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官晋爵,是要受刑者生生窒息而亡。
一层一层黄纸闷下,再喷上水,逐渐堵塞住呼吸。
这过程,若是拉的长,就愈痛苦。
圆明园里没有慎刑司,只能寻了个空置的屋子行刑,且亦没有能够全然熟练掌控这刑罚的太监。
所以,三宝走时,凌云彻只是没了气息,却还未死透。
他仍有点感觉,亦听得见旁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三宝离开的脚步,以及——
进忠那不疾不徐,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凌云彻缺氧的脑子已经无法进行思考,只能听着进忠拿过瓢子,舀起水,缓缓的倒在了他脸上的纸上。
“凌云彻,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比旁人多受一些苦?”
“……”
“四执库时,她常饿肚子,在花房时,她总做太监才会去做的重活,在启祥宫时,她被所有人欺负,日日挨打,吃的都是馊掉的饭菜,这些,你都不知道。”
“……”
“你受的,都是嬿婉曾受过的,小爷也只是让你感同身受。”
“……”
“你不一直想听小爷承认对她的心思吗?”
“……”
“告诉你,小爷喜欢她,她喜不喜欢小爷不要紧,她想利用小爷也没关系,小爷就是要护着她。”
“……”
看着黄纸下凌云彻那张脸几度扭曲,维持着这般丑陋的模样没了任何动静。
进忠才淡淡笑着丢开了瓢子,缓缓站起了身。
走出屋子后,他才随口吩咐道:“皇上有命,将小凌子的脑袋割下来,送去天地一家春。”
皇上既要送这个礼,他总要在这上面再添上几分光彩。
皇后娘娘,想来也会很喜欢凌云彻这从未见过的表情吧?
恰恰也能对应的上凌云彻行刑之前的咒骂。
装着凌云彻头颅的箱子很快就送了过来,还特意摆在了如懿床头的花架上。
确切的说是嵌在了花架上。
那花架亦被固定在了原地,确保如懿每天都能看得见那箱子。
这又是即将入夏的时候了,这么一颗头颅在屋内腐烂,几乎将天地一家春腌入味——
如懿想逃去寒香见那处,却也被婉拒。
倒不是说寒香见见死不救,纯粹是从如懿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和她记忆中的寒企重合在了一起,直让寒香见连连作呕。
余下的妃嫔亦避她如蛇蝎,一概称病不见,如懿只能在外面到处溜达,尽量拖延回天地一家春的时间。
这一日夜间,如懿还不愿回去,寻了一处临水的亭子坐着。
“娘娘。”容珮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汤走了上来。
还未走近,如懿便嗅到了一股极鲜的香味,将缠绕在她鼻尖的那股恶臭驱散了少许。
这让她不由兴奋的伸手去接,边细细品尝边不住的赞叹,“容珮,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容珮冷眼瞧着如懿将这碗汤给喝了个干净,连下面的蘑菇亦不放过,全部都吃完了,才笑道:“奴婢瞧娘娘晚上什么都不曾吃,便琢磨着熬了这碗汤给娘娘补一补。”
她试探的追问道:“好喝吗?娘娘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如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厚唇,本想将碗递给容珮,却又站了起来,“不必这般麻烦,本宫与你一道过去,也省的你捧来捧去了。”
倒不是她体贴容珮,是这汤水一入口,连带着她最近常常发作的头晕亦缓解了许多。
而且,秦立送来的饮食只有稀粥和咸菜,她甚久不曾喝过这样鲜美的汤水了——
如懿刚进厨房,便迫不及待的夺过了汤盅,也不顾滚烫,快速的喝了起来。
容珮捏着勺子在旁全然傻住了。
连她也没料到,这野蕈的毒性竟这么强!
只第一次,便让如懿抛弃了平日的端庄,抱着汤蛊大快朵颐!
这,这不会出事吧?
就在容珮心神皆乱的时候,如懿却痴痴傻傻的笑了——
她看着虚空之中,深情的唤道:“凌云彻,你来了?”
一句话,就让容珮后背上汗毛根根竖起!
凌云彻临死的诅咒还在耳边,容珮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难道真是凌云彻的魂魄来了?!
不。
容珮很快就安抚好了自己,凌云彻就算要来寻仇,也一定是来寻如懿,绝不会来寻她!
且瞧着如懿那双颊绯红的模样,容珮更是心安了下来。
怕是娘娘,又发春梦了。
“凌云彻。”如懿好像和谁在虚空之中牵住了手,娇羞的笑道:“你是在你的头颅吗?本宫带你去找。”
容珮刚平息下去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又发满了全身,她恐惧的看着如懿好像真的牵着谁的手往寝殿去了。
待浑身颤抖,步履维艰的容珮好不容易走过去一看,便恶心的转头吐了——
如懿打开了那个箱子,将凌云彻的头颅捧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正低头与那腐烂的头颅说着话,时不时还带上娇羞如少女的笑容,好像正在和情郎低语。
容珮不敢再看,却也庆幸。
如懿起码没有抱着这个头颅冲出去和皇上拼命。
反正天地一家春也没旁的人在了,她将寝殿的门一锁,便自顾自的休息去了。
第二日,容珮是被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的。
得。
她掏了掏耳朵,便知道定是那蕈菇汤没了效果。
她也不立刻赶去救如懿,反而慢吞吞的去了小厨房,将昨夜炖下去的蕈菇汤捧在手中,才不急不缓的去了寝殿。
“容,容珮!”如懿抱着头躲在床铺的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你,你快将那东西丢出去!”
昨日她百般爱护的头颅被她甩去了角落。
容珮要是敢去丢,怎可能让这头颅在屋内腐烂?
她不止不敢,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深怕自己立刻吐出来。
她只将手中的汤盅放在了桌上,笑道:“娘娘,来喝汤。”
如懿正恶心着,只摇头道:“本宫不喝——”
可她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容珮刚掀开的汤蛊。
怎么,就,这么香呢?
“娘娘,还是喝吧。”容珮盛了一碗,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如懿的手中,“喝了这个汤,你便能看见想看见的人。”
如懿盯着手中浑浊不堪的汤水,终还是没忍住诱惑,低头喝了一口。
喝了第一口,便有无数口。
少顷,容珮满意的再度锁上了寝殿的门。
皇后娘娘呐。
这样,对你,对奴婢,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