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风堂中,今日病人较往日少了许多,章大掌柜难得有了闲暇时间。
人一闲就总想找些事情做,儿子章少阳今日出去采办药材,他就讲将目光转移到了女儿章三娇身上。
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研究脉案的场景,章大掌柜心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头疼。
他这闺女都已经十七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婆家,虽说医家向来都有让女儿晚结婚的传统,但在这个女子十三四基本就已经嫁人的大明社会,太晚也不利于婚嫁。
所以在刘济喜与章琳儿的事情忙过一段落之后,章大嫂终于空出时间与精力,明里暗里多次向章三娇提起。
章三娇心里也知道母亲心意,但对此就是提不起兴趣。
她接受不了那种困于宅院相夫教子的生活,可哪个好人家又能接受自家媳妇天天坐堂问诊,抛头露面?
她不愿放弃医术,就只能一直拖。
章大掌柜知道自己女儿聪慧且于医学一道颇有天赋,再加上她本身勤奋,又有刘长风与自己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定可成大器。
让章三娇舍弃学习多年的医术别说她自己,就是章大掌柜这个当爹的都不愿意!
章大掌柜当时最看好刘济喜,聪明能干、知根知底不说,最妙的就是他也是医家出身,虽然学文,但肯定不会拦着自家女儿从医,只可惜两个孩子只有姐弟之情。
但一想到刘济喜就有了思路,章大掌柜最近一直在物色周边几个医馆中适龄青年,可惜看惯了刘济喜的他,再见到那些平庸之人,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
“早知道当时就不让她学医了!”章大掌柜轻声嘟囔后,满脸笑容走到女儿身边,道:“娇娇啊!别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
章三娇头也不抬的轻嗯一声,算是回应,双眼依旧在脉案本上不肯移开。她正在对比自己与师父所记录脉案、开出方子的差别,并思考其中原因。
章大掌柜尴尬的站在一边,不自觉就将目光移到了脉案本上,越看越感觉诧异,连连看向女儿。
这是一个热风伤寒病人的记录,这种病人内冷外热,最是难诊也难治,就连老大夫不慎也会砸了招牌。
刘长风自然不在此列,他开出的方子冷热同解、双管齐下很是巧妙,照这个方法,不出三天就能药到病除,可谓举重若轻。
章大掌柜知道这对于自家师弟来说很不值一提,这种对于其他医生来说十分严重的病症,他不用消耗太多心神就能解决。
让他诧异的是女儿记录的脉案,开出的方子。
她记录的脉案更加详细,应该是用了很多时间确定病症,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她开出的方子,那是一个先祛外热,再解内冷的药方!
这药方开的极好,君臣相辅、四平八稳,虽然见效不如刘长风药方快,但也是稳正的对症方子,吃个十来天也能治好,就是时间、金钱花的更多些。
“这…这是你开的方子?”章大掌柜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他拿起女儿的脉案本仔细翻看。
不止这一个开得好,从其他的病例的诊断与开方也能看出章三娇功力不浅,哪怕已经坐堂十来年的杜大夫也不过如此了。
章三娇脉案本被父亲拿走,一脸不满,冷冰冰的回答道:“当然是女儿开的,爹认不出我的字吗?”
“认得!认得!当然认得!”章大掌柜小鸡啄米般轻声哄着女儿。听到准确回答,他心中喜悦、惊讶共同发力,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没想到自己女儿不过双十年华,居然已经有了不逊于坐堂大夫的功力,要知道当初被章老掌柜誉为天才的自己,也是在二十之后才具备这份能力的。
不过想来也正常。当时章老掌柜医术虽好,但估摸着也就跟百草堂白老大夫一个水平,比起现在的自己与刘长风却是不知差了多少。
章三娇本就有天赋,在这种环境下比自己强那也是当然的。章大掌柜心中暗自为自己挽尊。
喜悦之余,更是发愁,女儿如此优秀是好事,但想要找到般配的郎君却更难了!
章三娇看着一会笑,一会恼的父亲,暗暗向后撤了撤凳子,他爹今天有点诡异,自己还是离远些为妙。
“师兄干嘛呢!”
正当章大掌柜沉浸在自己复杂情绪中时,刘长风的声音将他拽回了现实。
转身看着一袭青衣,笑呵呵的师弟,章大掌柜没好气给了他一个白眼。
“干嘛?想着怎么收拾你呢!娇娇这脉案本你看过吗?”
“看过啊,怎么了?”刘长风不明所以。这是他徒弟的本子,他俩天天讨论病例用的就是这个,怎么可能没看过?
看刘长风一脸茫然,章大掌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了挥手里的本子,声音提高两度质问道:“娇娇早就有了独自坐堂看诊的能耐,怎么没听你告诉我!”
刘长风有些不解的看向章大掌柜,疑惑道:“娇娇从去年疫情那会儿,不就有这能耐了?你不是知道吗?” 说罢又转头看向柜台后同样一脸不解的小徒弟。
章三娇无奈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章大掌柜不禁呕出一股老血,怒吼道:“那会儿是单看霍乱!我从来都不知道娇娇在其他病症上也够出师的标准了!”
听着章大掌柜怒吼,不明所以得伙计们纷纷躲在门后,整齐一排的露出半个脑袋看热闹。大掌柜与刘大夫虽然天天拌嘴,但吵的这么大声可不多见。
刘长风掏掏耳朵,这才明白章大掌柜的意思。
独立看诊是评判大夫水平的一大关,有很多医助削尖了脑袋都想得到认可坐堂看诊,可惜能力不足。
章三娇有此能力,却迟迟不更进一步迈入这个行列,这不但不合规矩,而且有些浪费天赋与时间。
刘长风早就知道徒弟水准,之所以没有提出让她独立看诊,是因为他们俩这有关女子病症的课程还没有学完。
他本意是等教完这些就让章大掌柜给章三娇单独开一个诊室的,没想到提前被提出来了。
刘长风心中思量的同时,回想自己确实没和师兄好好交流过章三娇学习进度问题,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歉。
“师兄息怒!这个是我疏忽了!其实一早娇娇就能独立看诊了,只不过我这边还一直有东西没教完,这才拖了下来。”
章大掌柜这才神色稍缓,不好意思再说自家师弟,将剩余火气转向女儿。
“还有你!从小在堂里长大!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吗?”
章三娇闻言,眉头轻轻蹙起,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与些许冷色。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自己父亲,语气清冷而坚决:“爹,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我还不能开始坐堂。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我虽然跟着你们学了不少,也处理了一些病症,但风叔很多诊病方式、开方逻辑我都还没有学透,我……”
话音未落,就被章大掌柜挥手打断,指着刘长风鼻子,没好气道:“你要是跟你师父比,这一辈子都别想出师了!”
刘长风毫不在意,只讪讪一笑。
章大掌柜不理他,向着章三娇语重心长道:“咱们作为医者确实需要不断学习,充实自身,才能对每一个病人生命负责。但学习跟看诊并不冲突,你看我跟你风叔就知道。”
章三娇点点头,他自然知道师父与父亲两个人医术一直在持续学习,精进医术。正是因为有这两个榜样在前,她才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你若一直抱着这种我尚且不足,还应需要学习的消极心态,能力足够的前提下不承受独自看诊压力的洗礼,又怎么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医者?有哪个大夫敢说自己会诊治全天下所有疾病?又有哪个大夫是学会了所有医术才坐堂看诊的?”
章大掌柜一方面为女儿的天赋与能力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又担心她在医术之路上过于苛求自己,反受其累。
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章三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娇娇,你的心思爹都懂,但人总要长大,总要学会独当一面。你要相信我跟你风叔的眼光的,也要相信你自己。”
刘长风也点点头,继续道:“你爹说的没错,你确实到了该独立的时候了,否则也不利于你医术的进步,你收拾下明天就开始坐诊试试吧!我跟你爹就在隔壁,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
章三娇见两人都这么说,若有思量,轻轻点了点头。“爹,我明白了。我会努力,不负您和风叔的期望。”
章大掌柜心中宽慰的同时当即拍板。
“行,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单独给你设一个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