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小夭没吃东西就躺下了,不久发起高烧。
起初小夭还清醒,靠在榻上笑着安慰邶,说自己没事,她是医师,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便没了精神,话也不怎么说,红槿请来医师,开了药,一剂汤药喝下去,却不见退烧,之后便昏睡过去。防风邶拿帕子给她敷在额上,用温水擦拭给她降温,看着心爱的小人儿烧得滚烫,他的心也跟热油煎了一样。温度还是不见下降,邶就降低自己的体温,脱了衣服抱着她。入夜以后,小夭开始说胡话,声音模糊不清,邶贴过去细听,隐约听见她说的是“不要死”,“我恨你”之类的话。
防风邶知道,过年这几日小夭劳累,没休息好,今日又受了惊,生了气,这才病倒了。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心里咒骂自己不知节制,又骂颛顼太不是人。
又喂了一碗药,仍不见好转,邶咬破舌尖,吻上小夭的唇,想给她渡心头精血。可小夭一感受到血的味道,就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张嘴。
邶只好给她输灵力,让她舒服一些。邶输了半宿的灵力,小夭的温度终于降下来,出了一身汗,踢了几次被子,终于睡得安稳些。邶摸了摸小夭身下,衣服被褥都湿透了,用灵力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换好新的被褥。天亮时邶搂着小夭打盹,耗了半天灵力,九头蛇也累了。
日头刚升起没多久,邶听见有人敲门。家丁去应门,邶听见,来人是颛顼,还带了一个人。颛顼一定是派人四处打探,才在此时找到小夭的住所。
小夭还在睡着。邶在屋子周围下了禁制,他猜测,小夭此时应该不想见到颛顼。
邶起身,先摸了摸小夭的额头,虽然还是低热,但好歹算是稳住了。他给小夭又喂了碗药,穿好衣服出去,才轻轻开了房门出去。
家丁并未开门。因为小夭说过,没有她领着,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除了邶。家丁很守规矩。
颛顼说了半天,见说不动,便要硬闯,几个家丁抵挡不住,恰见邶走出来,如蒙大赦,退到一边。这个家里,邶和小夭一样,都是主人。
邶见颛顼身边,还站着涂山璟。
颛顼没见到小夭,便不把邶放在眼里,“防风邶,你把小夭藏哪了?让她出来见我。我们找她有要事。”
“殿下再急,小夭也不能见你。”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为什么,你又跟她说了什么?你把她怎么了?”
“我敬你是小夭的哥哥,才对你客气。”邶的眼神变得凌厉。
“你什么意思,你们防风家的人,我还不放在眼里。”颛顼说着,就要闯门。涂山璟想拦,伸出手却没去拉颛顼,他觉得,这是颛顼和防风邶的事。
邶面无表情,周身灵力涌动,一股无形的力把颛顼隔在门外,任他如何用灵力都冲不破。
颛顼暗自赞叹防风邶灵力充沛,又纳闷起来,这个浪荡子何时修炼出这么深厚的灵力,连他都抵挡不住。
涂山璟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面上闲适自在的防风邶,没有表情。
“小夭今天不见外客,殿下、妹夫别白费功夫,请回吧。”邶说着还对颛顼和涂山璟拱了拱手,大门“嘭”的一声合上,把颛顼和涂山璟关在门外。颛顼再敲门时,却发现那木门任他再怎么用力都敲不响。
邶回到屋里,小夭仍睡着。邶看看天色,化身一阵风雪,离了院子。
没过多久,邶回来了,拿出几瓶玉髓。打开一瓶,用灵力渡给小夭。邶摇摇头,自嘲地说,“如今真是好起来了,玉髓也是说买就买。”
榻上的人没动,却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当王姬还是有点好处。”
邶惊喜无极,俯身去看榻上的小人儿,小夭无力地睁开眼,想伸手去摸邶的脸,说这一夜邶都熬瘦了,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手臂抬到一半又落在榻上。邶握住小夭的手,吻了又吻,柔声安慰她说自己没事,倒是她,该好好休息。
小夭又睡过去。邶就一直看着她,时不时摸摸额头,温度算是稳住了,人还是虚,邶又给她渡了两瓶玉髓,输了一个时辰灵力。
邶醒来,天又黑了。邶吩咐红槿准备些清淡的吃食,他觉得小夭就快醒了。他听见小夭的肚子叫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小夭醒了,精神好了许多,让邶扶她坐起来,邶给她垫好软垫,掖好被子,小夭看着邶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邶问她是不是饿了,小夭又哭又笑地点头,邶给她擦了眼泪,端来温热的米粥,一勺一勺喂她吃了。小夭问邶吃了没有,邶说他不饿。
小夭看出邶的心思,说自己没吃饱,让红槿多准备些吃的。侍女把饭食准备好,小夭说一个人吃没意思,央着邶同她一起吃。邶是真的没有胃口,他曾经照顾过病人,一照顾就是四年,每天认认真真,端水送药,擦身捶背,喂水喂饭。吃喝拉撒,他都照顾得很好。四年之后,防风邶的母亲死了。
如今小夭病了,他知道不是什么大病,也不会危及性命,几天就会好起来,他不会因为这场病失去重要的人,可他还是害怕,怕面前的小人儿离他而去,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化为云烟,他怕这世上又只剩他一个人,他不怕孤独,却怕黑暗,怕见过光明以后,又坠入无边的黑暗。他恨自己不能替她躺在榻上发烧生病,替她难受,只要她能好好的。
小夭拿着糕饼塞在邶嘴里,强迫他吃,还威胁说,他不吃她便不喝药。邶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一起吃。
小夭看着邶凹陷的眼窝,心疼得要命,让他跟自己一起睡,但邶坚持守着她。小夭便也强撑着不睡。没话找话跟他聊天。
邶拿这个小人没办法,只好又给她喝了一碗药,喂了一瓶玉髓,跟她一起躺下,搂着她入睡。小人儿终于安静,稳稳地睡着了。
九头妖很少做梦,今天却意外地做了个梦,他梦见一只狌狌妖对着榻上的小夭狂笑不止,抢走他怀中的小镜子照着小夭,那镜子发出邪恶的蓝光,要摄走小夭的魂魄。他就躺在她旁边,看着她扭曲挣扎,却动弹不得,救不了她。
防风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睛,小夭好端端地躺在他臂弯里,只是睡得不稳,又踢又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一头无所畏惧的九头妖,做了一个噩梦。
防风邶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又开始发烫,想坐起来,一点点把胳膊从小夭身下抽出来,可小夭总是抱着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邶怕惊醒小夭,只好继续躺着。用灵力拿来玉髓渡给小夭,降低体温抱着她。
从梦中惊醒了就睡不着了,他不想睡,只想看着小夭,怕一不留神,她就从他眼前消失了。神识里的事他都看过了,那太痛了。
他就这么看了小夭大半宿,时不时给她输些灵力,探探体温,摸摸脉息。九个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小夭,快点好起来。
天亮了,却没看见太阳,窗外飘起雪花,越下越大,窗户上堆了厚厚一层雪。小夭醒了,唇色红润了些,温度也降下来了。
她看着防风邶眼睛充血,心疼的想抱抱他。
邶不能回应她,他的胳膊被压了一夜,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
小夭立起身子,给邶揉捏胳膊,帮他活血。血是活了,可麻痒的感觉让九头妖很不舒服,像是几万只蚂蚁在胳膊上又爬又咬,小夭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很是愧疚,提议说,“你放开情蛊,我跟你一起麻。”
邶笑起来,说一个人难受就够了,何必要搭上另一个。两天来,防风邶第一次展颜而笑。
小夭真的好了,吃了一大碗肉粥,整个人都有精神了。她想下地走动,出去看雪,邶拦住她,说她大病初愈应该休息。小夭不想给邶添麻烦,也不愿意总是躺着,说腰疼,邶就给她揉腰。
邶揉的很舒服,手法轻柔,力道合适,穴位精准。小夭想问他怎么揉的这样好,话到嘴边又停住,她知道,这是他照顾母亲时学的。
邶继续揉,小夭怕他累,就说不疼了。邶笑笑,说你疼不疼我能不知道吗。
小夭躺着,翻来覆去。邶给小夭穿好衣服,披了外袍,裹层被子,横抱着粽子出门。小夭想看雪,邶就抱着她去看。
邶,极北之地每天都下雪吗?
不是,一年只下一场雪,一场下一年。
小夭被逗笑,她想起极北之地的雪,想起相柳成为防风邶。
小夭实在忍不住,就问了防风邶的母亲,“邶,你会想念母亲吗?”
邶说,会,他不常回防风谷,每次回去,他会在母亲住过的屋子待上一会儿,那间屋子本来是要分给其他人住的,因为邶的坚持留下来,几百年一直空着。
他扶小夭躺下,怕她无聊,就给她讲防风邶的事。讲母亲给他梳发髻,教他戴发冠。说防风邶是个孝顺的孩子,因为不受重视,长大后心情郁郁,才沉迷赌博,等母亲身体不好了,他才醒悟,因为年轻,意气用事,跑到极北之地去寻冰晶,把命搭进去,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病弱无依的母亲。邶还说,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真的防风邶,天底下哪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他们母子,感情很深。邶说因为防风邶心甘情愿被吃,母亲感受到儿子的气息,才默默认下自己,对他疼爱有加。在母亲身边,他学会说人话,听人言,学会看人心,学会穿衣打扮,学会照顾人,学会神族的礼仪,学会品尝美食,他对神族最初的,好的认知,都来自这位母亲。自从有了母亲,他知道这天底下有种东西叫善良,因为母亲,他懂得神族和人族也会真心相待,原来人心不全是狡诈。也是因为母亲,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共工。
小夭默默听着邶讲,她没见过邶和相柳说过这么多话,也没听他讲起过过往。眼前玉一样的人,身上添了些烟火气,她想,也许她可以试试把他留在人间。
小夭问邶,想不想要个孩子。
邶说他不知道。小夭有点意外,印象里,相柳或者说防风邶,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提到孩子,邶没有主意。他想跟小夭孕育一个孩子,可他怕小夭吃苦,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拿小夭的命去换,他宁可不要。
小夭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生一个孩子,等到她死了,孩子可以陪着他,他漫长的妖生不至于寂寞,等孩子大了,离开他,时间过去几百年,他也该适应没有她的生活了,那时候他还可以再找个女子,妖族,人族,神族,都好,重新开始。
邶生气了,妖瞳红得吓人。他没咬小夭,也没说话,只是给她盖好被子,封了她的嘴,让她睡觉。
小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挣扎,真的躺下睡觉,呼吸很平稳,就像真的睡着了。
邶没有离开,也没喝酒,就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夭。妖力早已撤回。
小夭的交易,是他们两个不愿触碰的话题,邶觉得无力,他一有空就去寻找狌狌妖,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
邶,我们成亲的事,过一阵再说吧。
好。
你不问为什么吗?
摇头。
小夭心里明白,高辛的老臣一定会阻止小夭嫁给防风邶,她不想父王为她操心,给他添麻烦,想等自己有了争取的底气,再提这件事,她不愿让父王为难。
小夭想的,邶也想到了,他才想回防风谷去找他的便宜父亲,婚姻大事,男人来提压力就少很多。如此一来,小夭在赤水说过的大话就要成为笑柄,邶也会被人耻笑。
邶说没关系,他的名声,这点谈资不算什么,再说,他是男人,大荒里,对男人很宽容。
有件事小夭总想问,又觉得不应该问。她有些事,不挑明了,对彼此都有好处,反正她知道,父王和邶,都不会伤害她,他们的苦衷,她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