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刀威胁邶,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哥!”小夭气急了,梗着脖子,直面颛顼,牵着邶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已经看着颛顼杀了相柳一次,不可能让他杀邶第二次。就算拼命,她也要护住防风邶。
“小夭,他伤不到我。”邶拍拍小夭的肩膀,想让她放松下来。
小夭情绪激动,“你别说话!”她喊得很大声,意识到不对,回头去看邶。两人眼神交汇,不着一言,便已胜过千言万语。她不是吼他,他也并未多心。
颛顼本就恼怒小夭事事都听邶的安排,今又见小夭对防风邶如此回护,为了他对自己用了灵力,两人还在他面前眉来眼去,颛顼此时的心犹如被热油滚过。可一个王子的自尊让他不能承认自己失败,好像也只用了两次呼吸的时间,他重新换上自己披了几百年的外壳,套上那副标准的笑容,心平气和地对小夭说,“小夭,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防风邶在这里不方便。”
小夭气得哆嗦。一个两个都想单独跟我说话,我跟你们哪有那么熟,什么话非要私底下说。颛顼要说的话,她清清楚楚。她不想听,也根本不必听,她已经听了太多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邶走上前,抬起和小夭交握的那只手,拍了拍小夭的手掌,“我去外面等你。”
小夭握得更紧,“不行,”又转头对颛顼说,“你今日不让邶在这里,我就不同你说话,以后也不会理你。”说着就要拉着邶往迷宫外走。
“好,小夭,都听你的,防风邶可以留下。”颛顼叹了口气,做出了最大让步。
“邶,你不许走。”小夭拉着邶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也握上去,牢牢地握着邶的手腕。
邶再次拍拍小夭背后的手,“听你的。”
颛顼看看小夭,再看看防风邶,心中千言万语,可有外人在侧,一肚子的话只得憋回去,最后只是不痛不痒地问小夭,“你什么时候回五神山?”
小夭仍然紧张,全身僵硬,“哥哥,这不是你想说的。你想说的,是不是我不应该跟防风邶走得这么近,防风家投靠了五舅舅,一直对你不利,我是你的妹妹,应该站在你这边?”
“小夭,你…”颛顼语塞。
“还有,你想说的是,我是高辛的王姬,身份尊贵,不该在大荒一众贵女面前轻易谈论自己的婚事,那样既不庄重也不优雅,防风邶是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配不上我?”
“……”
“你还想说,我是我娘和外祖母留给你的,我应该帮你重回轩辕山,帮你在中原走动,最好跟四世家联姻,巩固你的地位,助你夺得王位。”
“小夭,不是的。”颛顼想解释。
“你还想说,你不止把我看做妹妹,你想争这个王位,全是为了我,全是因为你小时候没有能力保护我,让我流浪了几百年,等你当上轩辕的王,当上大荒的王,就可以给我最好的保护,甚至,把这天下也分我一半,想让我同你共享江山,做你的,”小夭顿了顿,下了决心,“王妃,乃至王后。”
颛顼没想到小夭竟然知道他心中所想,还当着防风邶的面全部说了出来。他是喜悦的,小夭知道他所有的心思,看来小夭是真的懂他。他也是恐惧的,他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他连自己都骗过了,居然被小夭看穿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站在小夭面前。
小夭看着颛顼的神色,就算他再善于掩饰,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气息都暴露了他的想法,小夭说对了。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今日便在这迷宫里,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
“哥哥,我说对了是不是?”小夭的神色,有些得意,也有愤怒,“哥哥,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想跟我说的这些里,有没有一件是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的?”
“自然是有,小夭,”颛顼很急切的想回答小夭的问题,“我,”可是当他想找出一两个例子来证明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不是他的性格,他绞尽脑汁,“小夭,我当然是站在你的角度想的,至少是站在我们两个共同的角度上,你现在是高辛的王姬,有威严有排场,有地位有身份,可是,姑姑她,她早已经跟师父…”
“你不方便说,我来说,我娘自休于父王,她不是高辛的王后王妃,我没有母族支持,你怕我在高辛立足不稳。但父王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在五神山,应该很了解吧,他对我娘是什么感情,对大舅舅是什么感情,对四舅舅又是什么感情,你应该都知道吧,你觉得他会对我不好吗?”
“可是小夭,姑姑就是因为师父不肯借兵给我们,才战死的,你忘了吗?”
“说到借兵,颛顼,我不认为父王有什么错,那时神农轩辕决战,高辛内斗多年,实力不足,若是彼时借兵给轩辕,一旦蚩尤战败,神农国灭,以外爷的性格,会不会一鼓作气攻入高辛?高辛是富庶,但武力上远不如常年征战的轩辕,若高辛国内无兵可用,轩辕来攻,高辛亡国,百姓流离,那父王是不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人人都会说他是亡国之君,会不会谴责他为了儿女私情置高辛万民于不顾?真到那时,父王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你想过吗?难道能指望战胜的轩辕来救他?就算外爷不杀他,父王是不是也要悲愤终生?”
“小夭,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外爷他…”颛顼想为黄帝辩解,可细想起来,却是无力辩解。
“你的爷爷,你也应该很了解吧?他坐镇西北,对东方虎视眈眈,几千年来,统一大荒,就是他的夙愿。再说,若不是禹阳苍林从中作梗,四舅舅又如何会战死,我娘又何须上战场…你不去对付那些有罪之人,却在这里指责无辜之人,你觉得合适吗?”
“好,小夭,你说的这些都对,我承认,可是,”颛顼指着防风邶,“他。”
小夭看见颛顼用手指着邶,抬手用力打下颛顼的手,“我不允许你对邶无礼。”
“小夭,”颛顼拉长了声音,满是无力感,“他一个浪荡子,你竟如此维护于他,为什么?就因为他对你好,长得好看吗?”
“对呀,他长得好看,对我好,这就够了,难道我不维护对我好的人,反而要去维护利用我,祸害我的人吗?”
“这大荒之中,你喜欢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喜欢他?”
“哥哥说我喜欢谁都可以?相柳也行吗?”小夭挑衅地问。
颛顼泄了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竟然处处跟他作对,“小夭,我们先不说防风邶,相柳,你身上的蛊,为什么不能解?”
“不能解就是不能解,有什么为什么?”小夭的样子,简直快要气死颛顼。
颛顼满脸通红,“小夭,为什么?为什么你跟所有人都有关系,唯独对我这么疏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夭身后的防风邶此时抽出了小夭握着的手,把小夭护在怀里。他担心颛顼情绪崩溃,伤到小夭。颛顼发疯的样子,他在小夭的神识里见过。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小夭说的很平静,就好像她没有在跟颛顼吵架,只是在介绍自己的家人,“父王,他真心实意的护我爱我,不因为我娘自休于他而迁怒于我,给我保护,让我为所欲为;阿念,她是爹爹的好女儿,她真心喜欢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姐姐,没有攀比,没有嫉妒;相柳,他懂我,他帮我引蛊,没有他,咱们俩都得死,我跟他,是生死相随;防风邶,”小夭目光缱绻地看着邶,“他对我的好,我几辈子都还不完,也不想还,只想和他长相厮守,这种感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邶点点头,她说的,她没说的,他都懂。
“你,”颛顼越看防风邶越不顺眼,又一次指着他,眼睛里想要喷出火,“你,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为什么接近小夭?你到底要干什么?”
防风邶不着痕迹地把颛顼的手推到一边,“殿下,我的目的,无需告诉你。”
颛顼气得不轻,“你不说,那就是不可告人,你是不是想利用小夭威胁我?你是五叔七叔的人,他们怕我争王位,就让你来勾引小夭,你们知道小夭是我的命,才蛊惑她,对不对?”
防风邶把小夭护在身后,周身灵力涌动,“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这么侮辱她?”
“颛顼!”小夭直呼其名,脸上带着惨笑,“你够了,我是你的命?在清水镇那么久,你都没认出我是女子,不管是相柳还是涂山璟,他们一眼就知道我是女子,只有你,跟瞎了一样看不见。你若是心里惦记着我,你若是想过,这大荒里人人都可能是你妹妹,又怎么会处处刁难。不管我知不知道你是我哥哥,我几次三番救你,你呢?性格多疑,不仅不感谢我,还屡次害我,对我用刑,觉得我有阴谋。颛顼,我告诉你,我不图你的感谢,我现在愿意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无病呻吟,忍受你无端指责邶,全是因为,我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没办法违背当年在外祖母面前立下的誓言。你几次三番拉着涂山璟来找我,想利用我拉拢涂山氏,我都没有当面拆穿你,可今日,你变本加厉,对我喜欢的人指手画脚。颛顼,不要以为你是王子,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就可以对别人颐指气使,其实你心里清楚地很,没了你的姓氏,你在这大荒里,什么都不是。”
小夭喘了口气,继续说,“颛顼,实话告诉你,若不是因为四舅舅四舅母,我此时也不愿意帮你,我真想离你远远的,离这些勾心斗角远远的。颛顼,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四舅母自戕,是你挥之不去的阴影,你一直生活中痛苦里,后来又寄人篱下,委曲求全,提心吊胆的生活。你习惯用恶去揣测别人,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外爷,怪一颗帝王最冷酷的心。但是你也明白,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你为何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该问问你自己,你的能力,你的实力,够不够撑起你的野心。我不知道你跟涂山璟是怎样的交情,让你乐意这般利用我去拉拢他,你说我是你的命,你怎么不自己牺牲色相去拉拢?”
小夭气得够呛,浑身都在发抖,强撑着自己冷硬地面对颛顼。说完这些话,她已经累极,一个不稳就要跌坐在地,邶一把抱起她,席地而坐,拍着她的背,给她输灵力。小夭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她真的生气,上一世,她为颛顼付出最多,虽不求回报,却丢了自己,都没有跟相柳好好道别。颛顼呢,知道她不能选相柳,退而求其次选了涂山璟,他又杀了璟,企图让那个懦弱、丢失自己、无依无靠的小夭委身于他。多么自私的哥哥,多么狭隘的男人,多么冷酷的帝王。
颛顼被小夭骂了一顿,好像被骂蒙了,见防风邶抱着小夭,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他还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小夭脸色惨白,没有流一滴泪,她不会为这些不重要的人流泪,即使他是颛顼,是她曾经最看重的哥哥。小夭在邶脸上落下一吻,全然不顾颛顼在旁。“邶,我没事,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今天说出来,舒服多了。”
“傻子,动这么大气。”邶心疼地抱着小夭,像哄孩子一样安慰她。
“颛顼,”小夭提高了声音,也不管颛顼有没有在听,“这世上没什么人天生就该为旁人而活,你想得到什么,就该自己去争取。不论你今后如何,是藉藉无名,还是叱咤风云,称王称帝,都好,但你不要忘了,这两百年,是俊帝护佑你长大,教你本领,没有父王,你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父王,质疑父王?你若是还有良心,还有人心,就不要惦记父王的江山,不要打高辛的主意。”
小夭看都不看颛顼,搂着邶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邶,扶我起来。”
防风邶抱着小夭站起来,轻轻地放下她,给她清理了身上的尘土,自己也理了理衣服。
小夭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头乱发的颛顼,“哥哥,请你摆好自己的位置,你是我的哥哥,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我,我们只是表兄妹的关系,我没有义务为你牺牲自己,我也不会那么做。你要走的路很难,我会帮你回到轩辕,后面的路怎么走,我不会参与。我是高辛的王姬,不会管你轩辕的事。年后开春,我带你回轩辕,去拜见过外爷,我就会离开轩辕。”
小夭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些话,靠在邶身上,“邶,我们回家,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