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弘历慢慢咀嚼着这句话。
之前,他未必会动容。
可不久之前,九阿哥刚刚夭折,他才承受过丧子之痛。
皇子养大不易,他是不是不该这么严苛?
怀揣着这份思索,弘历盯着眼前的夜色良久,忽然低声道:“走,去看大阿哥。”
路上经过了永寿宫。
弘历本只是漫不经心瞟了一眼,进忠便迅速跟了一句话,“令妃娘娘听闻大阿哥病了也极为担忧。”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李玉下意识的就反驳道:“皇贵妃曾养育过永璜,要担心也该是皇贵妃担心。”
进忠瞟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唉。
到如今,李玉还未曾发现不对劲吗?
不过没发现也好,他还能继续借李玉这张嘴来引导皇上。
譬如现在——
驾辇上的皇上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却不是想起皇贵妃,而是冷笑。
他们就在永寿宫外,进忠提起令妃无可厚非,可翊坤宫离这里远着呢。
“李玉。”皇上慢吞吞道:“你总惦记着皇贵妃?”
不惦记,怎么可能进忠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就能立刻反应到如懿身上?
这话的涵义就有些奇怪了。
饶是李玉也惊出了一头冷汗,跪地道:“奴才不敢。”
“哼。”皇上一甩佛珠,懒得再多看他一眼,“进忠,时辰尚早,朕在前面先走,你带着几人去取了软轿来接令妃一道去,她性子和善,又曾伺候过大阿哥,担忧也是正常的,朕便带她一道去吧。”
永璜的府邸在宫外。
纯妃是他养母,偶尔出去一趟也不难。
可作为目前毫无关系的魏嬿婉,却的确不能贸然上门的。
听说皇上要带上她,魏嬿婉“蹭”的一下就出了永寿宫。
进忠正在外面等软轿,瞧她冲出来赶紧扶了一把,“哎呦,我的令主儿,别急呐。”
正好这个时候,软轿来了。
进忠搀扶着她坐了上去,一挥手便快步跟了上去。
进忠公公脚程快,前面扛着驾辇的小太监又有意慢着走。
一快一慢,等到了宫门口,魏嬿婉已经追上了弘历的驾辇。
既然追上了,便不需要再另备马车,魏嬿婉顺势就挤上了皇上的马车。
李玉在旁干瞪眼也无法,只能任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永璜的府邸。
只是到了门外,弘历却迟迟未动。
魏嬿婉觑了他一眼。
又在甩他的那个破佛珠!
魏嬿婉知道,弘历心烦的时候就会甩来甩去。
他心烦,魏嬿婉不心烦,她正从马车窗子往外瞧。
瞧一个个过去的帽顶。
一个,两个,三个……
嚯。
有个特别好看的停住了。
魏嬿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从帽顶也看出特别好看来。
反正无趣,她便盯着一直看一直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弘历好似下定了决心,“走吧。”
他起身往外走。
而那个特别好看的帽顶也往车门前走去了。
魏嬿婉失望的抿着嘴跟了上去。
出了车门,她在转头一看。
呀。
特别好看的帽顶下是双特别好看的狐狸眼——
果然是进忠。
他正伸手过来,准备搀扶魏嬿婉下马车,口中还说,“令主儿,仔细脚下。”
魏嬿婉满意了。
不过等下了马车,她也将玩闹的心情收拾了干净。
他们是来看病人的,更何况这是魏嬿婉曾经的故人之一。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有冒犯的心思,便凝神跟上了弘历的步伐。
帝王至,府邸里的人早就候着了。
领头的正是永璜的福晋,久未见显瘦了不少。
魏嬿婉同情的看着她。
满京城的福晋算她最辛苦了,光婆婆就有四个。
现在永璜又病了,自然憔悴了许多。
皇上并未多看周围的人,只快步往永璜的房间走去。
齐汝也在,行礼过后,面对弘历询问的眼神,也只遗憾的摇了摇头。
弘历呼吸一乱,瞧着那门槛犹豫半晌才鼓足勇气迈了过去。
屋内,是极为浓郁的药味。
可弘历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凝视着床铺上的紧闭双眼的永璜。
就算他在睡梦之中,亦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扯着被褥,竟一丝一毫都放松不下来。
“大阿哥心中惊惧,日夜不宁。”齐汝叹道:“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因朕骂他?”
齐汝可不敢说真话,嗫嚅着,“微臣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说。”弘历回望站在门边的魏嬿婉,“令妃,你来说,他是不是因为朕骂他才如此?”
这话难回。
君心难测,说是或者不是,都有可能让这位帝王拂袖而去。
“……皇上是帝王。”魏嬿婉想了想,还是恭敬道:“您雷霆一怒便如天怒一般,大阿哥只是个凡人,如何能承受?一时惧怕也是有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马屁先拍。
齐汝怕这问题又回到自己身上,干脆道:“心病只是因,引发了大阿哥体内旧疾。”
可不能让皇上认为是他发火导致了永璜躺下,不然的话,定又是逮住他骂他一顿无能。
弘历听了,严肃的面容微微放松,终于向着床铺走了过去。
魏嬿婉松了口气。
是父子又不是仇人。
皇上这几步简直步履维艰,不催不走。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她也看了过去。
永璜身上黑气忽明忽暗,随着他的呼吸一提一落,颇有节奏,也让魏嬿婉抓不住机会,要么黑气没有出现,印记催不动,要么有了反应,还没勾上一丝,黑气就又回到了永璜体内。
就如同孩童般调皮。
魏嬿婉磨牙嚯嚯,只能暂且放弃。
“永璜啊。”许是看他的样子太可怜,皇上不由声音软了些,“永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