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传来柴弄玉悬梁自杀的事。
此事几乎是在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阮夫人气得发抖“你怎么跑去对人家姑娘说那些混账话!你要阮家成为全长安的罪人吗?”
阮牧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阮夫人拍着桌子:“若不是下人发现的及时,弄玉恐怕已经没了!幸好弄玉安然无事,不然我们可就真的是罪人了!”
“如今!不管你愿意与否,这门亲是非结不可了!”
柴弄玉醒来便落下了顽疾,天气不好时总会整夜整夜的咳嗽,加上她为阮牧寻死觅活,此后在长安城恐怕再难嫁出去了。
这个时候,阮家主动上门与柴家结亲。
张灯结彩,十里红妆。世人都说,虽然历经曲折,但阮家郎君与那柴家姑娘,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同时,千里之外的漠北,慕鲤正因害喜而彻夜难眠。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承受身体的痛苦,心中渐渐接受了这个孩子。
她吐得难受时,侍女端上一碗汤,午后,殷红的血便从她裙下流出。
耶律偓从前廷赶回来,他红着眼质问她:“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不是我!”慕鲤躺在床上,闭了眼,大颗的泪水落在枕头上。
“你不想要他,所以你就杀了他?”耶律偓握着拳:“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
此后,耶律偓许久都没有再来过。
慕鲤终日郁郁。
好似她的人生彻底没有了任何盼头。她就如那铜炉中的炭灰,再也没有获取新生的希望。她整日素面白衣,倚在床栏上发呆。
若不是身为和亲公主,她大概会选择一死了断。
过了几日,前廷的侍官送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文嬷嬷柔声道:“今天可汗到打猎,整整一天,没打山羊,就去抓了这只兔子。”
文嬷嬷沉默了好一阵子,又说:“可汗再也没有去大妃那里,虽然斐罗顶了罪,但可汗知道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害的。”
“可汗还是喜欢公主的。”
慕鲤一愣,低头去逗弄兔子。
当年冬,天格外的冷。老鸦围着胡都叫了足足半个月,仿佛预示着眼下并不是太平年月。不久后,秦人攻打訇都,来势汹汹。
战火绵延不休,耶律偓身负重伤,北胡朝臣商讨一番,决定草草迁都。
夜里,宫医替耶律偓拔了毒箭,又上了药,他已沉睡过去。
慕鲤走进帐中。
攒动的炉火将帐子照得明亮,耶律偓面色苍白,沉沉睡在榻上。
她走到榻旁,轻轻握住耶律偓的手:“多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要回去了。”
睡梦中,耶律偓皱着眉,却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慕鲤想抽回手,却发现他握得用力,似乎是知道了她要离去一般。
“我要走了,冬郎,保重。”慕鲤用力抽回了手,将鬓上玉钗取下来,放在他手边。
她一直想离开,从未动摇过。
那一夜,玉郎山风雪交加,慕鲤与文嬷嬷互相搀扶着奔走在雪地里。
这次出逃与前一次不同,北胡战败,只要她逃得出去,就一定能回到秦国。
身后一道马蹄声打破了夜的沉静,慕鲤回头,只见一名黑衣人高坐于马上。
朔风中,黑衣人拉弓,将箭指向了她。
慕鲤红着眼看着对方:“你就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大妃娘娘!”
师茉迤握着弓箭,眼神阴冷:“你活着,于我便是威胁。”
“公主,小心!”慕鲤被推到一旁,文嬷嬷已然挥着长刀冲上前去,将师茉迤拉下了马。
可她哪里是北胡女子的对手,三两下便被师茉迤夺去了手里的长刀。
血肉撕裂的声音,师茉迤已将长刀贯穿于她的胸膛。
慕鲤见状,急忙哭着向文嬷嬷跑去。
师茉迤已然起身,拿起长刀走向慕鲤:“可汗醒了,必然会来寻你。只有你死了,一切才会太平。”
慕鲤站在风中:“我不是你的对手,若你实意要杀我,我自然没有办法逃脱。可是大妃娘娘!你亦杀了我肚中的孩子,你恨我,我何尝又不恨你?”
师茉迤微微一愣:“可你并不想要那个孩子!”
“血肉无罪!”慕鲤盯着师茉迤。
师茉迤原本是耶律偓父亲的妃子,年长耶律偓五岁。后来老可汗去世之后,按北胡风俗,她顺理成章成为了耶律偓的王后。不难想象她陪伴耶律偓这么多年,从青涩少年,到北地雄主,两人的情分自然是深厚的。
可是后来,师茉迤渐渐发现耶律偓喜欢上了这个来和亲的秦国公主,她自是不甘心。她恨她轻而易举得到了可汗的心,她担心她会得到更多的宠爱,担心她会威胁到自己与儿子的地位。
所以,从第一次她帮助她逃跑,到毒死她肚中孩子,再到今日,她必须杀了她。
师茉迤想到这些,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她身后,文嬷嬷艰难地爬起来,吐了口血,大喊道:“公主啊,你快走!”
说完,文嬷嬷便捡起地上的箭,用尽全力插进了师茉迤的脖子。
师茉迤应声倒地,慕鲤冲上去哭着扶住文嬷嬷。
文嬷嬷不停地吐着血,她艰难地抬手摸着慕鲤的脸:“公主啊,长安城,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嬷嬷……”慕鲤声泪俱下:“嬷嬷,我带你回去……”
风雪越来越大,文嬷嬷艰难地笑了笑:“说句僭越的话,我一直把公主当作我的孩子……北地苦寒,公主小小年纪,孤伶伶来这里和亲……我便陪着公主过来……往后的路,我不能……再陪着……公主了……”
慕鲤抱着文嬷嬷,跪坐在雪地里。
这一刻,她明白过来,她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爱她的人……从她被选中和亲的那一刻,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文嬷嬷的身子渐渐失去了温度,慕鲤仍旧紧紧抱着她。就让她也死吧,同最爱她的人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牧在风雪中找到了她。
风雪中,他骑着马,手里的长枪。他们遥遥相望,飘飘洒洒的雪花将二人分隔,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阮牧……”她红着眼看着他,然后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