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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为我在狱渊血海建个衣冠冢吧

    天昏地暗,不知日升月落。

    为了不让战中浩荡灵力波动殃及无辜,夜琦安在方圆内外筑起浩瀚星辉结界,不让罡风悍劲外泄。

    外界看不清内中情况,只得见中州上空有一条璀璨星河熠熠生辉。

    而夜琦安却看得清楚,那些负伤而逃的修士去而复返,陆陆续续带来了更多修士集结。

    但因结界和魔气余威的缘故,他们寸步难近。

    惟止和白玉尘几次极招相对,都引雷霆激荡,结界范围内,大半中州已然坍塌覆灭,夜琦安也被震得吐了几次血。

    她黛眉紧锁注视着战中状况,疯魔一般的惟止出手诡谲多变,白玉尘亦是战意滔滔行招沉稳迅捷。

    灵光濯濯,战火燎燎,大有踏碎星空撕裂苍穹之势。

    若是寻常见此瑰丽悲壮之景,夜琦安定会赖不住性子与他们尽兴一战。

    可如今,只能奢望着他们给自己和对方留一线生机。

    也只是奢望罢了……

    “砰——”

    一道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白光炫目,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光晕朦胧中,有红蝶翩翩自一丛白花中振翅而出,素白花丛渐渐坠落染红。

    夜琦安呼吸一滞,红唇轻喃着:“玉尘。”

    她奔向了那花丛,暗红的裙摆在身后鼓动飞扬,让她似蝶中之主,令红蝶不再涌出。

    “玉尘你怎么样?”

    永夜托着白玉尘的身体,夜琦安抬手御灵护住他心脉。

    躺在剑上的男子,双唇泛白,昔日如春山般柔和坚韧的眉眼,如今只剩一溪碎月,脆弱易散。

    他虚弱开口,嘴角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抬手为夜琦安拭去了眼角泪水。

    “…我没事,他也没死……”

    夜琦安鸦睫轻颤,顺着白玉尘的目光望去。

    星河璀璨中,有魔气凝聚。

    惟止踏雾而出,一袭紫袍广袖,睥睨万象,低垂着眼眸,俯视着一切。

    而他左胸处插着一根白玉柱,玉柱上的浩然之气正与他体内的魔气抗衡。

    不过丝毫没有影响他王者的威严霸气,黑沉的眸子如一片汪洋的墨海,似要将众生淹没。

    “晚晚你救不了他,只有孤能救。”

    他一开口又是那般疯魔状。

    “乖,把灯给孤,让孤杀了他,孤会救他的……”

    夜琦安心中尚存一丝怜悯,把破口大骂的话换成了好言相劝。

    “惟止收手吧,就算你我同归于尽,他都不会回来的。”

    “哈哈哈哈,没有他的天地,孤毁了又如何?”

    话音未落,惟止左掌魔气,又御箭弩,乃是万古之威,天地共沉之势。

    黑弩箭雨,一化万千,劲崩山岳,势如霹雳,赫赫魔威之下浩然之荡然无存。

    夜琦安眸光一凝,指腕翻转,如蝶蹁跹空中留影,便有无尽星光匹练而下。

    乃是光耀六道神仪无双,眨眼间,箭雨湮灭,魔气消弥。

    星芒交织画地为牢,惟止被困于万道华光中。

    夜琦安一步踏出,身影如魅出现在牢前,她眸中是绮丽星光,并没有看他,清音冷冷:“最后一次,回头吧。”

    “妹妹这么心软,莫非是爱上孤了?”

    惟止诱惑的声音响起,夜琦安皱眉斜睨向他。

    光牢中透出男子白肤绛唇病态似的脸,嘴角还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可惜孤早就心有所属了……”他低声轻笑着,凤眼中泄出的魔气正在点点消散。

    紫袍之下也有魔气如雾消散,化作萤萤之光,飘出牢笼,飘向无边天际。

    夜琦安这才注意到他眼角下的紫金莲纹已经不在了。

    她立马撤了光牢,上前将摇摇欲坠的惟止扶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快要消散的他,丹唇轻颤着:“你…怎么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出手啊……”

    惟止泪眼噙笑,有一种目的达成的圆满感,“你太慢…我就自己动手了……”

    夜琦安这才发现刺入他胸膛的半截玉镯上,还有寸缕星光。

    “你有病吧?”

    她轻声骂着,眸光轻颤。

    艰难地抬起左手想为他拔去利器疗伤,刚至半空,手腕就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

    夜琦安愣愣的看着他。

    紫袍开始渐渐化为灰烬。

    “虽然比苍颜差了点,但…死在你手里……也不亏…”

    惟止淡淡笑着,笑意中有太多寂寥悲凉,他的目光随着清风魔息飘向无垠远天。

    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的泪眼婆娑,喃喃中带了几许祈求:

    “为我…在狱渊血海…建个衣冠冢吧…妹妹…”

    说到最后,无论是他的身影还是声音都极其飘渺淡然。

    甚至还没等来女子的回应,他已转瞬消逝。

    “惟止!”

    夜琦安怀里一空,只剩手中半截玉镯和两瓣莲花。

    袖中有淡淡紫气飘出,随风散落于天地间。

    紫金莲最后一抹圣灵之气,终究还是留在了人间,修补着因战破碎的山河。

    女子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觉已有清泪滑落,异常明亮的杏眼中映出浩渺天地,看着紫气一点一点消失,又有新的生灵破土而出。

    “叮铃铃——”

    剑鸣清越,唤醒了怅惘的人。

    夜琦安将掌中物件收好,挥袖撤了星河结界。

    挪步回到永夜前时,白玉尘已经昏迷不醒。

    她并指往白玉尘眉间注入一点神息,替他维持着生机。

    结界撤去,魔息消弥,众修士纷纷向元一盟所在之处涌来。

    夜琦安乘风而下,永夜托着白玉尘紧随其后,远远望去,好似一个红衣姑娘正在放纸鸢。

    不过云衢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加快步伐,赶到元一盟。

    元一盟内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正当夜琦安思索着要不要将白玉尘带回曜魄城时,一身黑色劲装,束着高马尾的云衢一个急冲没刹住,撞在了永夜上。

    永夜护着白玉尘纹丝不动,云衢却被弹倒在地。

    见他吃痛爬起来,夜琦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抬手轻轻一指,永夜便携了白玉尘悬停在他身前。

    “心脉受损失血过多,若有任何需要,可带上剑去曜魄城找玄霄军帮忙。”

    不等云衢开口,夜琦安已淡淡说完离开。

    “欸……”

    云衢还想留她说些什么,却有修士们陆陆续续赶来,暗红的血衣身影已然消失在人流中。

    “尊者!”

    “玉尘尊者!”

    修士们神情担忧地看着剑上躺着的人,不停地唤着白玉尘。

    云衢在确定白玉尘暂无性命之忧时,转头对众人道:“好啦,好啦,诸位先退下吧,医修随我来为尊者疗伤。”

    狱渊血海,乾曜如日轮高悬,撒下金泽圣辉,照彻无尽深渊。

    有光得以窥见渊海全貌,千仞耸立,怪石嶙峋,月白的清辉在渊底飘拂,像温柔的海底涟漪,散发的祥和气韵与圣泽交相辉映。

    荒凉死寂之地,已有草木生根发芽。

    个个体格健硕的赤膊男子正在植树造林,凿石建屋,挖渠引水,忙忙碌碌,一派百废俱兴,生意盎然。

    其中有一条漫长的翠竹大道,摇曳着清灵浅光,恍若一条璀璨的玉带系在狱渊血海的半空。

    竹林下,正有玄银两道身影,伫立在沙盘前,商讨着狱渊血海的规划布置。

    “玄霄老将还是想住在无渊长林,我们可以以无渊长林为据点,再建小径连接十二主峰,八千将士可自选主峰兴建家园。”

    苍鹤羽冠束发,银袍窄袖,整个人英朗俊秀。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截,细长的竹枝在沙盘上点化,竹枝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青绿的流光。

    “嗯。”一旁的庭相宜淡淡点头,“外界之水难以引进,加派人手寻找御水珠。”

    御水珠乃上古水灵凝成,可无中生水,八百年前因战事吃紧,被遗落在了狱渊血海。

    也不知风神杀阵肃清狱渊血海之时,有没有将御水珠消磨掉。

    苍鹤恭敬回禀着:“大海捞珠恐非短日可成,属下想亲自去找一下。”

    “嗯,万事小心。”

    苍鹤离开后,庭相宜垂眸注视着沙盘中的玉带,深邃的眉眼中有一层薄雾笼罩。

    狱渊血海没有光,不能一直靠乾曜。

    竹风清响,他缓缓抬眸,却见远处翠荫夹道间走来一抹暗红之影。

    女子青丝披散,双眼凄迷,一身血衣垂落,像个柔弱易碎的纸人迎风向他走来。

    庭相宜被眼前一幕刺痛,瞬移至女子身前,眼眶中满是心疼怜惜。

    “晚晚。”

    他轻唤着,唯恐声音大了将眼前女子惊碎。

    熟悉的玄袍映入眼帘,夜琦安缓缓抬眸,在看到那张冷俊的面容时,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悲楚。

    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

    她扑进了玄袍男子怀中,一只手抱着他放声痛哭,

    “呜呜呜~”

    “惟止…惟止死了……”

    “他…杀了殷…殷独秀……”

    “玉尘…给…给他报仇……”

    “惟止…惟止死在了我的手上……”

    夜琦安哽噎地说着事情的大概,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惟止要这样?

    八百年前他已做出了护苍生的选择,如今又是为何?

    他想见苍颜,可他为什么又想让自己杀了他?

    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为他在狱渊血海立个衣冠冢吗?

    那么想接近苍颜,干嘛不直接搬来狱渊血海住?

    世间事太过复杂,尤其是像惟止这样身居高位者的心思。

    她想每个亲友都好好活着,她想远离纷争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可她割舍不下一切,注定事事无休。

    怀中人的每一声抽泣,都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房,让他感到一阵又一阵无法言说的疼痛和酸楚。

    庭相宜紧紧地拥抱着怀中那个娇小而颤抖的身躯,仿佛想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守护她。

    “乖乖,没事了……”

    他轻声安抚着,低头替她吻去眼角的泪珠,而后把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膛上,大掌轻轻抚慰着。

    自恢复记忆后,她何时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以及泪水透过衣物浸湿他胸膛的凉意。

    庭相宜眸中亦有泪光,只恨自己不该在狱渊血海逗留这么久,让夜琦安独自经历这么多。

    “哥哥……”

    夜琦安也哭累了,抬手擦了一把脸,仿佛已把所有悲楚抹去。

    她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男子,声音还有些沙哑哽噎,

    “我想洗澡。”

    突然想起自己一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庭相宜。

    来时见了柳枝吐芽,估计都打了大半月了吧。

    哪知才稍稍往后挪了挪,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人打横抱起。

    “嘶…”

    左肩突然传来刺骨的痛,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庭相宜这才注意到夜琦安血衣之下的左臂一直是低垂着的,仿佛是挂在身上一般摇摇晃晃。

    受伤了?

    他低眸满目担忧,小心翼翼地轻颤着手去触碰夜琦安那条垂落的手臂。

    察觉到男子低沉的呼吸,身体轻轻颤抖着。

    夜琦安抬眸见他面色凝重,又移目瞥了一眼自己那条垂着的手臂。

    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女子笑颜如花,一朵沾了泥土的芙蓉花。

    落在庭相宜眼中好不心疼:“伤重吗?”

    他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连关心的询问都带了些许心虚。

    伤筋动骨算重吧?

    “嗯嗯。”她猫儿似地靠在他怀里蹭了蹭,红唇嗫嚅着,“要是不嫌我脏的话,抱我回去洗澡疗伤吧。

    再迟一点,怕手臂废了……”

    看着她憔悴疲惫的面容,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夜琦安坐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护着她,尽量不碰到她受伤的手臂。

    夜琦安懒懒地趴在他结实的肩头,眨巴眨巴有些干涩红肿的眼眸,一路打量着无渊长林的变化。

    翠竹轻曳,灵气如萤火虫般在林间自在飞舞,没了凶灵恶煞的侵扰,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想来再过千百年,这里也能如外界一般有春华秋实吧。

    穿过竹篱小径,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竹屋小院,这里看起来倒没什么变化,篱笆墙上有些小花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