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世的时候,后宫的任何地方,只有寒香见不愿去的,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养心殿如是,翊坤宫亦如是。
起码,在她的思想中是这么认定的。
南巡出事后,如懿先被送回了宫,大部队没回,寒香见自然也没回。
后来翊坤宫门外围了那么多的秃驴,吵闹不休,寒香见又觉得焚香过于熏人,嫌弃的不行,更是不愿过来了。
待那群和尚走了后,她又懒了几天,才去了翊坤宫。
自然,便是在魏嬿婉与进忠去的那趟之后。
青樱瞧着她进来,还以为皇上又添了什么吩咐,心中就有些不耐烦。
她都快死的人了,还要听着这个那个啰嗦。
真烦。
更别说进来的这个美则美矣,却总觉得好像个木偶般毫不灵动。
青樱便没给什么好脸色。
寒香见并不介意这些小事,只坐在青樱对面的椅子上。
“皇后。”
她认真道:“皇上还是爱您的,您也该相信您的少年郎。”
“……”
青樱忽然能够体会到旁人面对她时候的感觉了,竟然是这么颠的么?
再瞧瞧对面那呆板的美人,青樱怀疑,这伥鬼莫不是还分化了一个在这里?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的意思是,我的少年郎就是皇上?不是,他都四五十了,哪儿少年了?”
“……”
寒香见哑然,她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皇后娘娘,你忘记了?”
她很是失望,“你忘记了,但臣妾不曾忘,臣妾一直记得臣妾的少年郎,他是那么的……”
青樱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半截话。
只听见寒香见一个大拐弯,“皇后 ,您是病了吗?皇上并不是不爱你,只是因为太在意才会变成这样。”
好好好。
青樱明白了,怪不得那伥鬼总是精神上屡屡胜利,现实中节节败退,原来身边都簇拥着这么些人呐。
“你是替皇上爱我找理由吗?”
青樱直接点破道:“若皇上爱我,言语眼神中都该有爱意,他有吗?”
她实在懒得听这寒香见啰嗦,便又指了指她道:“你既总说你的少年郎,那你被送往皇宫,他又做了什么?”
“父王送臣妾送的太急,他只是来不及。”
寒香见糊涂了,她每次来,如懿要么和她追忆过去,要么会说说魏嬿婉的不堪,从没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好像——
就好像变了了一个人一样。
她好像到了这时候才注意到如懿那花白的头发,伤痕累累的身体,疲惫的神态,破旧的衣裳。
再往旁边看去,小桌上摆着的早已经凉透的稀粥和咸菜。
这一切,好像狠狠打了寒香见一巴掌,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再说不出一句,皇上依旧爱着皇后的话语。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翊坤宫,继续将自己关在了宝月楼里,连皇后逝世,她都没有再踏出宝月楼一步。
皇上很少过来了,他在新欢旧爱之间乐不思蜀,好似将宝月楼里的寒香见给彻底忘记了,就算偶尔怀念,也只是怀念那西湖之上飘然而去的陆玲珑。
后来,容嫔也听说了皇上病重,卧床不起,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将送信的太监赶了出去。
她有她的少年郎,怎会为他着急?
再后来,皇上召她去养心殿,寒香见拒绝了。
她心中是带着气的,若不是皇上不肯服软,皇后怎会将最珍贵的东西丢弃,变得和凡夫俗子一般样子呢?
寒香见也想好了,皇上就算再召她多少次,甚至来亲自请她,她也不会同意去养心殿——
皇上没有在召她了。
皇上驾崩了。
新的皇上继承了皇位,是魏嬿婉的十五阿哥。
皇上,是先皇了。
他的妃嫔们全部迁往寿康宫,尊为太妃太嫔。
魏嬿婉,是太后了,也去了宁寿宫。
每个人都有要去的地方,有她们要过的人生。
除了她。
原先寒香见是不愿意出宝月楼的,后来,是她出不了宝月楼了。
新皇的后宫逐渐充盈,御花园里面都是年轻少女的欢声笑语。
时代已经翻篇,只有她——
她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寒部忘了她,先皇忘了她,新皇忘了她,魏嬿婉亦忘了她。
这本该是寒香见最盼望的生活。
无人打扰的宁静。
她可以继续怀念她的少年郎,祭奠着他,当他的未亡人。
可——
先皇用最暴力的手法,毁了她和寒企有关的一切记忆,迫了她每次去追忆少年郎,就要回想一次寒企青白的脸。
她想不了了,她过去的记忆残破不堪。
她不想继续留在后宫里了,她想回寒部。
新皇以仁治国,想来,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信,送往了寒部。
寒部也回了信。
只是纸上,一行一行,都是人名。
是她任性和皇上吵架,死在那个寒冬里的寒部族人。
最后一行是她父王的字迹——
“寒部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公主,叫含香。”
叫含香。
不叫含香见。
原来父王知道这名字的含义。
寒香见恍然好像回到了那一夜,先皇在自己面前上着药,并未因为她伤了他而生气,反而去问她,“你的名字不好,不如改个名字吧。”
再后来,寒香见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