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江石去投了军，只用两年，因为他的机敏和超强的记忆能力，成为了探马。
探马是最危险的兵种，但饷银也多，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没有银子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老天是眷顾他的，十年过去了，身边的同袍换了一批又一批，而他活了下来。只是在最后一次任务中，被鞑子砍断了手。
死里逃生的他并不沮丧，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的饷银都托人捎回了家，母亲请村长代笔，寄信来说，家里置办了田地，弟弟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
他想他回了家，哪怕不能再赚很多银子，也可以给母亲养老送终。他也可以养羊养鸡。
只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的家已经随着他的手，被砍了去。
他去求村长，跪着求，他求县太爷，也跪着求，他只想拿回一点点东西，就一点点，可以给母亲办一个体面的后事就好。
可是没有人帮他。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卖自身，伢行也不要他。
他只能在这跪着，祈求上天给他一点点怜悯。
当福满楼的小二跑过来，告诉他，有人要见自己，小二甚至还暗示他，可能有人愿意帮他。
他是不可置信的，这些天的绝望还少吗？怕不是有人闲得无聊，戏耍他罢了。
所以，他只是木然得听着小二在叨叨叨，却没有做任何反应。
小二却有些恼了，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天上掉个饼下来，都不会伸手接一下，还能不能行了？
想着好歹自己拿了蔷薇的十文钱呢，总得把事办了。于是便不管他什么想法，拉着他就走。
江石犹豫了下，看小二也不像是戏弄他的样子，何况，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呢，就算戏弄他，又能如何？
小二领着江石来到蔷薇所在的包间，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少女特有的娇俏声音，才推门进入。
屋里烧着炭盆，驱散了外面飘进来的寒意。江石抬头，就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件桃红色袄裙，坐在桌前，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得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也没再多看，便低了头，垂首站在一旁。
蔷薇好奇站起身，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绕着他转了一圈，这才抬头对他道
“你愿意跟着我吗？”
江石不可置信得抬起头，目光中有一丝激动，又瞬间恢复沉寂。
他也没说话，只是抬起一直垂在身边的袖管，把袖口往上拉了拉。
“嘶……”
旁边站着的小二发出一声充满惊惧的吸气声。
蔷薇只是略微愣了下，并没有其他过多表情。难怪了，刚才自己没看见他哪里有残疾，原来是左手腕齐腕断了。
要不是蔷薇活了两辈子，说真的，也会被吓一跳，可能有人不知道，其实断手腕远远比整个胳膊没了，带来的视觉冲击更大。
“你能喂马吗？你能打扫马厩吗？”蔷薇不为所动，再次发问。
江石有些茫然，这姑娘是没看见自己的手？也不像是个瞎的啊。但人家没有被他的手吓得哇哇叫，那问题还是应该回答的。
“可以的。”江石点头答道。
那就好，蔷薇笑眯眯，转头对小二说，“你再去取双碗筷来。”
小二一愣，答应一声刚要走，蔷薇想了想说
“算了，你去上碗面来，加两个鸡蛋，再加点肉，面多点肉也多点。”
小二转身离去。蔷薇这才笑眯眯对江石道
“你坐吧，坐下说。”
江石道了谢，就挨着距离蔷薇最远的位置坐了，又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犹豫了下，开口道
“这位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也看到在下这个样子，你家大人是必不能接受的。”
蔷薇不以为意
“我家就我。你若愿意，那以后就跟着我，我也没多少活让你干，就是家里养的马，是一位故人送的，你帮我照顾一下就好，我出门你便赶赶车。”
这下江石属实意外了，抬头看着这姑娘，那么点点年纪，居然已经自己立户了？
蔷薇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等着他的答案。这个男人并不起眼，是那种丢在人群里，得找一会那种。但其实他也不矮，反正得比自己高一个头，看人的眼神很正，带着警惕但又不让人不舒服。蔷薇还是挺满意的。
蔷薇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就摘下挂在腰间的荷包，这荷包还是在柳掌柜店里买的，从里面掏了块碎银出来，然后把荷包一整个递给了江石。
江石下意识接过，有些疑惑，刚要开口问，就听那姑娘说
“我叫蔷薇，你的事方才的小二都与我说了，这里是十两银子，你若愿意跟着我，那就收下，你先回去处理你的事，五天后，你到唐伢人的伢行等我。如果你不认识，就让刚才那小二带个路，我会告诉他的。对了，五天够吗？”
五天是蔷薇能忍受那匹破马的极限，她也是算过的，县里到村里，距离都大差不差，一两天也足够了，他再用一两天处理事。五天应该是可以了。
江石闻言，这才认真得看着蔷薇，他明白，这姑娘不是看起来那么少不更事。做事说话都是有成算的。她既解自己于绝境，那便跟着她又有何妨？十两银子，怕是够买一个再康健不过的人了。
于是他伸出完好的右手，将荷包里的银子取了出来，把空荷包递还给蔷薇。
“银子我收下了，五天后晌午，我会在唐伢人处等候蔷薇姑娘。”
蔷薇看到递回到面前的空荷包，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好么，她给忘了，这时代女子不好随便送男子荷包的。
想捂脸，太尴尬了有没有。
好在蔷薇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这个理念，硬生生控制住了想要捂脸的手。
但是，小脸还是不由自主有些红。
好在这个时候，小二将面端了上来，满满一大碗，比蔷薇的脸都大的盆，装得满满当当。
蔷薇示意小二将面端给对面都男人，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人家叫什么。
不过也不急，反正早晚会知道的。嗯，心就是这么大。
江石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眼眶发红。哑着声音道了谢，才狼吞虎咽得吃了起来。
一开始还用那只没有手的手腕扶着碗，后来可能想到旁边还有个姑娘，不想吓着她，便放下了残手，只用一只完好的右手默默吃着面，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没事。我不怕的，你该怎样就怎样。”蔷薇心头有些泛酸，她觉得可能是烤鱼吃多了。
江石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用残手，依然一只手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