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雅院的古木散发着青绿的流光与月色遥相辉映。
夜琦安开门时已经没了庭相宜身影。
将军府正堂,气氛凝重。
“鹤儿,你确定狱渊血海遗址出现裂痕了?”苏沐春粗犷的气息喷了苍鹤一脸。
“嗯。”苍鹤目光坚定,朱带银袖如雪中红梅拂过,上前对负手而立的庭相宜禀告 “还有各界都有不下上仙之境的煞灵出没。”
“上仙之境!”苏沐春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天地灵气稀薄,八百年来除了仙魔两界偶尔能出个与上仙实力相当的精锐外,其余几界可没有这等生灵了。”
苏沐春心直口快:“怎么突然各界都出现了?莫不是大将军解开了自身封印让煞灵也变强了吧?”
“不是。”苍鹤摇头,淡淡解释道,“玄霄军本就噬煞修行,凶灵恶煞避之不及,大将军解封那日已将人间妖界的煞灵清理过一遍了,将士们不也得了恩赐修为更精纯了么?”
“那这是为何啊?”苏沐春左看看苍鹤,右看看庭相宜。
许久不说话的庭相宜转身,与苍鹤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
“去吧。”庭相宜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小心行事。”
“是!”白袍翻飞,雪卷红梅,苍鹤已化原型遁入云端振翅而去。
“嗳!鹤儿,去哪儿啊!”
“校尉苏沐春听令。”
苏沐春小跑着招手去追苍鹤,却被庭相宜叫住,庄重严肃地单膝跪地接令。
不容置喙的威严声音再次响起,“复尔右将军之位,统帅全军,职在安民守城。汝妻施翩翩,暂代苍鹤之职,探寻灵煞讯息。上仙之下,派兵灭之。上仙之上,报与其界尊者,共灭之。”
言罢,庭相宜罗袖一挥,一杆明晃晃的长枪现于半空,长枪有灵,“嚯嚯”转了几个枪花后悬停于苏沐春面前。
“得令!”
行峻言厉,复位的苏沐春顿时雄姿英发,一手握住老伙计挽了一圈枪花,就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依旧是大腹便便的模样:“那大将军你呢?”
还不得庭相宜开口,苏沐春只觉寒光闪过如坠冰窖,便知不该多问,提枪传令去了。
堂内再无他人,只听见一声沉重的吐息。
仿佛一头困于井中多年的苍龙,压抑许久难以释放。
夜琦安进来便见着黑衣男子勾着腰,双手撑在案前,几缕白发垂在空中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好像不宜打扰。
不过来都来了,很难不打扰到吧。
“咳咳。”
夜琦安虚咳了两声,假意踱步目光不时瞥向庭相宜。
新的一步迈出,脚还没落地,腰上一紧夜琦安便被庭相宜禁锢在了怀中。
温热的气息在耳郭脖颈间喷洒,痒得夜琦安想要挣脱,庭相宜颤抖的双手却将她抱得更紧。
许是庭相宜阴郁的情绪太过浓烈,让夜琦安生出一丝心疼,便也不再挣扎,只是抽出一只手捂住耳后敏感的地方,静静让庭相宜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庭相宜贪婪地吸吮着女子身上恬淡的气味,眼底泛起猩红。
他害怕极了,怕千万年等来的失而复得又是重蹈覆辙。
八百年前夜琦安以身殉道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那日狱渊血海重见天光,他满怀希冀纵光而来,以为自此能和心上人相认相许,可入目却是夜琦安于无边黑暗中作了星光点点消散。
他想寻仇,让天地同葬。
夜琦安却给他留下一句“爱苍生便是爱我。”
可笑的是,他敢和天争,却不忍对眼前人说个“不”字。
只此一言,他守诺至今。
无声的泪珠滴落,指间传来温润的触感,夜琦安鸦睫轻颤。
“相宜哥哥?”
夜琦安移开手,扶着庭相宜的肩缓缓转身,替他拨开微乱的头发,对上的便是一双擒泪的眼。
“你,你怎么哭了呀?”
夜琦安印象中的庭相宜是顶天立地坚韧不拔的存在,怎么会哭。
而且哭得还是一副让人我见犹怜的模样。
浮动的发丝,含情的眼眸,清俊的面容,让他如风中飘零破碎的白绒花,还有微微颤动的红唇,让夜琦安想要亲上一口。
不过夜伯教得好,夜琦安也铭记于心:亲人这等亲昵之事,除却儿时亲人可行,就得等男女成亲之后才行,不然就是无礼之徒,孟浪之辈。
所以,夜琦安只是拈起袖角,给庭相宜擦拭泪痕。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她扑闪着明亮的杏眼,关心地询问。
庭相宜握住了在自己脸上晃动的手,沙哑的声音低声乞求:“晚晚,别走好不好?”
“走什么,我本就是为你而来啊。”夜琦安扬眉弯唇,两个小梨涡将人衬得煞是灵动可爱。
“为我而来?”庭相宜片刻错愕。
“嗯,为你而来。”夜琦安点点头抽回手,挪步到案前坐了上去,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丫子,“这本来嘛,我是想劝你别掀起战火的,不过你要是觉得太委屈,揍他们一顿出出气也好。”
说着夜琦安伸出食指摇了摇,用哄孩子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但是不可以伤及无辜哦!”
听晚晚的意思是以为自己被欺负了?
看着眼前摇头晃脑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姑娘,庭相宜无奈浅笑,上前抚摸着夜琦安脑袋。
“晚晚何以见得我受了委屈?”
“你都哭了呀。”夜琦安坦然,正气凛然地拍拍胸脯,“要是打不过,你还有我呢!”
就好像在微澜境一样,庭相宜是微澜境唯一的人,修为不够,每次出去都搞得一身伤回来,虽然他从未跟微澜境的亲友告过嘴,但机智如夜琦安,总能通过伤口判断出是被何方灵兽所伤,然后就偷偷溜出微澜境把欺负庭相宜的圣兽凶兽等灵兽通通教训了一顿。
以至于被一些记仇的灵兽惦记上了跟踪到微澜境,还惊动了夜伯与东君。
好在他二位面子够大,得以平息此次风波。
庭相宜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夜琦安为他所做的事情,自此立誓要好好修行,以求将来能成为保护夜琦安的人。
然而夜琦安就遭罪了,为了惩戒她偷溜出去,夜伯用北斗七星阵将夜琦安关了七七四十九日。
虽是惩罚,但事后想来,夜伯也意在授夜琦安布星排阵之法,可惜夜琦安不擅此道,所以足足关了四十九日刑满释放。不过她倒自己琢磨出了一套不用灵力也能使出极大威力的七星剑法,当时与栉蚕对战时用的就是这套剑法,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你的印记和头发是怎么回事啊?”夜琦安歪头惑视。
“古神都有道印,白发尤为出尘,为了更接近神族,所以我就变出了白发金纹。”庭相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晚晚不喜欢吗?”
神族的道印是其先天本源之力的显化,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有着千奇百怪的形状,大多凝聚在眉心,不过也有不同地方的。比如夜伯的道印便是双瞳,漆黑如墨。
夜琦安的道印是……
夜琦安还没有道印。
当年她知庭相宜常常因为自己是凡人而感到自卑,修行虽然很刻苦但还是赶不上天地之灵化形的几位,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生而为神的他们。
所以当时她也不急着凝出道印,有意放慢修行的脚步等着庭相宜,此事夜伯东君也是默许的,毕竟当时有他们二位在,夜琦安和庭相宜只需要快乐成长便好。
只是没想到儿时的不足竟困扰他至今,不过现在似乎是夜琦安更弱一点,连易容换形都做不到。
夜琦安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不习惯。”
在夜琦安认为白色就应该配如梦中男子那般皎如月华,湛若沧海,超凡脱俗,飘逸绝尘的存在。
眼前人虽然也是丰神俊朗,不过一袭黑袍太过严肃沉闷,多了些杀伐戾气,好在眉宇间有一道金纹,直接点邪化圣。
这么一看……
“也挺好看的!”夜琦安粲然一笑。
“嗯。”庭相宜沉声应道,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
“好啦!既然不打仗那我就先回去了,养足精神才能好好修行替你出气!”
“哦对了!相宜哥哥你能帮我给哥哥传个信吗?就说谢谢他多日的照顾,我会常回去看他的。”行至一半的夜琦安突然转身。
“好。”
温声如润玉,夜琦安只觉春风拂面,花颜漾笑。得了人肯定的答复,暖滋滋地提着裙裳小跑离开。
回到屋内的夜琦安躺在床上盯着帐顶,久久难以入眠。
如今自己太弱连小魔兽都打不过,更别说入深山捡凶兽遗骸,所以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得换一种法子。
嗯……换一种法子……
不如找相宜哥哥双修吧!
那日在莲池双修,明显可以感觉到灵力入体涤心定性,好不畅快。
不知不觉已入梦乡。
还是那喜房新娘,不过地板上都是密密麻麻蠕动的爬虫,夜琦安倒吸一口凉气。
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知这是在梦中,与新娘子一体通灵,自然也感知得到新娘体内的沛然灵力。
“惊鸿照影·火舞!”
丹唇轻呵,喜盖一扯,簇簇小火若鲜艳的合欢花飘摇而下,顷刻间火华绽放一室,爬虫化作火星,随风烟卷出窗外。
看着火星离去,夜琦安又坐在镜前端详起了这副绝色容颜。
“出尘似仙,美而近妖。”
“还有这一身沛然妖冶的灵力。”夜琦安看向涂着丹阳丹蔻的纤纤玉手,如露映朝阳,“有我当年十分之一啦!”
十分之一,夜琦安似乎抓住了一个重点,根据多日来对当今世界的了解。
“古神,也就是自己被封印前存在的那些生灵,在后世被称为古神。而神之力,无边广大,可通天彻地颠覆乾坤,后世所不能及也。
而自己,如果没被封印,自然也会成长为那样的存在。这新娘若当真只有这点力量,那可以确定的是,她说后世生灵。
那这就更奇怪了,诸神之战后自己封印沉睡,和外界没有什么联系,这女子莫非……”
“不对不对,我是天地所生,爹爹养的,没有娘亲。”夜琦安摇头如拨浪鼓,很快掐灭了这个离谱的想法,“这新娘子不会是娘亲,死在了新婚之夜,又怎会有后代?”
“等等,死在了新婚之夜……”她突然想起知圆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婚礼是在云端,或许就是九重天!”
夜琦安拍案而起,决定去九重天走一遭。
“噗——”
心尖传来一阵刺痛,鲜血灵光自喉间胸膛溢出。
没错,又被一箭穿心了。
这次她回头一瞬,脑海中却闪过了三道身影,除了最后一人,其余皆不相识。
先是白衣翩然,温润儒雅。
再是墨发飘逸,傲然邪魅。
最后是几近疯魔,嗜戮饮血的庭相宜。
“怎会如此?”
夜琦安捂着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已不知是梦中余悸,还是真的心疼。
“不管怎样还是得去九重天看看。”
梦里的庭相宜已然不是夜琦安所认识的相宜哥哥了,她决不能让他真的步入歧途。
于是,夜琦安风风火火来到莲池,盘腿坐在寒冰床上凝神静心,同小时候一样纳灵修行。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换了好几种纳灵修炼的方式,始终没有感觉到灵力的波动,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灵体。
“不会真的变成凡人了吧?”
她阖眸念诀想变回原型,却发现自身毫无变化。
杏眼圆睁,一脸不可置信:“我就是凡人?”
以前虽然没有变回过原型,但可以从爹爹和庭叔的谈话中知道自己是个稀奇的异种,凝聚生智化形,都是天道机缘所赐,天赋也是寻常生灵不可比拟的,所以小时候觉得自己可厉害啦。
夜琦安托腮惆怅:“现在可算知道相宜哥哥的烦恼了。”
“不过既然是凡人,跟相宜哥哥一样也挺好的!”她又自我安慰着,“爹爹是管夜晚的神叫夜伯,庭叔是司春之神东君,那我以后就是人伯人君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