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堂外围了一众窃窃私语的修士。
一男一女携手而来的身影，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纷纷侧目自觉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堂内几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外面变化，皆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茫茫一片大雪中，走来一对黑白璧人。
男子身形高大，一袭玄袍沉稳凛冽如寒山，为怀中看似弱柳扶风的白衣女子撑着伞。
随着他们拾阶而上，油纸伞缓缓揭开，女子那张绝世容颜渐渐展露在众人眼前。
唇似丹朱，鼻若琼瑶，恰如三春桃李娇艳俏丽，双瞳剪水，眉似远山，恍若烟雨朦胧中一缕皎白温柔的月光，飘渺淡然。
尤其是眉间那一点丹阳印，恰似惊鸿照影，在二三人脑海中勾起一闪而过的画面。
“二哥……”
红衣男子幽紫色的眸子似是蒙了一层雾，朱唇张合无声轻唤。
中毒昏迷的这几日，他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有个自称是孔雀少族长的少年来到九幽，口口声声说着要找九幽尊坐——他的师父。
而当时尊坐沉溺在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连冥界大小事务都尽数丢给幽默处理了，哪怕他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他本不信少年是尊坐的徒弟，但少年拿出的证据和证词又让他不得不信，于是他便让少年在九幽等待尊者回来。
也不知这个少年是在哪里学的脾性，非要缠着他比试，他以公务繁忙拒绝，少年便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等他忙完。
和少年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竟让他第一次生出了向往阳间的心思。
他把这心思告诉少年之后，少年提议替他打整理一段时间的公务，让他安心去各界逛逛。
起初他还担心吊儿郎当的少年处理不好，哪知三天考察下来，少年不仅熟悉了九幽日常内务，还将一些繁杂的纠纷都解决了。
于是托少年的福，他得以松快七日。
那七日，虽然只是梦，但梦里真实的感受，却足以让他向往一生。
还有他与少年的第二次相遇，那是他代表九幽尊坐出席仙界的无上法会，说是法会，其实是引醉仙界举办的一场各界青年才俊的比武大会。
在那里他得见天地之广阔，还结识了不少昂霄耸壑同龄青年，甚至在少年的建议下，与仙界天仙青皓、人间修士云衢、魔界圣君玄葬对着天地日月结拜为兄弟，他排最末。
甚至在少年的撺掇下，他抛开冥君之责，与兄弟几人畅游山水，把酒言欢。
天仙抚琴他弄箫，修士拔剑起舞，圣君把酒高歌，而那少年拍手称好，用一柄蕴有四时万物的折扇，绘出乾坤盛景，山河万象。
然而好景不长，冥界案牍堆积如山，他和少年被九幽尊坐抓了回去，因他还得处理那些公文杂物，所以免于责罚。
而少年被扣了个忤逆师父的“罪名”，被罚去十八层地狱处理那些不服管教的恶鬼了。
他不知少年在十八层地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之后一直哭丧着个脸骂骂咧咧，说要弑师造反，又被九幽尊坐一脚踹出了冥界。
后来一打听才明白是酷刑画面太残忍，少年被强行拖着把十八层地狱的刑罚看了个遍，至于那些恶鬼，少年怕是再没心思顾及。
最后一次梦到少年，是在九幽听说少年杀了玉尘尊者，被人间下了通缉令，妖界也将少年除名。
他想出去找少年，九幽尊坐却将他软禁了起来，那一刻九幽尊坐无情憎恶的模样仿佛在说那不是他徒弟，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瘟神，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一个梦是八百年前的战场上，他本来已经神魂离体了，可有两个神明从天而降，救了众生。
其中一个神明的身形面容与眼前女子极为相似，尤其眉间朱砂，一点惊鸿。
让他下意识想到了梦里自认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惊艳少年。
这一点朱砂自然也烙在了白玉尘脑海中，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青皓隽秀清俊的有浅淡笑意浮现，他与夜琦安微微对视一眼，颔首见礼。
不踏清风，捧着一根青竹棍到庭相宜面前，润声如玉：“多谢大将军。”
庭相宜的墨眸寒凉，垂眼看向女子时有片刻温柔。
察觉到他的目光夜琦安有些抱歉地给庭相宜以念传音：“我擅自做主分了点复苏之灵给天仙……”
“无妨。”
庭相宜凛冽的声音中藏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他一手牵着夜琦安，一手收伞接过坐忘潇湘。
“适才听闻大将军受伤，可需要在下为大将军诊治一番？”
青皓才从地牢看了繁祉出来，就听君子极说大将军受伤了。
“有劳挂怀，已无大碍。”庭相宜淡淡道。
“既然诸位都到了，那神器归属也该有个定论了。”
君子极清朗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停止了交谈，白李墨袍端的是一派庄严肃穆，“妖相方才来信说，妖界自知无力力保护神器，故而不参与此次神器归属之争，而如今只剩人、仙、魔、冥和曜魄城。
魔界虽然没有派人来，但梦離公主亦有来信，称魔族如今又多来了十万精兵，为了避免挑起战端，想请我们将神器交与魔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事不妥。”幽默率先开口，“魔界早就有吞并六界之心，又有神鬼莫测的魔尊坐镇，得了神器无异于如虎添翼。”
“我也这样认为。”
青皓附和着，因着葳蕤一行人的关系，仙魔仇深似海，正如那日夜姑娘在灵明渡口所说，若魔界要打，第一个便是九重天。
君子极转身看向一旁的白玉尘：“玉尘以为如何？”
男子白衣出尘，遗世独立，静谧如水的温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衣女子。
继而上前言道：“有公主在，惟止君不会出手，神器可以给。”
他的声音如柔风拂面，让人倍感宁静祥和。
而庭相宜却下意识握紧了夜琦安柔嫩的手。
白玉尘话里的意思，她自然听得明白，可她并不愿参与过多，虽然已经不少了。
白玉尘又看向庭相宜：“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庭相宜并没直接回话，而是低头深情款款地问着身旁女子。
“晚晚，真的不要那盏灯吗？”
灯上尚有疑点未查清，交给魔界也好，拉着惟止一起查。
思量片刻，夜琦安微微摇头。
“好。”庭相宜温言轻笑，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脑袋。
而后对众人道：“神器给魔界，他日若用神器来犯，我等携力共抗如何？”
其余几人若有所思点点头，人间有三尊自是不惧惟止一人，仙冥两界本还有所迟疑，可一听有玄霄军助阵，那也添了不少胜算。
旋即君子极的声音响起：“那便依大将军所言。”
“既然神器之事已有定论，那便说说另一事吧。”
说话的人是白玉尘，他白衣翩然，风雅无双踱至众人中间，君子极会意，招来修士耳语了几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修士便带了一支桃花呈上，白玉尘将桃花拿起向众人展示。
路过白衣女子身前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庭相宜身前，将桃花交给他。
“大将军能否看出其中玄机？”
庭相宜低眸端详起来，并未直接接过，而白玉尘骨节分明的手扔递着那支桃花。
一枝粉桃就这样在昼夜之间绽放，旁边的夜琦安倒是想看看上面有什么玄机。
微微一侧身，将那支桃花取出，刚触碰到桃枝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将桃花扔了出去。
“我靠！什么东西！”
温婉柔弱的女子本性暴露，让在座几人颇为讶异，却又忍俊不禁起来。
白玉尘面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溺笑，只有庭相宜拉过她的手，为她冒血珠的指尖疗伤。
“哥哥我没事，它有事。”夜琦安收回手指了指地上的桃枝。
华光一闪，桃枝瞬间变成了一个穿红袄的侍女。
夜琦安杏眼睁大，丹唇微张露出惊讶的神色，在看清侍女面容时，她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一般，上前抓住白玉尘的手臂。
扯着他衣角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她，就是她带我去的灵明渡口。”
庭相宜手中温度消失，看着两道白衣身影，周身凛冽气息比三尺寒冰还冷。
而白玉尘也是愣在原地，鸦睫下的清眸只有眼前人，虽然已经换了面容，可刻在骨子里的那股矜骄，从未变过。
放下么？
寸光山后他就在劝自己放下，可她只要进一步，心底的情丝就会无限疯长蔓延，将他叠上的千山隘口，一层一层地冲破。
激动地说完后夜琦安下意识抬眸请人做主，却对上了那双温和淡然的眉眼，似初雪融后，春风润泽的清远山廓。
察觉周遭空气有些凝固，她恍然回神，放开白玉尘：“对不起。”
“无妨。”白玉尘敛眸轻笑，“是我们招待不周，办事不利，让姑娘蒙冤多日，这才找到姑娘所说的侍女。”
“尊者的意思是这侍女乃桃花枝所化？”
夜琦安退回到庭相宜身侧后就被他牢牢牵住，手指都快被紧断了，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是。”白玉尘点点头，“那日姑娘与大将军离开后，有修士好奇寒冬腊月天哪里来的桃花，便带回六合云舫与众人分享，在下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上面有木傀渡化术的痕迹。”
夜琦安挑眉：“木傀渡化术？”
“渡化术是仙界循天道，点化精灵化形飞升的一种术法。”
青皓清朗的声音响起，“而木傀渡化术，是施术者借渡化术让木植化形，却不点灵，以施术者的一半元神融入其中造一个傀儡，以此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施术者用完傀儡后，可以直接收回元神，化形之物也会恢复原型。”
“那它怎么又化形了？”夜琦安颦眉看向那个侍女。
白玉尘缓缓开口：“那是因为木傀渡化术还在桃枝上，施术者在上面设了禁制，触者见血，见血化形。”
夜琦安撇撇嘴：“他不是都不要了嘛，还设禁制干嘛，故意露出马脚等我们去抓吗？”
“也许，血不只用来化形。”沉默良久的幽默沉声开口，“大道三千，森罗万象，灵血的作用亦是层出不穷。”
“所以我以血入术，追本溯源，查到了施术者的仙元真身。”
白玉尘转身看向一旁的清贵无双的仙君，眸光疏离淡然，向来温和的语气多了几分凉薄，“是一块昆仑仙山的万年玄冰。”
世人皆知，天仙天生道心，深得仙帝真传，钟灵毓秀年少成名，琨玉秋霜清贵无方。
却少有人知晓其真身为何物，见他常与松鹤相伴，又风雅傲岸，便潜移默化认为他真身乃是一株雪松。
而恰好，在座几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知根知底。
有风拂过，青衫白衣轻扬间，白李墨袖浮动，将白玉尘拉到了身后。
他笑着打圆场：“玉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君子极起初并不知晓白玉尘以血入术之事，还以为施术者就是葳蕤一派，怎会查到青皓头上。
“天仙，这其中有误会吗？”
不等白玉尘答复，庭相宜冰冷的声音已然响起，凝眸处杀意难掩。
青皓敛眸不语，面上少了昔日淡雅从容，多了几分忧色。
“误会，一定是误会。”
见人青皓犹豫，夜琦安立马挣脱庭相宜的手，笑眯眯地上前挡住他要杀人的目光。
在她眼中，他们兄弟几人，谁都有可能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去算计他人，独独青皓不会。
“是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幽默虽不清楚前因，但见白玉尘和庭相宜把矛头对向青皓，还是想上前说合说合，“或许玉尘尊者看错了也不一定。”
“就是怕看错，所以我看了三遍。”
君子极大吃一惊：“玉尘你……”
白玉尘推开君子极走到青皓身前，声音清缓：“所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还请天仙如实相告。”
三遍……
这种用灵血施展追本溯源术的方法极为凶险不说，还尤其耗费元神，难怪他会那么轻易中毒昏迷。
不过他说是看了三遍才确定的，那就是万年玄冰错不了了。
可青皓依旧不肯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