖娶的那位神族女子,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长老可知?”
钺长老道:“是一位古蜀女子。姓名已不可考了。”
古蜀,西陵缬祖就是古蜀女子,巫山神女也是古蜀女子,璟的先祖娶的也是古蜀女子……
璟和她,璟的先祖与那位古蜀女子,究竟是有什么渊源关系呢?那缕白光盯着她,究竟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位古蜀女子,还是别的原因?
外婆的西陵氏,跟神女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小夭虽有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叹了口气。她郑重的道:“今日与长老打听的事情,纯属于我自己的一份好奇。希望长老替我保密,不要告知他人。璟也不要告诉。”
钺长老点头:“少夫人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从来不说。”
小夭与璟跟钺长老拜别后,收拾了一下悄悄离开了青丘山,去了青丘城。
突然的一场大雪而至,雪后的青丘城美如幻境。
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古城,从山上绵延到山下的平地上,一直到了青丘山外南处的齐水,从远处眺望,古城背后是连绵的青丘山,古城脚下是玉带一样的齐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下的青丘城,更像一处遗世的仙境。
但仙境中的青丘百姓,依然一早就出门了,踩着半尺厚的雪,嘎吱嘎吱的,买早点的、出摊儿的,当街的商铺也如往日一样早早开门迎客。
悦来客栈迎来的第一对住店顾客,是一对穿着朴素的年轻夫妇。夫妻俩自称是来青丘做生意,要了一间上房,因为怕冷,又要了一个最大号的熏炉。店小二识人无数,并没有见夫妻俩衣着朴素就怠慢,满脸堆笑的引着夫妻俩上楼,一边道:“大雪来的急,官道都走不动了,您两位运气真好,能赶巧进了成。本店酒水吃食齐全,两位需要的时候跟柜台言语一声,立马送到。要是想下楼吃饭,楼下西侧是本店酒楼,两位可以自便。”
少妇道:“送两壶温过的青梅酒,一壶热茶过来。卤味熟食捡着卖的好的,也送一些上来,我们在楼上房间里吃。”
“好嘞。”小二把两人迎进房间,退了出去。
小二把酒和吃食送来,关门离去。小夭摘了人蛛丝网面具,露出本来容貌,璟也变回真容,两人打开当街的窗户,打量着大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小夭道:“按说,他俩该到了。是不是大雪耽误了?”
“别着急,我们先歇一歇。估计午后他们就到了。”璟道。
小夭回身,搂住璟的腰,笑着打量他。
“怎么了?”璟问。
“我们下山的时候,雪那么大,我看到你头发上都落满雪花。有些感触。”小夭说。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白头并非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
璟文绉绉的回应让小夭忍不住抿嘴微笑。
“我才不管什么白头并非雪可替,我就知道等你头发雪白的时候,你也要待在我身边,不许离开我。”
“好。”璟回答。
小夭回身坐到暖榻上,璟帮她切了一小碟酱牛肉,递给她。青梅酒是温热的,也倒了一杯给她。“你喝不喝?”小夭问他。
“不喝。我喝热茶。”璟是严格按照小夭的叮嘱,几个月了滴酒不沾。
“其实喝几口热酒没有关系。”小夭眨眨眼睛。“反正到了父王那里,你这个做女婿的逃不开要跟他喝酒。”
“那我喝还是不喝?”璟问她。
“如果钺长老说不能喝,我说能喝,你听谁的?”小夭问他。
“听你的。”璟知道她在挖坑,但他没办法,只能往下跳。小夭撇撇嘴,“他说让你跟我分房睡,我不愿意,你还不是听他的!”
璟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小夭点点他的额头:“也就你会觉得我会傻乎乎啥也不知道。”然后她环顾四周,说:“哎呀!忘了定两间房了!今晚没法分开睡了!”
看着她那促狭的眼神,璟有些脸红。
他呐呐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自己忍不住才跟你分开睡的。”
“忍不住什么呢?”小夭伸脖子看他,故意装不懂。璟抬头看她,眼神渐渐温热起来,他伸手欲揽住小夭,小夭赶紧坐直了身子,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想好了,真的让左耳苗莆带着人偶去轵邑?”
“嗯,他们可以应付,但时间不能太长,日是没有问题的。”璟看小夭不再逗趣他,也就收回了手。
狐尾人偶的厉害,小夭是见识过的,普通傀儡根本没法比,其惟妙惟肖,自带主人意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玱玹心细如发,馨悦虎视眈眈,两个人偶能应付的了吗?
小夭既抵触见到玱玹,又怕人偶会出纰漏,不由得蹙眉。璟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
傍晚时分,苗莆和左耳终于到达悦来客栈,跟璟和小夭汇合。原来两人离开清水镇时,被暗卫跟踪,为了摆脱他们,两人乔装改道,多行了两个时辰的路,所以才比预计的晚到。
寒暄之后,左耳出门,把门带上,在门口站着望风。
苗莆把狐尾人偶从怀里掏出来,递给璟,璟取了自己和小夭两滴心头血,注入人偶,两个人偶从地上渐渐变大,然后变成两个跟小夭和璟一模一样的人。
连个人偶对望一眼,然后给璟行了一个礼:“主人。”
璟颔首。然后他取出一个绿色小瓷瓶,递给苗莆,说道:“这是玉山玉髓,每天喂人偶两滴,可以让他们维持我和小夭的样子不变。”
“但是,即便如此,人偶也只能最多维持五日我和小夭的样貌。所以你们不能在神农山待的太久。新年过后,要以去轩辕山看望高辛王我岳父为名,离开那里。”
“是。”苗莆和两个人偶回答。
小夭看了一下女人偶,总觉得哪里不妥,然后她在手心化出一朵若木花,亲手戴到了女人偶头上。璟知道那朵若木花乃是若水族的信物,珍贵无比,不由得担心,说:“小夭,这朵花不是寻常之物”
“我知道。但这是打消玱玹疑虑的唯一办法。”她拍拍女人偶肩膀,说,“你好好看好这朵花,不要摘下来,离开神农山后,交给苗莆保管即可。”
然后,她想了想,又对苗莆道:“你跟左耳要注意,如果有人对人偶不利,要尽量留活口。左耳下手重,你劝着他一点。”
“是。”苗莆又应。
“一定要提防神农馨悦这个人。”小夭又叮嘱。
苗莆和人偶又应。
璟和小夭又嘱咐了人偶和苗莆一番细节,然后他们便离开了,去了隔壁房间休息。
两个人偶因为是璟的灵力加持,所以去了房间便卧床休息,以保存体力。
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吃过晚饭后,璟一番琢磨,他是可以去柜台再另开一间房的,但他想来想去放弃了。他实在舍不得跟小夭分开。
入夜,璟和小夭分被而眠。小夭直挺挺躺了一会,便钻进璟的被窝,主动搂紧璟的身体,说:“天气冷,俩人挤在一起暖和一点。”
璟不忍推开她,就任她搂着,但他自己不敢乱动。小夭看他的样子,贼心顿起,一只手转到他胸前,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往下移动,等滑到他的腰下,正要突袭,手被抓住了,又被璟拽了回来。
“你老实一点。”他无奈的说。
“我怎么不老实了?”小夭委屈巴巴的说,“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有没有恢复好而已。”
“再等一等。”璟其实比她以为的难受的多,但他依旧忍耐着。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但她知道已经不是以前了。有一个巨大的她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的秘密,她需要璟给她答案。要这个答案,就不需要再等。
小夭伸手,指腹沿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喉结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问他道:“你信我的医术吗?”
“信。”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如果我说,你现在可以,不仅不会伤到身体,还可能有益。你信吗?”说完小夭的脸变红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哪有女人这样明目张胆跟丈夫索要的,她赶紧心虚的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璟对她的话,有些惊喜也有些犹疑,她一直在事无巨细帮他调理身体,是最了解他身体状况的人,而且她的医术早已远超大荒内的普通名医,他相信她不是随便说这个话。
她既然说可以,那便是可以。
他把小夭身体扳回来,盯着她。
“是你说的。”他说完,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下。
“我可没说让你听我的。”小夭说。
“你究竟是希望我听你的,还是不听?”璟问。
“随便你。”小夭低眉顺眼的回答。
她总不能说你听我的、听我的吧?这个大傻子,她心里腹诽。
璟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又凑上来亲她,小夭推开他,低声道:“提前说好,是你自己要破戒的。日后落下毛病可别怪……”
我字还没说出口,璟就堵住了她的嘴。
璟的身体就像一团火,一会儿功夫就让小夭焚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样,蔓延开来,缠绕到了璟的身体上,她任凭自己一边缠绕,一边随着他燃烧,直到意识模糊,身体沉沦。迷迷糊糊中,她觉得璟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又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也许,是太久没有亲热了,也许,是男人都会有的变化……也许,是她自己变了……小夭的意识终于涣散了,她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只能随着璟一起沉浮、沉溺……
第二天清早,小夭醒了过来,她想伸个懒腰,一扭头发现璟还在熟睡中。他竟然难得的没有早起,这也太不符合他的往日作风了。小夭侧过身子,仔细的看着他的睡颜,的确是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小夭发现,平日里长得好看的男人,睡着的时候会更好看,因为表情柔和,璟的五官在清晨的微光中看上去比平时更加俊秀挺拔秀色可餐,紧致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层淡淡的微芒,如同婴儿的皮肤一样诱人,令她忍不住想凑上去亲吻。小夭看了他一会,暗骂自己花痴,然后稳了稳心神,将一只手慢慢搭在他的手腕上,屏住气息,静静的摸他的脉息。
摸完一遍,她的手有点抖,不确信下,她打算再摸一遍,刚把手指搭上,璟醒了过来。她吓得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你醒了?”他声音懒洋洋的问。
“我也刚醒。”小夭说,正掩饰间,璟的一只手臂缠到了她腰上,虽然只是一搂,信号也有些危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昨晚已经奉献过度,透支的厉害,此时依旧酸痛不已。
小夭扯开他的手臂,立刻麻利的穿上衣服,跳下床,对他说,“今天得早起赶路,否则晚上到不了五神山。”
璟对她匆匆忙忙的样子有些疑惑,看她脸色发红,立刻明了,于是忍住笑意,也慢斯条理坐了起来,穿衣起床。
吃早点的时候,璟坐在桌前,看上去神清气爽,体态舒展。而小夭则有些腰酸腿疼,她看着他的样子,酸溜溜的干笑道:“璟公子昨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脸色这么好看。”
璟看她的样子,忍住笑,逗她道:“没想到灵丹妙药也有脾气呢!”
小夭脸一红,啐他一下,低头大口喝汤。她也得补补!
璟把酱肉和小咸菜卷进小饼,递给她。
璟把鸡蛋剥好,把她爱吃的蛋白递给她。
小夭喝完热汤,璟又给她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两人退房离店,客栈后院的僻静角落里,苗莆和左耳站在一辆马车前,已经在等着他俩。又一番细细交代后,四人一车,一前一后,离开了悦来客栈,然后兵分两道,苗莆左耳驾着马车向西,奔赴轵邑,小夭和璟往南,去往五神山。
青丘距离五神山万里之遥,狸狸努力飞翔,也飞了一日才到。
五神山上大大小小的宫殿有几十座,玱玹承继高辛王帝位后,依旧把承恩宫的朝晖殿作为处理政事和起居的主殿,阿念依旧住在她原来的宫殿,玱玹对她无比宠溺,也依着她还是让原先伺候她的宫人继续侍奉她,海棠依旧是她的贴身婢女,随身服侍,只不过,以前阿念是高辛王姬,现在是轩辕王后,身份变了而已。
除了身份改变,阿念的日常生活如旧,并没有什么变化。玱玹刚与她成亲那几年,因为要处理大批高辛遗留的政事,所以他呆在五神山上的时间要远远多于神农山,阿念几乎日日可以与他见面,玱玹又真心疼爱她,不管她喜欢做什么,都由着她来。阿念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只是,好梦易醒,玱玹在五神山忙过几年后,返回神农山,自此便很少来看她,只是不时差人给她送来一些赏赐。
刚开始时,阿念收到赏赐还很开心,认真的去查看每一件东西,嘱托宫人细心保管。后来,她便懒得去看了,再后来,她便下令收到后直接入库,再也不理睬了。玱玹收到眼线密报,不以为意,照赏不误。
转眼间又到年关,阿念又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便总是一个人跑到山下,坐到海边一块大礁石上,看着大海发呆。
马上就是除夕了。玱玹年年留在紫金顶,从来没来五神山陪她过年,静安妃本来陪着她在五神山居住,但因为太思念父王,也已经搬去了轩辕山与父王团聚,蓐收他们跟她相熟的青龙部的人,都早已经迁到了轩辕山,改名青阳部,再也不可能回五神山了。
五神山上,只她一个,形单影只的过年。
小夭和璟看到阿念的时候,她正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小夭站到阿念背后,轻轻喊了一声:“阿念!”
阿念回过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和璟。半响才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小夭笑:“怎么,不欢迎吗?”
阿念噘嘴道,“才不是!”
阿念以为小夭和璟已经彻底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夭拉住她的手,道:“一个人坐在海边做什么?”
阿念对小夭拉住她的手很不习惯,于是抽了出来。她又打量了一遍小夭和璟,没回答问题,直接问:“你们俩怎么来的?没遇到五神军盘查吗?”
“五神山自然是不好进来的,所以,我们是从海底游过来的。”小夭说。
阿念瘪着嘴,看着小夭,然后慢慢抱住她:“姐姐。”声音呜咽。
阿念的样子,让小夭闪回轩辕跟高辛打仗的时候,阿念偷偷潜进丰隆的军营,打算暗杀丰隆和禹疆,遇到了小夭,因为生小夭的气,气小夭不守承诺,说好了夏天回高辛带她去游泳,她兴冲冲的给小夭准备了礼物,一直等着小夭回去,结果小夭因被高辛王从族谱中除名,一直没去。阿念眼中含泪,委屈气愤的样子,小夭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以前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去提防着别人,甚至连阿念也信不过,所以,无形中就伤害到了阿念。
现在的她,想通了很多事,心态已经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她希望好好弥补一下这个妹妹。看到阿念后,她更加感激璟给她的提议。
幸亏她来了。
小夭拍拍她的背,说,“我们先回你的宫里去。”
小夭和璟扮成阿念的婢女和侍卫,跟着阿念回到她居住的偏殿。
入夜,阿念要跟小夭睡在一起,璟于是去了另外一个房间,留两姐妹在一起说悄悄话。
阿念靠在小夭肩头,带着鼻音道:“谢谢你来。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傻瓜。”小夭点点她的额头。“记挂着你的人有很多。不止我。父王和静安王妃肯定惦记着你呢!只是他们身不由己。”
“那你还来找我?不怕玱玹的人发现吗?发现了你和姐夫就走不了了。”
阿念早已隐约知道小夭和玱玹,璟之间的纠葛,但她看似刁蛮,大事上却一点都不糊涂,虽然她爱玱玹,但对玱玹的所作所为,她并不认可,甚至觉得不可理喻,所以她是站在小夭角度,替小夭考虑的。
“我和你姐夫现在是一对平民夫妻,稍加掩饰,不会引人注意。你姐夫施了个障眼法,所以我们俩一时半会不会暴露行踪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姐姐保证不会让你孤单一人过这个年。”
“我保证听话。”阿念立刻表忠心。
“你假装身体不适,用傀儡代替你,留下海棠照应傀儡。我们带你去轩辕山跟父王团聚。”
小夭刚说完,阿念就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阿念年年都在心心念念谋划的,只是她敢想不敢做而已。没想到小夭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为什么你总能替我想到我的心里去。我一直都想用傀儡代替自己去轩辕找父王他们,可惜一直都没搞成功。”阿念嘟囔。
“你要没人配合,就算能用傀儡脱身,也会很快被发现的。傻瓜,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阿念撇撇嘴,但她心里知道小夭说的对。
“姐,姐夫对你好吗?”她好奇的问。
阿念选了一个只能给自己十分之一好的帝王做夫君,所以她对小夭这种妇唱夫随的婚姻,又是好奇,又有羡慕。
“明知故问。”小夭说。
璟满眼里都是小夭,阿念想不注意都不行。她心里有些发酸,道:“我很羡慕你。”
玱玹哪怕只给她十分之一,她都是知足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璟看小夭这样,忘记了四周的存在,满眼里都是她。阿念知道为什么,正因为知道,她的心里才觉得酸楚。
“玱玹待你,是与其他女人不同的。他也是你执意要选的。怎么,后悔了?”小夭问。
“我才不会后悔。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但人不都是这样吗?想要的跟最终得到的,往往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失落,不正常吗?”
小夭拍拍阿念,表示理解。
“姐,你对姐夫失望过吗?”阿念问。
“失望过。而且是很失望。”小夭说。
阿念又一次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向小夭。
“但是失望之后,发现是误会,所以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小夭的大喘气让阿念不满,阿念嘟囔道:“我还以为姐夫找了别的女人呢!”
“他应该不敢。”小夭抿着嘴笑。
“姐姐,你为什么不肯选玱玹?哥哥他……他对你……”
“他不适合我。我跟你不一样。我要的是百分之百,不是一部分。你从小就没离开过父母,备受宠爱,所以你有足够的能量来爱玱玹。我自小四处飘零,是在一个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气去爱一个不能给我百分之百的男人。何况,如果我让你嫁给一个他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的男人,你也不会愿意的。我对他,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情。”
阿念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知道小夭只属意璟,她甚至庆幸小夭对玱玹无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为玱玹感到难过。一如她自己,真想要的却不能得到才是心之所痛吧!
“那你跟相柳呢?”阿念大胆问,“我一直觉得你们俩之间好似也不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选他?也是因为不适合你吗?”
小夭叹了口气,摸摸阿念的头发。“如果玱玹要杀了父王,你还会选择跟他在一起吗?”
阿念摇摇头,“不会,他如果敢伤害父王,他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原谅他。更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当年玱玹下令攻打高辛,阿念看到自己的父王一夜白头,一条腿受伤,为了应付玱玹的进攻殚精竭虑,阿念都痛苦的无法自抑,甚至去找了金天氏为她铸造了扶桑游丝,打算刺杀玱玹。后来经过高辛王的不断开解,她才放下对玱玹的怨念。如果玱玹真的对父王起了杀心,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嫁给他。
“幸亏他没有真的伤害父王。不过,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可能会难过,如果不是父王主动禅让帝位给玱玹,玱玹一定不会放过父王,他绝对不会因为你、或者我,而对父王退让半分。他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所以,他绝不会为了任何女人而放弃原则。相柳也是这种人。”
小夭的话阿念听了并不舒服,但她也知道小夭说的是大实话。她好奇道:“姐夫的原则是什么?”
小夭温柔一笑,“我就是他的原则。”
阿念抖了一下身体,撇嘴笑道:“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看来姐夫不是个寻常男子。通常男子都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常换,手足断难续。他好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因为璟……”小夭思绪飘远,回到了回春堂旁边的清水河岸,她第一次看到璟,他一身泥污,奄奄一息,从灌木丛里爬出来,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岸边。“他的特殊经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能看透世间的迷障。别人孜孜以求的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是虚妄,不值一提……”
“我觉得你嫁给他之后变了好多。”阿念说。
“是吗?我变了吗?”小夭有些惊讶。
“嗯。变柔软了。身体变柔软了,心也变柔软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像以前,给人感觉总是紧绷绷的,总觉得你在提防着别人什么。”
阿念说完,小夭回想往昔她跟阿念之间的相处,忍不住叹息,“我的确变了。也许是我身上的刺已经被你姐夫磨平了。”
阿念心中有个大大的困惑,又忍不住问:“姐,你对相柳动过心吗?”
小夭眯了一下眼睛,说:“也许动过吧!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是把感激错当成了情意。我也很糊涂。”
“姐夫介意你这件事吗?”
“以前我觉得他介意。现在我觉得,他介意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自己。”
“我不懂。”
“他觉得是他的过错才导致了……有机会接近我。”小夭知道阿念并不晓得相柳和防风邶是同一个人,于是特意略过不提。
“我懂了。”
小夭摸摸阿念的头,问:“傻丫头,你懂什么了?”
“突然就明白了以前想不通的事呗。”
阿念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疑惑的,但小夭的话让她如醍醐灌顶。她隐隐觉得,也许小夭将来有一天发现那个秘密,也能坦然接受和面对了。
“姐。你和姐夫来接我,也是姐夫的主意吧?”阿念问。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小夭弹她一下。
“我确实对你没有信心。”阿念毫不理亏的说。
如果不是那个好心加细心的姐夫建议,阿念敢打包票小夭不会来找她。
的确是璟提议来接阿念的。小夭因为阿念的身份,毕竟是王后,一言一行皆受人瞩目,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上她和璟本来就在千方百计避人耳目,一不小心就会泄漏行踪,她也担心被玱玹的眼线发现,所以,她并不打算接阿念一起去轩辕山。但璟说服了她。璟说阿念婚后基本都是独自一个人留在五神山过年,孤单的很,既然两人决定去轩辕山陪高辛王过年,不妨想法带阿念一起去。让高辛王也能过上一个一双女儿围在身边的团圆年。小夭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被他说服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跟璟潜进了五神山,找到了阿念。
次日阿念将傀儡化为自己的模样,安放在床上,叫来海棠,叮嘱一番,然后她自己幻化为某个宫女的模样,跟准备妥当的小夭和璟离开了。三个人替换了三个宫人和护卫,混入出宫的宫人护卫中,一路有惊无险的走出了承恩宫。
因为往年一到过年阿念便蔫蔫的不开心,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所以暗中盯着她的玱玹眼线竟然放松了警惕,没发现异常。
三人到轩辕山的时候,正值除夕。高辛王大吃一惊,忍不住将小夭阿念狠说了一通,说完之后,想到事已至此,只能留下她俩,于是派人通知静安妃,让她来跟女儿团聚。
朝云殿上,灯火通明。
但除了几个站在那里打瞌睡的宫人,玱玹没有看到高辛王他们的身影。
他隐入云端,乘坐重明鸟向轩辕城里飞去。
高辛王化名高老头,在偏僻的暗巷里经营着一个打铁铺,虽然当地人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少昊,但他依然凭借精湛的打铁技术远近闻名,街上来往的人虽然稀稀落落,但玱玹还是很快问到了打铁铺的地址,然后他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门口长着一棵老槐树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听到了隐约熟悉的声音。
他跳上槐树,将自己隐入暗影,收敛了气息,然后看向院子里。
一个身形娇俏的年轻女子,正打开窗户,一边开心的跟屋里的人说着什么,一边伸手去接外面纷飞的雪花,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玱玹看到了屋子里面坐着的人,高辛王、静安王妃、小夭、璟、围坐在圆桌前,正一边吃饭聊天一边把酒言欢。阿念靠在窗前一边叽叽喳喳的跟他们边说话,一边下意识的看向窗外。其实那里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看见。阿念想,也许,玱玹此刻正被一群妃子莺莺燕燕的包围着,也在吃年夜饭吧!
玱玹默默的看着他们,与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远在天涯。
小夭看上去很快乐、很幸福,一副新嫁妇、小女人的做态,她的身子如同一根柔软的藤蔓,总有意无意偎靠在璟的身侧,璟一边偶尔宠溺的看她一眼,一边与高辛王饮酒闲谈。玱玹的眼睛被刺痛了。他是男人,他太清楚小夭和璟之间的身体语言意味着什么,小夭不再是小夭了,她已经成了璟的妻子、成了他的女人了。小夭再也回不来了。玱玹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死死的盯着小夭,她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她看上去依然是一副少女娇态,可眉眼舒展,体态妖娆,与往日的她已经大不相同。玱玹闭上眼睛,脑子里竟然浮现出小夭与璟亲密的画面。这画面虽然是想象的,但一直以来是小夭和他。现在,他变成了璟。
他的心如坠冰窖,全身僵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飘下槐树,转身离去。玱玹一步步走着,面色灰白,眼神空洞,他一步一步,仿佛脚下拖着千斤锁链,仿佛下一步就是无底深渊,仿佛下一步就是此生的终点。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抬起头,看着雾气漫漫的前方,怔怔的看到一副画面。
他站在承恩宫的大殿上,问他的师父,高辛王少昊:
“师父,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感觉?”
高辛王黯然一笑:“我不知道。”
“师父不是娶了姑姑吗?”
“我娶她的时候,并未喜欢她,待喜欢她时,她已把自己看做赤宸的妻。”
玱玹叹道:“原来师父也不知道!”
高辛王轻声叹息:“是啊!”
玱玹幽幽的道:“有时候觉得很荒谬,我好像把整个花园都搬进了家里,可偏偏没有我想要的那一朵,偏偏没有!其实,我根本不想要一座花园,我只想要那一朵花!”
他惨笑起来,师父不知道娶喜欢的女人什么感觉,可起码曾经跟喜欢的女人共睡一塌,夫妻相称,起码跟喜欢的那朵花在一起朝夕相伴生活了很多年,他呢?他跟小夭同睡一塌时,他连她的手都不敢去握,只敢捏着她的衣角,中间特意隔着一段距离。他跟各种女人上床,闭着眼睛靠着想象对方是小夭,来熬过漫漫长夜,他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最深处,即便是小夭自己,他也不肯让她察觉。他用一整颗心、一整副身躯、用他余生所有心力去保护的女人,现在却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将他抛之脑后。
小夭已经彻底背弃了他。他要她承诺一生一世不得摘下的若木花,她竟然戴给了她的替身狐尾人偶。那是他唯一剩下的倔强、唯一残存的念想,可小夭不稀罕,她从来就不想要,为了能顺利的嫁给璟,她迫于无奈戴到了头上。她的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他,她曾经口口声声说过的你是例外,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例外,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这个世间唯一的例外,抵不上她爱的那个男人的一根手指头。
为了那个叫涂山璟的男人,她再也不要轩辕玱玹了。
一个甜甜的女孩声在他耳畔响起:“哥哥,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只要嫁给你,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玱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几乎从来不哭的他渐渐泪眼模糊,突然,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