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郑谣乐梦中的女人长得相同,虽然外表看上去憔悴不已,但五官还是不曾变化过。
按照正常的人类寿命来算,她现在已经是个年暮古稀的老年人了。
结果外貌是半点没变,稀奇的很。
“看来你果然是没有被镇压住的,一直都有思想。”
宜妃空洞无光的眼珠子黏在续随脸上,唇边干燥起皮,因笑起裂开道口子:“你是花浮青,郑家世代封禁的妖祸。”
前头可能是无心,这把就是货真价实的骂她。
续随无辜的瘪瘪嘴,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姐姐怎么能好端端的攻击我呢,好难过啊。”
谢婉仪闻到了一股悠扬的茶香。
“这里就只有我能够看到你,不用装腔作势。”
她抠住祭台上的凸缀,缓慢的坐直了身体。
“你如若是真清白,就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的那位小情人,也不会被先祖折磨致死,这些都是报应。”
续随叹气:“你们这些人类真奇怪,弱肉强食是自古以来的定律,我吃你们,只是因为我比你们强。”
“举个通俗点的例子来讲,人类的口粮并不局限于植物,还有禽兽爬虫。”
“一花一木皆有灵性,要是让你的想法成立,那你们这些人,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屠夫罢了,只不过人比走兽禽木更为完善,郑夫人抨击我恶,那么请问,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
什么都不吃,真真正正的不染尘世。
这样的活法,续随只在她家老爹身上见过。
神无需进食,摈弃一切。
谢婉仪听不进她的谗言,荒谬又牵强。
她深深的凝视着续随,眼底渐渐凝聚出思念,再逐一加重转变成恨意,愤怒同时伴随。
“恶就是恶,你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你该死的事实。”
时隔多年,谢婉仪始终忘不了她的小女儿被献祭出去,成为他人承载灵魂的容器。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女儿她现在该是健健康康的,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个相亲相爱的丈夫,和绕膝可爱的孩子。”
“但她的悲剧全是因你而起,所以你该死!”
谢婉仪的声音着实不太好听,吵吵的续随耳朵发疼。
“容我纠正你一下。”
她怪懂礼貌的抬手打断她,制止住喋喋不休。
“你的孩子就算是活着,也不一定有个美满的家庭,就比如说你,被枕边人亲手送进深宫,对外宣称过世,在失去帝王新鲜感觉之后幽禁冷宫,你觉得这样很幸福?”
续随一针见血的戳破谢婉仪的幻想,白日梦是可以做,毕竟现实枯燥悲苦,总得加点东西进去调剂。
但这不代表美梦一定会成真,刀子永远会捅进凄惨命运的血肉,不死不休。
“不管你怎么辩解,不管我的孩子之后是何等命运,可你剥削了她的生命是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谢婉仪面容狰狞,相比于续随,她现在看上去才像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坏者。
“哦,然后呢?”
续随暂停她的施法,语气极欠:“你又杀不了我,你只能在冷宫里独自仇怨,最后带着不甘死去。”
“等上了奈何桥,喝下一碗孟婆汤,你就不再是谢婉仪了,你的子嗣你的丈夫,通通都是陌路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不理解。
如果有足够的生命,那就放一个悠久的陷阱,坐等猎收成果。
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但命数稍加欠缺,有仇当场就报便好。
但若是什么都没有,认命便是。
找个柱子一头撞死,投胎的时候看着点,下辈子找个好人家,仇怨烟消云散,彼此皆为陌路。
与其怨声载道,不如有仇必报……当然了,谢婉仪这仇,怕是报不了的。
“姐姐,看你曾经真心供养过本座的份儿上,本座便开导开导你。”
续随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阴谋诡计立上心头。
“你我都是被郑家所害的可怜人,你想想,真正杀了你孩子的,可不是本座,是你日夜相守,神思心乱的枕边人,你的丈夫。”
“你要恨的人是他,要杀的也是他……要是你想报仇,不妨让本座来帮帮你,可好?”
她不信谢婉仪叫住她,只是为了发泄。
她定是不甘心被玩弄数十年,否则她也没必要装疯卖傻,拒不吃药。
“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蛊惑吗?”
谢婉仪冷笑,只是相比方才,气势已然收敛了不少。
“本座所言句句真实,谁又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续随痛心疾首的,抹了两把假惺惺的眼泪。
“你郑家献祭了多少无辜婴孩,本座就被折磨禁锢了多久。”
“假如郑治荣不贪图那些虚无缥缈的功名利禄,你我如今都不会承受折磨。”
“醒醒吧,婉仪姐,我们都是受害者,真正错的,从来都是郑家,是让你由爱生恨的混账。”
续随一口一个姐的叫,甜滋滋的,着实亲切。
谢婉仪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被续随及时捂住嘴巴,阻挡了她的声音。
“嘘,你听。”
地宫深处,重现当年盛大的献祭。
那小小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啼哭,本是含混痛楚的喊叫,谢婉仪却惊觉,自己能够听懂其中意思。
她说:“娘亲,救我!”
她说:“娘亲,我好疼,我讨厌爹爹,我讨厌他!”
左边是大女儿的无声哭喊,被仆人死死抱住;
右边是郑治荣贪婪的嘴脸,和对明日辉煌的期盼。
啼哭声越发的响了,谢婉仪浑身颤抖不止,幻境中她终于有了力气,推开前方碍事的国师,一把抱起襁褓。
“念儿不哭,娘亲在这儿……”
续随自背后搭上她的肩,一点点往下顺着安抚:“郑谣念,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可惜这样可爱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的被她的父亲,献祭了出去,用来换取自己的功名。”
“谢婉仪,你不恨吗?”
最后一阵哭声止,大梦终究散去。
谢婉仪瘫软在祭台中央,怀中空空荡荡,不复温存。
“……恨。”
她痴痴的,望着中央一角:“我明白了,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谢婉仪的反应令续随满意,她温柔的抓住她的手,蛊惑重现:“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叫住本座的目的,究竟为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