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初一。
正式进入一年的年尾,我在黔南州给许牧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出发了。
他说年前,我也没有太赶。
帮刘宝把市区的事情理顺,又帮李酉打点好南城。
才带着老林等人来了黔南州。
判官这位跛老板,倒不需要我操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我和老林要去办什么事,有关于许牧野这些东西。
都只在我,文闯,老林之间说一下。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去见文闯,我怕全搞完了真成交代后事了。
毕竟,我还是想活着。
只是交代判官有空多去看看文闯,多打点打点,别在里面被人混成大嫂了。
从黔南州出发,我想起今天是初一,临时决定,去一趟隔壁的安市。
判官说过,初一和十五,许仙林都在他自己酒楼外面街上摆着稀饭给人吃。
这一趟去粤省,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既然想到这茬,那就再去看看。
如判官说的一样,在这酒楼外面,三个用水泥砖堆砌而成的灶台,两个灶台上面是大锅煮着粥。
还有一个灶台,则是放着大蒸笼。
里面没蒸包子馒头,而是我市文县的特产,红糖麦粑。
面粉混着红糖,半个脑袋大小一个。
十来年前这是好东西,便宜顶饱,现在都是一些力工为了果腹才会吃。
时不时有人来舀一碗稀饭,再拿个麦粑。
除了一些进城务工者外,就是一些老头老太,倒没有排长队那么夸张。
在这即将到21世纪的最后一月,要是这里排着长队,那当地政府估计就不好受了。
许仙林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火钳给灶台添柴。
我看了一眼,让小曾停车,其余人在车上等我,独自下车而去。
许仙林并没有发现我到来,看着灶台中柴火一阵出神。
我走过去拍了拍旁边烧火那人,让他起来。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估计心里在骂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傻逼。
许仙林目光从灶台中回过神来,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招招手,让那人起身。
我一屁股坐下,拿着火钳拨弄几下灶台后,伸出手烤火。
“这三个灶台,你一个月开两天,要多少钱啊?”
许仙林呵呵一笑,夹着方方正正的木柴塞进灶膛中。
“初一和十五加起来,也就万把块钱。”
我皱了皱眉,“你现在很缺钱啊,要做好事不舍得搞点好东西。”
许仙林摇摇头,“你看,一看你就没做过好事,我要是做个满汉全席,真正为了一顿饭省钱的人就吃不上了。”
“都比寻常人屋头饭菜好了,大家都来排队,真正要吃的人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我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许仙林,你现在一天开这个酒楼,心里什么感觉。”
许仙林看了路边等我的福特全顺商务车,他自然明白,我这是又要去办事。
“踏实,我以前一晚上睡觉,要醒好几次,许多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要在脑子里面一遍遍过,想想会不会出意外。”
我点点头,原来大家都一样。
“现在好多了,一觉睡到天亮,早上出门大大方方,有人从我后面拍我肩膀,我都不会害怕。”
灶膛中柴火减弱,我一块接着一块的柴往里面塞。
只是许仙林制止我,他手里的火钳伸过来。
把我夹进去的木柴退出来几块。
“不能一下填这么多,不然空气进不去,就只有柴没有火了。”
许仙林这熟练的样子,估计是真在亲自烧火煮粥蒸麦粑。
“许仙林,你怎么想着在这地方煮稀饭的。”
许仙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以前我跟你一样,做的每件事都要有明确目的,要达到什么诉求。”
“现在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为什么,也没有目的。”
我点点头,放下火钳。
看着零零散散来舀稀饭的人,“许仙林,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
许仙林腾的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跟我要强奸他一样。
嘴唇哆嗦,“罗平……,你不要整这死出,见不得穷人喝碗稀饭的样子。”
“我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你要做什么生意,你别害我。”
“你要晓得,我是挨了一枪才走的,医生都说,那子弹再偏半点,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阵无言。
这是再次遇见许仙林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大的反应,不像平时说话那般淡然。
做生意从我这种人口中说出来,有那么可怕么。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我还能害你啊,真要害你,等你哪天煮稀饭的时候,一辆泥头车就撞过来了。”
许仙林将信将疑的坐回到凳子上来,“那你说,要做什么生意。”
我指着眼前的几口大锅,“以后叫判官每个月给你打两万块钱,你把煮稀饭的时间改改,每个月初十,二十,三十。”
许仙林眯起眼看着我,“你信报应,想做点好事?”
我摇摇头,“不知道,只是今天要出远门,转了一圈,转到你这儿来,突然想这么做。”
顿了顿,我露出笑得露出牙齿来。
“怎么,我就不能做一件事,没有为什么,也不谋求目的啊?”
良久,许仙林轻轻点头。
“没事,不用叫判官拿钱。”
许仙林答应下来后,我也就不再久留,直接站起身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朗声说道,“要是明年开春,我还能回来,以后每个月肯定在这三天抽一天出来,和你一起煮稀饭。”
许仙林没有回答我,只是坐在小板凳上,目送我走远。
我没有说谎,我确实不知道有没有报应。
好人得好报,坏人长命百岁的例子都有。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不懂也不追求。
倒是许仙林那句话,有些触动到我。
一路走来,我做任何一件事,都抱着极强的目的。
煮稀饭这个念头升起来,索性也就做了。
或许,是我在心里,有些羡慕许仙林现在的日子。
世间恩怨情仇,无非是利益夹杂。
放不下,拿不起,造成了太多痛苦。
车子向着省外行去,我伸出手,风从指尖划过,伸手做虚抓的姿势。
让风如有实质,被我抓住。
就当我狠狠捏了一把这个狗卵世界的奶子。
……
在我出发的第二天,遇见一辆从播州出发的大众T4,他们同样前往粤省。
车上只有四人,老幼病残。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军大衣打着哈欠,时不时吸着鼻涕。
开车的是个阴翳俊秀的年轻人,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有化不开的阴沉。
还有一个坐在后座,只剩下一只眼睛,满头诡异白头发,睁着仅剩那只红眼的残疾人。
还有一个半老头,将近五十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本天龙八部,看得摇头晃脑。
似乎在为其中的情节惋惜。
我们相遇在湘省的一个加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