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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花·番外(四)只是一个短暂的拥抱(可略过此章)

    天气似乎更冷了一些,街上随处可见裹了薄围巾的人,安德烈斯也顺利生了病,拒绝见面,声称这是为了不把他的重感冒传染给好朋友,虽然卡尔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感冒,不过他还是因那句“好朋友”而窃喜。

    “你觉得冷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去给你弄几条衣服和被子。”当然是旧衣服和被弃置许久的被子。想用新的?别太得寸进尺了,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一步呢。

    “我明白了,谢谢您。”

    冯·施瓦茨再次点头,随后就没了动作,安安静静的,也对他尝试着流露的一丝善意没什么特别反应。不能提供任何情绪价值,那也就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如果忽略这人还能开口说话的话。

    “你简直就是令我厌恶的一天的完美开始。”感觉一日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尽管卡尔也没感受到什么快乐的情绪,但冷空气吸入鼻腔那凉飕飕的感觉,倒是叫他“触景生情”,想起了曾经的日子——几首音乐,还有苦到发酸的巧克力,在曾经的冬日,他就是这样度过的。它们组成了不可磨灭的回忆。他忽然有些惆怅。

    “你想出门吗,跟我一起?不是拘束在简单的庭院里,而是在街上溜达?”

    “我可以与您出去?”

    对方似乎很是惊讶,甚至可以称是“受宠若惊”,只不过完全抓错了重点。“是啊,出出门。你应该多陪我玩玩,”他说,“这对你有好处。”

    或许一点好处都没有,但卡尔的确是想散步了,可他不能忍受明明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再独自一人进行着什么事情了。啊呀,要先去哪里呢?又是尝尝咖啡和洒满糖霜的小点心?还是先看一眼不知看过几百回的风景?但是吃过下午茶后再散散步好像更好……

    “你戴上围巾遮住脸就没什么问题了。这个天气裹围巾的人很多,你不必担心你很惹人注目什么的;我只能说——你很普通,完全不起眼,你知道吗?”是的,所以也就不必过于在意他人眼光。他对冯·施瓦茨嘱咐着,但说最后那几句话时,他宛如自言自语一般漫不经心,也没完全讲完。

    其实卡尔并不怎么爱围围巾,原因仅仅是他感觉脖子被裹上什么东西的感觉很难受;这导致他翻箱倒柜半天才勉强找到一条水蓝纯色厚围巾,不算特别好看,甚至可以说它有些过时,但也照样能穿出门。冯·施瓦茨将它围在脖子上,仔细地系好,再稍微调整,拉到耳朵上,遮住了半张脸,十分厚重的样子,就像只企鹅,而且是最笨的那一只。

    “非常感谢,”嘴被掩住后,他的声音就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围巾很暖和。”

    “走吧。”卡尔戴上船形帽,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家。他被关在家里太久了,夸张点说的话,就是他快要开始感到幽闭恐惧症了。哦,其实也不是很久,只不过他就是想出来晃晃。想曾经,他是个极度不喜欢外出的人呢,只想着天天睡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换了个性子。

    呼啸的冷风叫人头脑发昏,仅在温暖的家中打开窗户看看天气的卡尔没想到外面能这么冷,今年德国这么快就入冬了吗?他后悔他没有在他那原野灰的毛呢军服外再套一件大衣了,那位看起来镇定极了,丝毫不冷的样子。尽管他们穿着同样的军服。

    “你在发抖。”

    “并没有。”

    “你冷吗?”

    “我一点都不冷,”他说,尽管寒冷让他打了哆嗦。唔,看来他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了,加强训练,保持好的体魄。没有一具健康的躯体,他就看不到敌人被消灭的那一天——卡尔就这样傲慢地告诫自己。虽说他也认为:死了没什么,不过活着也罢。“我很好。”

    冯·施瓦茨突兀地止住脚步,以至于沉浸于思考中的卡尔多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身边没了人。他恼火地转过身准备对峙,结果没等他开口好好谴责一番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那条水蓝色围巾就迎面挂在了他脖颈上,两端垂落与肩膀两侧,较长的那一端被向后绕了一圈,包住了卡尔暴露在寒风中的脖子。随后,那只修长的手,拉着围巾,用它轻柔地系了个结,并不勒人,甚至感觉还不错。围巾又大又软,围着很舒服,甚至有些热,只不过这一小小举动就足以令卡尔气急败坏了。

    “该死的,”他退后了一步。“你在搞什么鬼?”

    厚厚的围巾前所未有地如此像条绞索,卡尔不知为何愈发地焦虑,寒毛直竖。脖子是非常脆弱的地方,不许有人触碰,且他不想再感受一次被什么东西勒死的感觉了,他那时候就该偷他父亲的手枪,干净利索地用它自杀的。

    不知是气坏了还是天太冷了,卡尔浑身颤抖,手僵硬地抬起来,抓住围巾,一把扯了下来,紧攥于手中。围巾尾垂了下来,不小心触到了地面。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用颤音快速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几乎只是耳语。卡尔嘴唇微微翕动,手几乎要抓不稳东西了。心脏似乎跳得越来越快,逐渐气喘起来;天哪,难道他就要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再次犯他那个小毛病吗?不,他绝对不能在这儿就轻易地情绪失控。

    冯·施瓦茨大吃一惊,眼睛稍稍睁大,呆呆地站在原地,连道歉的话都不会说了,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卡尔会因为“系围巾”这一小事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以至于他被卡尔拽住肩膀扯着走时也完全没有挣扎,虽然他也不像是会挣扎的样子。

    得亏他们回来得早!当门被关上时,外面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但一次好不容易被提前计划好了的散步不该就此被打破,陡然生硬地草草收场。“我们就不要再迂回了,好吗?”卡尔随手摘下军帽,胡乱地把它塞到腰带里夹住,就像在插放手榴弹一样。真是个奇迹!此时此刻,他反而冷静了许多。

    “你生我的气了吗?”

    废话!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嗯——就这么说吧,我们敞开来聊,”他说,“客套时间结束。”

    “你老是三番五次地惹我生气,不经我的允许就擅自做事,”卡尔根本不留对方还口的机会。就该这样,就要像碾碎敌军一样对待这种人——占领高地,进行反击,卡尔一直在战斗,各种各样的战斗,绝不能轻而易举地放过敌人。“你总是这么爱管闲事,你总是这么……这么!”他猛地停住,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令人讨厌的行为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尤其是在我没料到的时候。你就像一只猫,总想蹭蹭别人。”

    “对、对不起,我——”

    冯·施瓦茨不知所措,甚至语无伦次起来了。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闭嘴,”他厌烦地打断了他。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跟喝水一样简简单单就说出道歉的话。难道语言也能“通货膨胀”了吗?卡尔就做不到,他没有学会这一项技能。“你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好像你知道什么对我最好,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的感受。”

    见冯·施瓦茨似乎露出了什么愧疚的神色,卡尔乘胜追击。对他愧疚是应该的,所有人都欠了他那么那么多。“你没有真正帮到我;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

    对方好像无话可说了,肩膀颓废地垮下来,垂头丧气地活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卡尔满意地打量他这幅样。这个场面真是有够熟悉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呢——在哪呢?——哈,想起来了,那天战斗刚结束,两个小游击队员不幸被俘,想想看!那些尚未成年的小孩子能懂什么?面对他的一点点“小审讯”,一开始还一副誓死不从的两只法国小崽子,没一会儿就不争气地哭了,鼻子哭得通红,三下五除二地就报出了游击队豺狼的毒窝,而他们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无须多言。只不过老好人汉斯又开始指责他太过残忍了。

    “你真傻,我对你那样好,好心收留你这么久,而你——你却为了你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而忤逆我?”

    “你就没有在意过别人吗……?”

    真是稀见,竟然还懂得顶嘴?还以为这人已经丧失了当一个正常人的能力了呢。

    “对你来说,看见我对你的轻视和不屑,是不是很难?”他轻声道。为了避开打扰他的那些快乐的白痴,孤立自己已成了一种瘾。“你们的笑容,还有那些闪亮的眼睛——你们友善的招呼令我作呕,你们渴求的就是我唾弃的;不要对别人无礼?热爱邻居?帮助他人?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对你们的憎恨有那么难吗?……继续你可怜的生活吧,但是别以为你是特别的。”

    因时间流逝,那道细疤已从深红褪为灰白中又透着淡粉的颜色,指腹磨蹭着对方面颊上的疤痕,卡尔望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默不作声,手一直停留在冯·施瓦茨的面庞上,此刻那人已一脸难堪的样子了,因为紧张,呼吸一直紧促着,但仍然抿着嘴唇、咬着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到几英尺,卡尔甚至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怎么了,是这几天都没睡好么?

    他不知轻重地拍拍他脸颊,猛然扇了过去。塞在腰带上的军帽随着动作掉落,因为没有被好好存放。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不自觉地闷哼一声;好似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冯·施瓦茨一下子站不稳,右脚往后挪了一步,整个人向后倾倒,但手还是下意识地支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没有出丑摔倒。

    “多愁善感一直是你的弱点。”

    另一个自己,是吗?那么他们是相同的,那么他对他弱点一清二楚,数落起来,就像他在自言自语数落自己般对那人恶语相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抑或者他就根本对自身没有清楚的认知,一切都只是他自认为的罢了。人在谈到自己的时候肯定会大量撒谎,他有时甚而会出于某种卑劣的心理而为自己贴上什么标签,并拼命地往那个标签上靠。或许这仅是出于虚荣。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你坚持主张令人佩服,尽管有些愚笨,”怒极反笑,应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之后,卡尔甚至有些愉快地尾音上扬,虽然他已经快因为太激动而痛恨地要开始捂住心口喘粗气了。“你唯一的成就,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卡尔直接粗暴地忽略了冯·施瓦茨比他更优秀、更努力也更顽强的事实,只是用那种咬牙切齿但又试图竭力压抑住想表露他根本不在乎、他很轻松的语气述说着。

    “我知道,”冯·施瓦茨缄口不语,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终于慢吞吞地欠起身来。“我只是……我只是想做个朋友。”

    “朋友?”卡尔笑了。“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想成为您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您是我唯一认识的人。”

    “这不是做朋友的好理由,”他说,“朋友应该是你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而我?我刚刚还打了你呢。”

    “我知道我可以信任您。”

    “你又怎么知道?你才来这里几天。”

    “我就是知道,”冯施瓦茨抬起眸来,直视他的双眼。“我……我理、理解您。”

    有够可笑的,一个还没打完一场战役就回了家、浸在好运中长大的孩子竟敢轻易地说他理解他?卡尔打算等一等,让这个幸运儿把话说完,他倒是要看看他能讲出个什么来。

    “您知道的,我们都遭受过同样的挫折。在我们最初相遇时我与您说过,”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我并不恨那些人。那些曾经离开我或者恨我的人,他们使一切更加困难,让我去从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同时当他们愿意相信我时,我会表示感谢,正因他们的行为我才一步步地成长,接受现实。我已经看淡那些事了,放下了,不再思考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事会变得更好。”

    冯·施瓦茨收了声,胸膛起伏,深呼吸着。

    “有时候人放宽心态来真的能过得更加轻松,尽量不要去胡思乱想;一点点的去享受,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去回顾那些快乐的瞬间。当你把事情做好的时候那些人爱你,你做对了事却使你惹人仇恨。”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去发言,当他终于讲完,他与感到不好意思似的踌躇地移开视线,但又快速恢复对视的姿态。

    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时钟在嘀嗒地响,明明只是一丝微弱的存在,但在这样的时刻下也显得颇为刺耳。卡尔死死地盯着冯·施瓦茨,好吧,又是一篇长篇大论,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不该期望着什么,千篇一律的什么开导的话,他早就听得够够的了,而现在,这人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讽他心胸狭隘又小气又爱记仇吗?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他恶狠狠地说。他最讨厌这种空洞的安慰了,一看就叫人感觉十分虚假。“您又是什么意思?嗯?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感激你给我的一点点小劝诫吗?这样是不是满足了你的虚荣心?还是说你感受到了当一名慈悲的圣父,高高在上,但又屈尊地去怜悯一个可恨的可怜虫的快感?……你——你他妈的,给我滚……”

    真是烦死了,二十七岁,卡尔就从未想到过他能活到二十七岁,要是不出意外,他肯定已经死了,不用再经历那些烦心事,他已经活够了,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就是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幸运女神就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你就是想向我炫耀你有多么坚强,无所畏惧是吧……?你错了,我是不会去嫉妒你的…”在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我明白,全部都明白……现在,你走吧。”

    “不,我不走。”眼前的男人还是没放过他,轻晃脑袋,像个被打伤了头的病人,之后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才能学会拒绝,是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的坏脾气又如壶里烧开的热水一样咕噜咕噜冒出来。卡尔提高声音。他很少大声吼过别人。“你他妈的——快给我滚!——”

    冯·施瓦茨动了,往他那儿迈出一步,而他背后就是大门。卡尔浑身颤抖,不规则的喘气声就是此时唯一的声音。后果什么的他不想再去思考了,他现在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让所有人都见鬼去吧,没错,就是这样!为了能获得安宁,他情愿只用一芬尼就把全世界卖掉!

    然而,一如既往地事与愿违。冯·施瓦茨径直向他走来,没有略过他、大步离开,而是抱住了他,两只大手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几乎圈住了整个肩膀。“卡利,”那人呢喃着,唤着他从不允许外人随意呼叫的昵称。“卡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