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上海县,济风堂。
说道济风堂,就不得不提到这里的东家章老掌柜。
章老掌柜生于元仁宗时期,若是还在世也得有七十余岁了。
当时正值元朝统治时期,无形中被贬为第四等的南人,无时无刻不遭受蒙古人、色目人、甚至是北方汉人的压榨,想要活下来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但幸运的是,章老掌柜自幼便展现出了过人的智慧与坚韧不拔的性格,为了改变命运,章老掌柜年轻时便立志学医。
不是为的救人性命,只是因为元人不会轻易杀死木工、大夫等有一技之长的匠师。
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医术的精进,章老掌柜独立门户,在上海县开设了济风堂,以济世为人、肃风正气为宗旨。
凭借自己经年积累的医术与地道亲民的价格,济风堂很快便成为了当地人心中的一块金字招牌。
章老掌柜更是以身作则,亲自坐堂问诊,对待每一位病人都如同亲人一般,耐心细致,从不敷衍了事。
这样的作风由章老掌柜开始,每一名坐堂的大夫都不自觉的效仿,精神一直传递至这一代。
夏天的海边,天总是很长很长,都已经酉时了,天还是大亮着。
热闹了一天的济风堂,也在进行着最后的盘点。
“甘草!尚足!”
“柴胡!补货!”
“黄芪!补货!”
“虎鞭!补……”
站在药柜前一穿着朴素的老实青年将一味味药材库存情况报出。
另有一年岁更小,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伏在桌前奋笔疾书,将情况记录在册。
他手下笔走龙蛇,但写出的字却分外工整。
离近了看更是不得了,账册的左边敞开摆着一本《中庸》是圣人之学,右边摆着一册《齐民要术》为农学著作。
竟是一心三用!
少年目光只集中在其中一本,等到这本翻页间隙就转看另外一本,手头记账的工作也根本不受影响,名称、情况、位置丝毫不差。
老实青年早已见怪不怪,依旧以稳定的节奏报着药名。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传来,章大掌柜看着桌前的少年妒忌的眼睛都红了,最终还是没忍住,搓了搓手走上前,说出了已经重复过上千次的话语。
“小喜子啊!你这么好的天赋,只学文太浪费了!不如你拜入我门下,我将我们章家的医术都传授给你如何?”
“师伯!我不早就学着咱们家的医术了吗?”少年努力让目光从齐民要术上离开,迎着章大掌柜诚挚的目光,开着玩笑婉拒。
“那怎么一样!你是跟你爹学的,算家传!没有正式拜过师,怎么能算我章家的人!”
章大掌柜说着更加激动起来。
“你爹那个不着家的,真是气死我了,什么探索世界,寻找新药!一走了两年多了,一句话也没有,回来必须扣他工钱!”
少年早已习惯章大掌柜的抱怨,隐晦了瞥了一眼大掌柜身后,随后祸水东引。
“我爹不是给您培养了新大夫才走的吗!娇娇姐现在多厉害!”
章大掌柜眼神更是幽怨:“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天天就知道治病,都是十六的大姑娘了,连个提亲的……”
章大掌柜浑然不知,已经被眼前的少年算计了。
“爹~~”不等章大掌柜说完,带着一股寒气的婉转声音从背后传来。
章大掌柜应激般打了个寒颤。
“那个……,少阳啊!今天海县丞约我谈事!你带着三娇和济喜收拾吧!今晚杜大夫值夜!”大声说完,章大掌柜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章少阳,也就是报药名的青年,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亲爹夺路而逃,眼中满是恨其不争。
少年刘济喜不禁捂着嘴笑出了声。
章三娇是个面相清冷的的少女。
她白了少年一眼,走上前,纤纤玉手轻轻放到刘济喜头上。
“我的小秀才公,你在乐个什么啊?”
在病患们听来温柔和蔼的声音,刘济喜听在耳中却如冬月朔风一般,机械似的一下一下抬起头,在少女看不到的地方挤出一副懵懂天真的面庞。
“娇娇姐!我什么都没乐。我好好记账!我努力读书!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小喜听话,姐姐最!喜!欢!你!了!”
一边恶狠狠说着,刘三娇一边狠狠地捏住了刘济喜的头,平时拈药行针练出的力气与精准,全都施展到了刘济喜小小的脑袋上。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令济风堂外的小摊贩不禁好奇的探出头来,却只见一青色衣衫女子心满意足的走出。
嗯!正常!济风堂的章小大夫,小小年纪就可以女子之身坐诊济风堂,前途无量,上海县所有闺中女子、已婚少妇、奶奶太太们的首席大夫。
再向里一看。
嗯!不正常了!济风堂的刘小秀才,十三岁就已经通过松江府院试的天才少年,此时却发髻散乱,仿佛被什么野兽揉虐了一番,瘫软在药桌前。
章少阳看着少年沉默片刻,感受着刘济喜复杂的情绪,
“回回逗引她,回回挨揍,真不知你是什么心理。风叔提到过得受虐癖吗?”
“我才没有这种病,阳哥,你别瞎说。”
刘济喜伸个懒腰,随后整个人又趴到了药桌上,圆圆的脸蛋贴着桌面望向门外的行人。
“家里的地都种完了…”
“房子也修缮了一遍了…”
“我也好好读书过了院试了…”
“明年还得去松江府参加乡试…”
“我爹怎么还不回来啊!”刘济喜碎碎念道。
章少阳早就习惯了小弟弟时不时的抱怨,主题多是种地太难、读书枯燥、他爹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怪他抱怨,十三岁的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刘济喜却还要一边管着家里一边读书,每日还要来济风堂做白工。
章少阳越想越是不忍,难得开口劝慰道:
“小喜,你不用担心,我爹说了,到时风叔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带着你去松江府应考。”
章少阳作为济风堂小掌柜,为了继承家业,除了医术外早就开始接手一应事务,松江府离得不远,一年总要跑个几趟的。
“谢谢阳哥!你真好!”刘济喜趴在桌子上毫不吝啬的发出好人卡。
“你说我爹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人,一乐不思蜀就把我给忘了。”
刘济喜关心的却是其他方面。
“两年了,没准都闹出人命了!可以的话希望是个妹妹。”
“还是章大娘说得对,该给我爹续一房媳妇。这样他就不会瞎跑去了。”
章少阳无语的听着少年的碎碎念。
他不认为与叔母感情深厚的风叔会在外面胡乱找人,但这次去的确实太久了。
章少阳隐晦的瞥了眼少年的后脑勺,比那次时间长太多了。
“让我看看是谁编排我呢!”
只听一股严肃的洪亮声音穿透门房,随后一只沾血的黑面布鞋踏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