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候,资本尚未完全成功,工农兄弟还不是彻底的牛马。
生活水平虽远不如现今,但生活压力没有这般大。
许多地方放假挺早,西南省份向来又是外出打工的主力省份之一。
从粤省来黔州的车,远远胜过从黔州去粤省的车。
大家都从外地赶回来过年,只有我从家里赶去外地。
在湘省地段,车子加好油后,我们在旁边的饭店吃饭。
这种路边饭店,说好听点是饭店,说难听点属于水泊梁山再就业。
各省情况不一样,直到2010年前后,都没有整顿好,直到国家出钱建设服务区后。
这些另类强盗才算消停。
小曾去点菜,我坐在桌子正方那个位置抽烟。
这个位置正对着门口,这些年我越发不习惯,将后背对着门口。
也正因为如此,在第一根烟烧完的时候,一辆大众T4商务车过来时,我是第一个看见的。
第一眼,我并没有太过注意。
虽然现在出门的人少,但也不至于少到跟大熊猫一样,有个人过去就要多看几眼。
当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后,我抽了抽鼻子,将烟摁灭掉。
老林发现我的异样,微微侧头看向门外。
进门的这四人,在我和老林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同样在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将目光投向我们。
就如之前所说,洗脚上三楼上多了,女人从身边经过。
鼻子嗅一口,就能闻到风尘味一般。
我们这些人甚至都不用闻,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身上的草莽气。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属于发偏门财的人。
不是搞正经谋生的人。
只是具体走哪一条道,并不清楚。
穿着军大衣,有些虚弱的中年男人在我们这一圈中扫视一遍后,目光放到我身上。
同样,我也是如此。
他是对面那群人中领头的,也发现我是这边这群人领头的。
这种对视便没有持续多久,小曾点完菜回来坐下。
这如死水的局面注入一抹活力,打破僵局,双方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那阴翳的年轻人,推动轮椅,将一头白发有些憔悴,只剩下一只眼的残疾人推到桌子边。
轻声问着要吃些什么东西,领头那个中年人,带着四十多快五十,说是老头也不为过的人坐下。
只有那个老头,全程拿着一本天龙八部,没有看过我们任何一眼。
他应该和皇太极聊得来,皇太极也喜欢武侠。
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对方水有多深,没必要惹是生非。
我将目光收回来,继续抽烟。
旁边的小曾摆弄着面前的碗筷,两根筷子拿在左右手,不停拨弄着这个碗。
好一会儿后,小曾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平哥,你看见那老头没有,是个好枪手。”
我愣了一下,我只看出来这群人,不是搞正经谋生的人。
小曾能一眼看出是个好枪手,这倒有些稀奇了。
“怎么个说法?”
小曾没有看那群人,在我旁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那个老头从下车到现在,他左手三根手指,一直顶着那本书。”
“这书和他视线齐平,他胳膊肘都没有支撑到桌子上借力,也没有低头看,手太稳了。”
顿了顿,小曾咧嘴一笑,“跟北哥一样,手稳的人打枪都打得好。”
“在部队里面,枪口挂沙袋练就是为了稳。”
他口中的北哥,自然是张汉北。
听小曾这样说,我装作夹菜的样子,扭头看向那边。
果然和小曾说的一样,那老头虽然胳膊没有打平,但他举着那本书,晃未曾晃一下。
我也经常看点书,这个看书姿势十分费劲且不舒服。
我们先来,所以先上菜,那边还没有上菜,几人在轻声说着话。
整个饭店现在只有我们两桌人,距离稍远,听不清在讲什么。
我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菜,“出门在外,不要无事生非,人家吃人家的,我们吃我们的。”
小曾笑了笑,把筷子拿在手中,开始夹菜吃饭。
“老板,听人家说,在外面越是怪异的人越不要招惹。”
“你看那边,老幼病残都聚齐了,这要是放武侠世界,妥妥的顶配。”
老林略微轻浮的声音响起,有一抹戏谑。
我白了他一眼,“再加个道士和尼姑好了,人家那儿老幼了,小的那个也有二十,老的那个也最多五十。”
“二十岁孩子会跑的人虽然少,但又不是没有。”
老林嘿嘿一笑,“那不是五十就有孙子,该做爷爷了啊。”
我们不是年轻人,也不是觉得日不死,惹祸的天包。
即便是开玩笑,也是压低声音在耳边说。
几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过后,老林去结账。
我抽着烟,招呼小曾等人,待会上车后轮流开车。
在老林结完账回来,我带着人往外走时,一直没有任何交集的那桌人中。
领头那中年男人突然笑着开口,“弟兄,出门在外,相遇就是缘分,这是着急赶路吗?”
“不着急坐下摆两句龙门阵再走,要得不。”
他是省城人,口音纯正,和我有所区别。
不过黔州口音最重的是毕市,别说外地人,说快了本地其他市的人都不一定听得懂。
这两句话是对着我说的,在说话的同时,旁边那个白头发的人拍拍阴翳年轻人的肩膀。
年轻人起身,从旁边的桌子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我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这位老哥,还有几天就是腊八,然后是小年,这个时间段出门跑,还真是辛苦啊。”
他放下筷子,扯动身上的军大衣,笑了笑。
“辛苦辛苦,兄弟你也辛苦。”
彼此默默对视一眼,我把烟盒放在桌子上,自己抽出一支后。
让常德航帮我散一圈烟。
他接过烟,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嗨,在外面那么久,还是觉得我们这边的烟好抽。”
我眯着眼,把打火机送过去,替他点烟。
他没有装大,抬起手挡住火焰,没有等我完全递过去。
自己低头凑上来。
“前面一直在越南那边,前面几年都还好,不晓得今年是发什么神经,那边居然都下雪了。”
“越南下雪啊,夸不夸张啊,不仅下雪,那边老街那段,还有牛羊都冻死了。”
他嘴唇咬着烟,香烟微微翘起。
“你看,我回来太急,这发烧一直没有好。”
“对了,兄弟,我叫林冬夏,认识一下。”
林冬夏这个名字出来,两拨人的气氛顿时一冷。
我坐在距离他不足半米的距离,手指间夹着烟,正要往嘴里送。
在这句话说出口后,这个送烟的动作僵持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