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风一行租下太平街院子后,在马三保的带领下进行一番采买,忙碌几天,才终于收拾妥当。
胡桃儿每日打扫、做饭、照顾几人,幸福的忙碌着。
刘济喜开始安心温书,时不时与在隔壁租下房子的解缙交流一番。
解缙通过牙人好巧不巧的租下了刘家院子隔壁的小院。这一度让刘济喜怀疑解缙是不是故意为之。
刘长风与章三娇两人则是闲了下来。
刘长风依然雇着马三保,天天走街串巷,熟悉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顺便收录一些物种。
章三娇对此不感兴趣,只窝在家里,跟着胡桃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余时间都用来钻研医书,乐此不疲。
今日一早,天光微亮,刘长风就吃好了饭,等待马三保上门。今天他们说好要去南边城外报恩寺游览一番。
可等了又等,马三保今天却一反常态,直到将近九点都还没到。
坐在堂中的圈椅里的刘长风有些疑惑的收起怀表,刚要起身,就听到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今日一早马三保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他很熟悉这种感觉,腹下坠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
他也早有应对之策,太平街往北的马府街上有一名叫保安堂的医馆,里面李姓大夫虽然年轻,但医术还算可以,每次用了他的药都能缓解症状,当然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马三保匆匆拿药后,见时间不早了,急忙赶向太平街。他现在的雇主刘老爷为人和善、出手大方,又尊重自己这个低贱之人,马三保万万不想让他生了厌恶之情。
本以为服了药之后身体过一会儿就会没事了,可这次腹下的疼痛却越来越猛烈,他一路休息了好几次这才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太平街刘家。
推开小院的朱红色木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迎面扑来,让马三保的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些。
他努力挺直腰板,加快步伐走向正屋,准备向刘长风报到。
然而,随着下腹的疼痛愈发剧烈,他脚步越发沉重,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爷,我……我来晚了。”马三保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微弱而颤抖,根本没有人能听见。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想让自己的病痛影响到主人的心情,但身体终究不允许他再隐瞒,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屋内,刘长风听到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立刻冲出屋外。
章三娇、胡桃儿也听到异响,飞速跑出来查看情况。
只见马三保倒在门槛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病的不轻。
“快,扶他进来!”刘长风迅速反应过来,与章三娇合力将马三保抬进了屋内,安置在自己床上。
“去拿药箱。”刘长风一边把脉,一边吩咐胡桃儿。
作为大夫,虽然现在不坐堂,但吃饭的家伙事还是一应俱全的。
“你哪里不舒服?”
刘长风顺着马三保手掌看去。
他双手捂着下腹,十指似鹰爪用力,似乎要把衣服捅破一般。
看着应该是腹痛之症,但从脉象除了有些激烈外,其他一点也看不出异常。
刘长风伸手就要解开马三保衣服,可马三保却一个激灵拦住了刘长风的手,眼中满是乞求。
“老爷,我…我没事,就…就是吃坏肚子了。”
马三保咬着牙,竭力对抗痛感,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躺倒了刘长风床上,更是大惊失色,挣扎着就要起身下床,“老…老爷,我怎么在这?别…别脏…脏了您的新…新床。”
“好好躺着别乱动!”刘长风声音提高几度,“你脉象无异,应该不是生病,而是外伤,你怎么弄得?脱下衣服才好检查!”
马三保看刘长风架势这才知道自己跟了好几天刘老爷竟然还是一个大夫,知道自己借口骗不过内行,但也不想自己秘密暴露人前。
他翻身下床,忍着剧痛,向刘长风叩首。
“谢谢谢老…爷,我知道自己身体,没…没事的,过会…会就好了。”
刘长风看着他冷汗直流,龇牙咧嘴,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心中一边愤怒马三保不爱惜自己身体,一边抓住他肩膀,厉声道:“我就是给你检查一下,你担心什么!”
马三保仍旧不肯,章三娇与胡桃儿在一旁开口规劝。
“我师父医术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毛病他都能帮你!”
“对!去年松江府的霍乱你知道吗?那就是我家老爷研制出的药方。”
可马三保疼的难以再言语,只是哀求的将身子蜷缩在地面上,抱着刘长风小腿不愿起身。
看他可怜又坚持的模样,刘长风意识到这个邋遢少年宫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略微思量,对章三娇两女摆摆手说道:“你俩先出去,我单独跟他说。”
章三娇与胡桃儿会意退出屋子。她们与刘长风配合日久,都很熟悉这个场景,有很多病人都不想自己隐私被他人知晓。
“行了,现在就俩了。放心,我不会将你隐私外传,上床吧!再疼这么下去你就得晕过去了!”
看着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不出声的马三保,刘长风也不禁佩服少年的毅力。
他将已经失去反抗力气的少年再次抱上床,三下两下解开了他的衣服。
眼前的场景触目惊心,刘长风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也明白了少年不愿意脱去衣服的原因。
见马三保疼的都已经翻了白眼,刘长风不再犹豫,施针救治……
这病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刘长风银针下去没多久,马三保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疼痛也明显减轻。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刘长风忙碌的身影,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中涌起莫名的意味。
“爹……,”马三保口中发出若不可闻的声音,脑袋一下清楚了很多,连忙改口,“老…老爷,我……我给您添麻烦了。”
“我本就是大夫,不须言谢。”刘长风并没有听清少年最初的呓语,只摇摇头轻声回应。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马三保,心中斟酌着用词,怕伤害到眼前少年。
“你这伤口当时处理的不好,再加上护理不当,才会时不时疼痛。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关切。
马三保苦笑,挣扎着坐起身。
果然,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不过他是阉人的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城门口那些人之所以看不上他就是因为这个。
他只是不想让给了自己一丝尊重的刘长风等人知道而已,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刘长风没有一丝嫌弃的目光,马三保心中触动。
“老爷……我……我不能再瞒着您了。”
他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我其实不叫马三保,我叫马和,是……是宫里不要的太监。”
虽然早有预料,但刘长风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有猜想过马三保的身份可能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敏感的身份。
看着少年有些羞愧、自卑的将头颅低到胸口上,刘长风不禁长叹口气。
“马和,名字很好听。虽然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不必过于介怀。你虽然是受雇于我,但这些天下来我也知道你是个勤奋又有毅力的孩子。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跟别人泄露半点。”
刘长风的话语温和而坚定,让马三保心中的大石稍稍落地。
马三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我之前一直瞒着您,是因为我怕您知道后会嫌弃我。毕竟太监是低贱的,是不完整的。”声音中充满了自卑与无奈。
刘长风大概能明白马三保想法。阉人一直被认为是晦气、低贱的象征,马三保不知因何流落民间,身边都是健全人,就更加加深了自卑程度。
但早就见识过大风大浪,思想受真理号世界影响颇深的刘长风却不这么认为。
“这又有什么!”刘长风笑着拍拍马三保肩膀安慰道,“我认为人与人相交贵在品性,高低贵贱四个字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在我眼中你是个勤奋、上进的孩子,这些比你身份更重要。”刘长风说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双眼。
刘长风的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马三保心中的阴霾,他很久没有过这样安心的感觉了,从刘长风身上他真的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看着一脸温和笑容的刘长风,马三保情不自禁开口道:“老爷,您能听我说些话吗?”
坚强的躯壳内是一颗早已麻木的内心,他这些年的经历太苦、太难,难得遇到一个待自己如同亲友的刘长风,他现在只想一吐心中隐秘。那是一些无处倾诉,无人愿听的苦闷。
刘长风有些诧异,但随即和煦的点了点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