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家的路上刘济喜还一头雾水,被两个地位尊崇的国公围着一顿评头论足,他只感觉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更别说跟他们说上话了。
那新晋的开国公常升非得说刘济喜看着很眼熟,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刚被革去郑国公爵位的常茂听弟弟一说也有如此感觉。
两人堵着刘济喜,将他身份来历问了个底朝天。
面对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碾死的当朝国公,刘济喜心中冷汗直流,但面上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
直到常家兄弟确定了刘济喜跟自家确实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后,才疑惑的放人离开。
刘济喜带着一身的忐忑与不解,从客栈处得到父亲留信后,缓缓踏上了回家的路。
街道两旁的景致在他眼中仿佛都变得模糊,心中反复回放着与常家兄弟对话的每一个细节,但终归理不出个头绪,让他这个初入京城的少年倍感压力。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朱红色木门的瞬间,一股宁静与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少爷,你回来啦!”胡桃儿清脆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她正和章三娇一起忙碌着布置新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刘济喜点点头,扫看一眼新居,虽然对此还不熟悉,但有熟悉的人在此,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小喜,学政署那边都办妥了吗?”刘长风从书房走出,他注意到儿子脸上残留的疑惑与疲惫,关切地问道。
刘济喜不希望让父亲过多操心,笑着说道:“都办妥了!主事和善得很。”
刘长风听后,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拍了拍刘济喜的肩膀道:“官场之事,复杂多变,千万别只凭外表判断人品,要多想想其中缘由。”
刘济喜点头称是。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请问,这里可是有人出租房屋?”声音中带着几分书卷与潇洒自信。
刘长风与刘济喜对视一眼,皆是好奇。
马三保闻声已快步迎了出去,不多时,便领进一位年轻公子。
此人身着锦衣华服,眉宇间透露出不凡的气质,手中轻摇折扇,一副风流才子扮相。
男子一进门,便被院内雅致的环境所吸引,不禁赞叹道:“好一个清幽之地,正合我心意!”
他看向刘长风,拱手行礼道:“这位大叔,在下解缙,江西吉安府人,此番上京赶考,听闻此小院环境绝佳,特来求租,不知您是否是房主?”
刘长风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刘济喜上前拱手回礼,微笑道:“这位谢公子,你来晚了,这房子已经被我们给租下来了。”
解缙闻言一愣,在才注意到几人正在收拾房子,讪讪一笑,赶忙抱拳致歉:“实在不好意思,不知诸位已经入住,冒昧打扰了!”
解缙也是昨天刚刚入京,安顿好后听说太平街有一好房子正要出租,就急忙带书童寻了过来,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他感觉自己失了面子,有些尴尬,看着上前说话的刘济喜气质不俗,眼睛一亮,语气中带着三分自傲说道:“这位小兄弟身负文气,难不成也是读书人?不知四书五经学到哪本了?我学识还行,又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
解缙一边说着,一边自信的满满的摇晃起折扇,一副名士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刘长风三人奇怪的目光。
刘济喜奇怪的看一眼解缙,语气平静回答道:“在下松江府刘济喜,与谢兄一样,为了参加明年春闱而来。”
话音刚落,解缙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手中折扇都忘了挥动。
本来只是想买弄点学问挽回下自尊的他,没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刘济喜,喉咙吞咽几下,再次开口。
“不知济喜兄弟今年贵庚?”
“刚刚十五!”
“十五岁的举人?!”得到准确回答的解缙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音。
他本以为自己以弱冠之龄考上举人就已经是天之骄子了,并时常以此洋洋自得。万万没想到竟然碰到一个比他更加年轻的举人,自己还试图指点人家学问。
此时解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隐藏起自己羞红的大脸。
一旁的章三娇见解缙不信,心中不悦,进一步刺激道:“不但是举人,还是解元呢!”
冰冷的声音如刀,深深插进了解缙的胸口。
过了好久解缙才回过神,强行撑住仪态,挤出笑容。
“原来是刘解元,真是失敬!刘兄弟年少才俊,十五岁便中解元,实乃我辈楷模。既然此处已经被你们租下,我便不打扰了。只是京城好房难寻,不知刘兄第可否能指点一二。”
刘济喜见解缙很快调整好状态,惊讶地眨了眨眼,便道:“解兄言重了,指点不敢当。不过,我也是刚刚搬来,对这一带不算熟悉,若解兄不嫌弃,我可为你推荐帮我们找房的牙人。”
解缙大喜,连忙道谢:“那就多谢刘兄弟了,改日定当备上薄礼,以示感谢。”
刘长风在一旁看着二人相谈甚欢,心中暗自欣慰。
虽然刘济喜性情纯良,又才华横溢,但终归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年纪太小,待人接物也还是差了一些,这也是刘长风陪他来的原因。
但看着他与解缙结交游刃有余的模样,刘长风感觉若是没有自己,刘济喜应该也能应付的来,心中更加放心。
一番交谈后,解缙便告辞离去,临行前还特意邀请刘济喜有空时一同品茶论道,刘济喜欣然应允。
送走了解缙,刘济喜转身对刘长风道:“爹,我看这解缙才情不凡,且脸憨皮厚,将来说不定能成个大人物。”
刘长风笑着,点头赞同:“我感觉你也该学学他脸皮厚些,别到时金銮殿上被人家说两句就恼羞成怒。”
说话间,天色已晚,几人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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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常茂与常升两兄弟回到了自家府邸之中。
母亲开平王夫人蓝氏正与一身着便衣、浓眉寸须的精瘦汉子坐在一起吃饭。
汉子正是两人的舅舅,于今年大破捕鱼儿海消灭元军残部,被皇帝封为梁国公的蓝玉。
自从姐夫开平王常遇春死后,蓝玉多次统领大军,也多次立功,朱元璋也因此对他优礼有加。
可捕鱼儿海一役大胜后,有人说他与元主的妃子有私,致使元妃羞愧自杀,皇帝因此下令彻查蓝玉。
这一查就止不住了,蓄养庄奴、义子,趁势横行霸道、强占民田、纵兵毁关,一件件丑事都被呈上朱元璋案头。
朱元璋闻知,很不高兴,本欲封蓝玉的梁国公,因为这些过失,便将梁字改为凉,意韵、地位一下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朱标原太子妃常氏的亲舅舅,是朱元璋要留给朱标的嫡系人马,以朱元璋的性子,早就将他斩首不知几次了。
此时蓝氏正一脸严肃的教训着弟弟。
在外嚣张跋扈的蓝玉如同一只小鹌鹑一般缩着身子连连点头陪笑。对于这个姐姐,他可是尊重得很。
常茂、常升兄弟行礼后,被蓝氏叫到蓝玉身边,一同挨批。
“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一个个的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已经尽是银丝华发的蓝氏,拍着着椅子把手气愤道。
“姐姐,您别生气了!我们知道错了,以后肯定安分守己,再也不冒失。”蓝玉不见用力却声如洪钟,同时眼光瞥向两个外甥。
常茂两人也连连点头。
蓝氏这才长叹口气,声音中带着悲凉。
“你姐夫那个挨千刀的早早下去享福了,照看不了你们,你那当太子妃的外甥女也死的早,如今太子又抬了吕家的做太子妃,今后与咱们家更是陌路。朝堂凶险,你带着他们两个千万要更加小心,最后千万别只剩我老婆子一个…呜呜呜。”
蓝氏一边说着一边哭出了声音。
蓝玉三人听着更是动容,连连保证改过自新。
常升不由自主的感慨道:“要是大姐还在就好了,咱们也不会这么尴尬。”
哎……,蓝玉与常茂也是长叹口气,他们又何尝不知。
常氏若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他们就是最能让朱标最信任的妻族。可如今常氏早亡,侧妃吕氏被扶正,他们就显得远了一层。
“要是雄英还在也好啊。”常茂接话道。
朱雄英是朱标与常氏长子,本来是最顺理成章的大明三代继承人,可惜因天花早夭。
虽然常氏还有朱允熥一个幼子在世,但其性格稍显不足。
且随着吕氏被扶正,大朱允熥几岁的朱允炆就成了名义上的嫡长子。
虽然他们淮西一众不愿承认,但浙东一派却开心得很,吕氏的父亲吕本就是浙东一派的代表人。
两派都希望今后有一个能站在自己这边的皇帝,所以为此明争暗斗过不少次。只是由于朱元璋尚在,朱标还未继承大统,所以显得不是那么激烈而已。
“咱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熥儿了,他与我们是血亲,最是靠得住。你们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死保熥儿!他是咱们未来的希望” 蓝氏稍稍缓过劲来,继续叮嘱道。
“姐姐放心,咱们淮西这些人关系紧密,大家都把希望放在熥哥儿身上,不会让吕家的小崽子得手的。”蓝玉握紧拳头坚定说道。
蓝氏点点头,叹口气道:“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常茂开口劝慰:“熥儿再怎么说也是皇孙,陛下最重视血脉,想来那吕氏也不敢做什么。”
蓝玉也想到那个有些内向的外孙孙,心中懊恼自己无能,不能好好保护孩子。
他才十岁,每次见了自己等人都低头就走一句话不说,不知是不是吕氏那个毒妇对他说过、做过什么。
常升脑海中浮现外甥的模样,可不知怎么的外甥形象却被今日在翰林院门口所见年轻书生取代。
他摇摇头,似乎要将脑海中身影赶出。
“老二,你干嘛呢!”蓝玉声音传来。
常升缓缓抬起头,先看了看大哥,然后又看向自己母亲,脑海中本来已经消散的身影再次出现,并且与自己母亲脸颊重叠起来。
不!不是自己母亲!而是自己大姐常氏!虽然不尽相同,但那少年眉眼脸庞与自己大姐至少有三分相似。
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浮现出来。
不理会舅舅的问题,常升开口喃喃道:“世界上真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