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叶八月十五回家休假,安乾坤带安定去看病
天越来越热,中午时有些闷热,街道上流着黑水,是每家挖洋芋时挖烂的洋芋,一时吃不完就把带伤的和过小的洋芋粉碎打粉,过滤的水流向街道,带着烂洋芋的一种臭味,黑水多了恶臭味越浓,但街道人习惯了这种环境,还好就短短几天,人总不能和季节过不去。 夏天的天很蓝,蓝得像画上的一样,朵朵白云很高,一会波浪形,一会梯田形,总在变化着,河里的水很清,清的得可以看见魚儿成群在水中穿梭,河边到处都是青蛙,但它们不会聚在一起,哇、哇、哇、哇的叫着,唱着自由的歌曲,当有外来打扰者它就跳进河里,蹬着后腿并飞快地游到安全地带,深水潭总有一群小孩儿,光着屁股在打江水,他们天真活泼可爱,过着无犹无虑快乐的童年,一人高的包谷为小孩儿站岗,他们不怕被人发現,知道河里是他们的天地,河边树上知了一声接一声地赞颂着夏天,牧护关人不知道它的官名,只知道它叫“乌英哇”,它的叫声很亮很高昂很特别,“乌英、乌英、乌英、哇,”而哇声拉得很长,随着它的叫声,人们叫着它的乳名。夏天的人丰姿多彩,夏天的山一片翠绿,整个画面就像一幅美丽的长卷。 安喜过几天都会去书田家看看葫芦的长势,每次去都会看到生长的变化。今天去的时候,看见书田家院子里多了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安喜非常惊讶和羡慕。胜利叔和安喜打完招呼,俩人坐在大门口蹲子上给安喜说:“做生意难,用架子车拉荆笆实在是耐不住,没办法到富平县买了这台拖拉机,一千二百块呢,贷款买的,叫王师傅跟我去买的,准备叫书田开,去山外拉荆笆,回来捎些啥挣个油钱,人要有压力才有动力”。坐在一旁的安喜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自己去供销社当临时工觉得很荣耀,可今天看到这一切,自己什么都不是,很惭愧。安喜问:“你让书田开拖拉机生产队的事咋弄?”,“让原来的组长可当着,我要过我的日子哩”。 街道又冒着淡淡的白烟,虽然是盛夏,山里的炕很潮湿,过几天得烧炕烘烘潮气。安喜回家嫂子在给父母烧炕,他进门很尴尬地叫了一声:“嫂子,我妈呢?”,嫂子说:“咱妈刚去姐家了,你吃饭不我给你做饭”。嫂子的话让安喜很温心,他才明白,嫂子喊自己的妈也叫妈,嫂子和自己是一家人,是亲人。安喜说:“我不吃,我不饿,晚上大伯给我留饭呢!”。于是,安喜去了姐姐家,有妈的地方才是家,进门看到妈、姐、杨安康都在,他不知道该和谁先打招呼,直接从妈妈怀中接过杨安康,舅舅的高兴只有举高高,学猫叫,还和外甥开玩笑。妈妈问:“你和你大伯住习惯不?你下午有时候不回来吃饭,得是你大伯给你做饭呢?”,安喜说:“住的房子撩着呢,我大伯每天晚上都给我留饭,就是我大伯吃完饭一会儿就吐,晚上总是咳嗽”。安心说:“是不是凉饭吃着了?就是吃多了”。妈妈对安喜说:“你每天黑了早早去,不要让你大伯给你操心,你明儿下班去‘五七学校’看一哈你大,叫你大回来,就说屋里有事”,“好,知道了” 。 自从安乾坤建酒厂,像得到圣旨一样,他忙起来不知道回家。‘五七学校’曾经是繁华而又神圣的地方,多少初中毕业品学兼优的学生被生产队推荐才能上的技术学校,也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被学习改造的地方,也是以前基建连的大本营,如今成了酒厂,又是安乾坤施展宏图的场地。他领着一帮人在建酒锅、酒窖,安装柴油发动机、粉碎机,早把家忘了,属于事业型的人。几天后童姨调走了,没有欢送,来了一辆吉普车悄无声息,她只是到门市部把宿舍钥匙交给安喜,转身走出门市部下了台阶,上了吉普车。等安喜翻越柜台跑向街道,看到向东驶去的车,他一直看着车无了踪影,可他看着东方,很多不舍,也许这就是人生,像一列火车每站都有上车下车的人,陪你到终点的人很少,车上有些人给你带来欢声笑语,给你讲沿途的风景,让你懂得生活。飞奔的车像时间一样一去不复返,风景成了倒影,童姨你住在哪里?我以后还能見到你吗?。下班安喜骑着姐夫家“凤凰牌”自行车去‘五七学校’,他一直等到天快黑带着父亲回家,刚进家门安喜妈就说:“你快去看看大哥,听安喜说他吃饭就吐,不行你带上他去黑龙山地段医院检查一下,安荣离的远,咱离的近,这些娃又不操心”。话没听完安乾坤转身走出家门,刚黑的街道行人多,打招呼的人也多,可安乾坤似乎忘了别人,心里只有大哥,上次去看他消瘦就知道他有病,他还交待后事,怪我没当回事,今不是安喜去叫我,我还不知道回来。安定在家一个人很少点灯,安乾坤进门就喊:“大哥,大哥你在家么?”,门开着是给安喜留的,听到弟弟在叫,躺在炕上的安定拨亮台灯端着岀来说:“你来啦,听说你建酒厂很忙吧!”。此处无声胜有声,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温心的关怀感动着弟弟,安乾坤止不住自己愧疚的泪水,而又坚强的控制着,不敢让大哥看见,他说:“让我看看安喜住的房子”。他伸手端起台灯一个人走进里屋,他不是去看而是缓解哽咽的自己,他进去祥装地大声问:“这房子不漏吧?安喜住上美的太”。等自己平复后他端着灯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酒厂的事就是多,現在不像过去的酒坊用牛拉磨,现在用粉碎机粉包谷,以前是私人作坊,現在是国家办呢!”,安定说“那你以后要少喝酒,酒是好东西,但是喝酒要有个度”,“哥,你不用给我操心了,我这几次来看你瘦成啥了,明早咱俩去黑龙山地段医院给你看看,是不是你胃不好吃啥不消化?”,大哥说:“不用去,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再不要成办了,上次你来我都给你说了,人都有一死,我的事你做主,你看你经不起个事,你先闹腾,天不早了,你快回去,我没事!”。刚说完安喜进门了,“大,你也在这呢?”,安乾坤说:“你黑来在包胡逛,早早回来跟你大伯说说话,帮你大伯做个活,包胡浪”。安喜不知道发生什么,这口气是命令式的,但他还是说:“大,我知道了”。安乾坤起身走了,今晚他没抽烟,也许是亲情所在,亲人的健康压制着他强大的心理。人心里再强大,面对亲人有病是抵抗不住内心的伤感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家人平安,可是只是希望,每个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包括生离死别,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痛,但活着就必须面对現实,人人都有亲情。天不亮赶牛放牛就开始上山,放牛人才不管你熟睡的人,他赶着骂着牛,他给每头牛都起个名子或者外号,虽然牲畜他都给个昵称,虽然他叫声骂声是对牛弹琴,但是他心灵是一种慰藉,什么黑獬、尖牛、黄帅、牛犊,他一天都会骂个遍,大家称呼他放牛娃。嘿嘿!我娃都跟我一样高,不过放牛娃是官称,显年轻。安乾坤被放牛娃的骂声吵醒,他起来坐在床边一个人抽着闷烟,他准备去公社给杨旗林打电话,他说服不了大哥,看看杨旗林有什么好办法。他等安喜妈起来商量一下,先不要给安荣说,安荣在县里来回也不方便。他急匆匆去了公社,公社大门早早开了,公社的电话是由文书管着,文书应该起床了,安乾坤想着正好碰到文书,文书给他拨通杨旗林电话,他给杨旗林说明情况后,杨旗林说他马上回来,这时安乾坤像吃了一粒定心丸,他不再焦急。于是,他找苏书记汇报工作,谈完工作上的事,他起身要走,苏书记挡住他说一起去酒厂看看,安乾坤给苏书记说了大哥的事,于是苏书记和他一起去大哥家,苏书记再怎么说安定也不听劝,谁做思想工作他也不吭声,只是一句话,我身体好着呢!。不一会儿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是杨旗林来了,杨旗林下车进门说:“大伯我来接你去医院给你检查身体,车在门口,你准备一下咱们走”,安定又是老一套不去,杨旗林说:“你多大的人了,你轻重话听不进,你还要人哄,如果小病万一耽误了,你让你儿子一辈子活在痛苦中,你死了考虑活着的人么,我大早早给我打电话让来接你,你知道我大夜里来睡么,你有多大的架子谁的话都不听,我的话你必须听,走上车”。说完他伸手拉着大伯的手一起上车了,苏书记和安乾坤一同上车,安喜看着车来了,拉着大伯走了,自己回屋先哭起来了。安喜上班见到柳叶先是哭泣,弄得柳叶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喜如此委屈,她好想过去抱抱他,安抚他,可是不能,看他那么伤心,柳叶问:“安喜,你怎么啦?给姐说说”,安喜支支吾吾地说“我大伯有病了,今天早上车拉上去看病了”。每个字都是被他抽泣声中挤出来的,说完他哭声更大,柳叶理解此刻的安喜,他诚实、善良、厚道、经不起事,幼小的心灵受不了伤感。柳叶大声说:“你别哭了,你大伯只是去看病,你悔气不?说不定就一会儿就回来了,病好了,把你个大男人不嫌怪,哭那门之事”。只见安喜不哭而抽泣着,自己在控制调整情绪,柳叶在想,如果他大伯去看病不回来,安喜一个人会在大伯家住吗?他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童师傅离开,他还没缓过劲儿呢,可怜的弟弟太重情感了。 安定的病经过诊断和机械造影,确定是“食道癌”。杨旗林第一时间给安荣打电话并说明结果,安荣及时赶来,他不相信地段医院的诊断,他向大家致谢并把父亲拉去县医院。大家忙碌中忘了吃饭,杨旗林叫上老丈人和苏书记去黑龙山街道国营食堂吃饭,饭后叫车送俩位回了牧护关。供销社院子那片韭菜地没有童师傅打理,早已分不清草和韭菜,安喜种的葫芦架上的蔓结了几个没成熟却已找到归宿,安喜不想去打理也不想去看,荒芜一片的地和安喜的心一样杂草丛生。童姨调走使安喜很失落,大伯的病使他很悲感。胜利叔的生意越做越大,对安喜有打击,他心里只有柳叶,心里有个人生活才有希望,不管有多么惆怅,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会抹杀不愉悦的心理。安乾坤从医院回来,坐卧不安,六神无主,他希望大哥安然无恙,每天搬着指头算天数,一周后他按捺不住自已烦躁的心,早上一个人走到黑龙山去找女婿,见面说:“我想去县里看看你大伯,不看我心不安”。杨旗林说:“現在马上去,我也去办事”。安荣在县上工作,安乾坤没去过,进县城是很遥远很久的事,记不起啥时候去过,不过杨旗林经常去安荣家,毕竟是亲戚,还是上司衙门,工作上也有来往。刚进门安定看到弟弟先哭泣着说:“你来了,你咋才来,你来接我回去吧”。安荣媳妇打完招呼先忙着泡茶,她说:“二大,安荣上班一会儿就回来,你来看看我大,你回去就放心,我大没病,就是一个人在家有时候吃些冷饭,睡的冷炕,喝些冷水胃不好,不回去就住这,这就是你家,山里的房子让我二大回去卖了,你安心住到这”。安乾坤和杨旗林明白她说的话,是让父亲安心放心地住,这时杨旗林说:“大,你和我大伯谝,我下午回去时再来看你”,安乾坤说:“你忙去吧!工作要紧,车还在等你哩”。不一会安荣回家了,“二大,你咋来的这么早?”,“我早上起的早,走到黑龙山坐杨旗林的车,他把我送来的”。安荣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多住几天,不急回去,我领你和我大到城里逛逛”,安定说:“你二大忙的很,正在建酒厂呢我也没病抓几副药,下午我和你二大就回去呀”。安荣说:“你回去弄啥呀,你一个人在家吃饭乱搞,現在你老了不比年轻时候,再说家里那一点自留地有我二大呢,门户有安喜呢,你有啥不放心,这就是咱家,慢慢你就习惯了”。安乾坤想这样也对,是该享福了。安荣对父亲说:“我二大好不容易来一回,我带我二大去转转看看,给我二大买身衣服”。安荣住的是租用民房,也算是城中村,出了门就是街道,全是商铺。安荣没有去买衣服,而是带他二大去了食堂,请二大吃县城的名小吃,家里不能吃饭,父亲的病已到晚期吃啥难以下咽,每个人都不想看到他吃饭的场面,在家吃饭人也没有心情。吃饭时,安乾坤问:“你大下午想和我回去你看行不?”,“就不回去了,我这地方大,住的也方便,年龄大了也需要照顾,你放心地回去,我大的病你不要有啥顾虑,也不要有啥负担,听说你建酒厂,你把你照顾好就行啦!”。安荣不想把父亲的病情给二大说,不想让二大有心理负担,十指连心人之常情。安乾坤心里想,黑龙山地段医院水平确实不行,还是县医院好。吃完饭走出不远碰到杨旗林的车,安荣塞给二大伍拾块钱,推上车送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快到了,街道的商店、商铺也为节日上货、备货,每个商店门口成了聚集中心,也是新闻发布现场,议论着大千世界。话题总是五花八门,贫困偏远和文化没有多大关系,文化人总是被人尊敬,把教书的称老师,把看病的称先生,把看风水称阴阳先生,把有点文化的人称“匹能鬼”,不管咋叫也是一种尊称,六队宋世有和五队王有财算队上的“匹能鬼”,享受这种昵称的人很自豪的。早饭全街道吃的都一样,洋芋湖汤,心细的人把大洋芋切成菱形小块方便吃饭时不尴尬,不烫嘴,心粗的人不管多大的洋芋从来不切,在吃饭时难免有些狼狈。街道人吃饭从来不在家里吃,而是端着饭碗乱窜,哪里人多往哪里扎堆,端着饭碗走着吃着,有时候把大洋芋刚咬上一口碰到熟人必须得打招呼,吃吧太烫,洋芋在嘴里回不过膛,吐出来吧,被别人看见恶心,又要打招呼索性硬咽下去大烧心,沾在牙齿上的烫牙,咽下去烫心的窘态眼泪都流出来。但急切地先问话:“她姨,走到屋吃饭走,你看赶到饭时了”,她姨说:“街道人你太客气了,不让,不用让,我吃过饭了”,“走先,走先饭有哩!”这就是街道人的礼貌和憨厚。商店里的小学生在朗读床前明月,凝是地上霜,坐在商店门口吃饭的宋世有在更正着小学生的读音。五队王有财端着碗也来凑热闹。宋世有给学生讲是窗前明月光,不是床,床在屋里头,床前是窗,窗前才是明月,小学生生气地说“明明是床,书上写的”。宋世有强调说“书是印错了,床和窗是同一个拼音只是声点不一样,窗是一声,床是二声”,一旁站立着吃饭的王有财说“不懂不要装懂,不要误人之弟,书上还能有错,书上说的床不是睡觉的床,而是现在人坐的马扎,李白坐在院子的马扎上写的诗,古时把马扎叫床,你在不要修你先人啦,给娃胡说呢”。宋世有气愤地说:“你懂的多你咋不去教书呢,说我修仙人你才修你仙人呢,你匹能你把李白叫来问”。这时围观的人多了,有好事之人说你俩把饭碗放下打一仗谁赢了谁说的对。开商店的女主人出来说“你俩个都是匹能鬼,凑不敢遇到一块,以后吃饭别到我门口来啦,热饭都捂不住你那张嘴”。街道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不记仇,打个喷嚏的功夫就把刚才不愉快的事忘了,如果处处计较,你的世界很小,闯不进大圈子。柳叶每年都在八月十五前回家,今年也不例外。早上她对安喜说“安喜,姐准备八月十三休假回家,你不要给我准备豆腐了,你一年从来没有去过县城,你给姐说你想要啥衣服或者鞋,是你喜欢的东西都行”,“姐我啥都不要,我也不缺啥,你啥时候回来,我给你种的葫芦怎么办? 要不你把钥匙留下,我偷回来放你床上”。柳叶流着眼泪半会儿才说“弟弟,你就是个傻弟弟,姐不要,也不用,已经有了”。安喜忽然想到供销社院子的葫芦原来是姐摘了,他观察到她在流泪,但也不知道什么事,可能说回家恋家了吧!。安喜一个人住在大伯家总有些孤独,他准备买二斤散酒再买一块豆腐约书田喝酒,大伯不在家也不打扰,书田白天忙晚上又没事。但他对大伯的病总是怀疑,也没有个准信。柳叶姐她说今年不要豆腐了,可能她不爱吃,或者不好吃,不要就算了。安喜想不到柳叶的心事,他年龄小根本不知道女人的事更不会去猜,因为安喜身边很少有女人。年少的心只有憧憬没有未来,只有和书田在一起有更多的话题,因为他俩自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心里有着对方和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