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之前只是对许仙林感到敬畏,敬畏他的生意大,人脉广。
那么此刻我对着笑吟吟的中年男人,有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看到大佛光和王宇飞两人被打得半死,用手铐拷住塞到车上时,我也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我以为许仙林这样的大哥,是动辄喊个几百人,几十辆车,直接从市区杀到南城,杀到陈家坝去办了六七。
刀枪棍棒,明火执仗跟打仗一样,以一种王者之姿态,将六七给扫一遍我都能接受。
但没有,他只是在盛唐大酒楼吃了一顿饭。
老癫,社会不是你这样混的。
我心中苦笑连连,在许仙林眼中,我和六七这些人,跟个泥腿子没有区别。
怪不得连病猴子那样的亡命徒都不敢跟他叫嚣。
从白天和许仙林通电话开始,我就知道六七要完蛋。
只是没想到,以这种姿态完蛋。
许仙林坐在副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我的魂不守舍,淡淡笑道。
“今天和你通完电话,我也喊朋友联系了你们这边的人,随便找个借口把六七和这个两个人约出去,说是有事要谈,直接就把人给摁了。”
“老癫,现在这个时代,钱是亲爹,你晓得搞走私需要打通多少关节多少部门吗?”
“我连那么多关系都打得通,这几个乡巴佬,还敢动老虎胡子。正好给其他人也都看看,我许仙林的生意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动的!”
我勉强笑了笑,许仙林给我的震撼已经超过了我的阈值。
我之前所理解的黑社会大哥,并不是这样。
许仙林也没有再和我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也不知道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大佛光和王宇飞挨了怎么样的收拾,现在在车上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
身上那件黑背心,看得我一阵心悸。
挑战什么都不能挑战那群人,他们动动指头,就能将我们这些人碾做尘土。
除非,有天能够做到和许仙林一样。
车子出了南城,半个小时后停在乌江边上。
在乌江边上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我都打过照面,他们跟我一样,也是在做云霄这个生意。
今天都是在许仙林一个电话下叫来。
在那四人身后的江水上,还有一艘小船,不知道是谁准备好的。
许仙林招呼一声,那四人过来和我还有司机一起,将车上的大佛光和王宇飞带下来。
我打开后备箱时,六七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其实,这还是我和六七的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见面还是将近一年前,那时候同样是在乌江岸边,只不过是在陈家坝那边的乌江河畔。
六七始终不是一般人,在我将他扯出后备箱时,他居然开口朝我说道,“罗老癫,好手段啊。”
我微微摇头,“跟我没有关系,要怪就怪你手下那个大佛光,先是想要砸我饭碗,后又烧许老板的烟。”
我没有和六七多说,他同样穿着黑背心,也说不了多少话。
大佛光和王宇飞已经被送上船,只剩下被我和司机架住的六七。
六七很瘦小,加上被打得不成样子,下意识蜷缩,双脚离地。
许仙林走到他面前,揪住六七的头发,让他眼睛和自己对视。
“你晓得我是谁不?”
六七破开的嘴唇抽着凉气,苦涩一笑,“以前不晓得。”
“现在晓得了。”
“该我背时,我让大佛光去抢罗老癫的烟,没想到他抢到你手里了。”
许仙林点点头,“看你这样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我不认识什么大佛光,他们是你带的兄弟,我就找你。”
“你认不认?”
六七点点头,“我认,这个世道到处是神仙,算我背时。”
许仙林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六七真有这个胆子,到这时候都不求饶。
“行,既然你认,那就上船吧。”
六七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许老板,我可以赔钱,你说个数,我没有抢银行也给你抢来。”
许仙林冷笑一声,“就是把你杀了当龙肉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背时,我手上生意多得很,这云霄烟也不过是朋友帮朋友,转到我手上来的,你以为我真靠这个吃饭?”
“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讲究一个规矩。”
许仙林声音逐渐变得冷漠,“坏我生意赔点钱就算了?”
“那是不是以后大家都可以试试,抢到手了就发财,抢不到就赔点钱啊。”
六七将脑袋低了下去,像是彻底人命一般。
船上有好几捆绳子,许仙林没有发话,但我和其他四人也不是癞蛤蟆,点一下动一下。
他们开始用绳子捆大佛光和王宇飞,我同样拿起绳子,去捆六七。
事到如今,杀人于不杀人,已经不在于我。
即便我真是个菩萨心肠,觉得六七和我没大仇,或者我担心杀人的后果,不敢动手。
都没有任何意义。
许仙林直接用场面上那些人的手,将六七给摁了,已经代表着六七就是人间蒸发,也没有人会在意。
即便他父母老婆去报官,一句话也能打发,六七什么人你们家里人还不知道啊,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已经跑路。
场面经手把六七摁了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可能,六七必须消失。
我这时候再想着不动手杀人之类,屁用没有反而恶了许仙林这个人。
我未必比六七强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许仙林对我的态度,真就有点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的意思。
所以我的手脚很麻利,甚至脑子都没有先前梁博文逼我杀潘秀凤时想的那么多。
船很快开到乌江河中央,许仙林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朝着他的司机使了一个眼色。
司机点点头,将几个黑灰色,工地上用来装砂浆的桶绑在大佛光和王宇飞身上。
桶里面全是已经凝固的水泥和碎石子。
这两人已经被收拾得求饶和哭泣都不会,大佛光或许还有清醒的意识,扯着嗓子呻吟一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但这是他在这个人世,发出最后的声音。
这声呻吟还没落下,就被跟踹麻袋一样,一脚踹入水中。
汹涌的江水激流,并没有因为两条人命变得有什么不同。
溅起的水花很快就被湍急的江流抚平。
被我捆得跟个年猪一样的六七,眉角抽动,流下几滴眼泪来。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跟他多年的兄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入水中,水花都掀不起来几朵。
或许二者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