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开口说话后,我就明白她不是本地人。
人们都说东北口音重,实际上真正口音重的地方,我觉得是闽省和湘省。
一开口就把身份证前几位给暴露出来了。
东北除非本地人,否则很难通过口音精确到具体东北什么地方。
我手里举起的刀往回缩了缩,“要得,她卖裤裆我卖菜,都是苦命人,老黄,要不是怕你今后继续整我,就凭你这句话我都不想杀你了。”
我点了点下巴,示意床上那女子赶紧离开。
那女子抱着床单遮住身体,如蒙大赦一般飞快朝着门口挪去。
然而,就在她要踏出门那一刻,穿着三角摇裤的老黄突然暴吼出声。
“罗平,我日得祖宗坟上冒黑烟,今天你有狠,但也莫要把我黄名义看日粑了!”
(看日粑,方言,看扁了)
就穿着一条三角裤的老黄,以我和那个女子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从床边到门口将近三米的距离。
他只用了两步半。
前面两步,边吼边走,最后半步跨出,他双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膀,往后一扯。
用那女子作为人肉盾牌,挡在他身后,让他跨出门去。
老黄是个强人,但他不会武功,我手里有刀,真要是不管不顾,我肯定能把他留下来。
但那个时候,我心不够硬,还不晓得打虎不死终成祸害这个道理。
所以在那女子跌入我怀里,看着我从她肩膀上面,探出手想要砍从冲出门口的老黄,菜刀挥舞吓得哇得一声大哭和撕扯我的时候。
我不够狠,不够果断,没有第一时间两刀把她剁翻。
要是知道以后我和他老黄皇太极,会发生那么多恩怨情仇,莫说一个外省女子,就是我二爹拦我,我也要会剁翻他。
比起今后那些让人彻骨寒的事来,剁人两刀能够把老黄解决掉,很划算!
说实话,直到如今,我也算活了不少年月。
但我终究觉得自己搞不懂女人。
她明明怕我,怕我手里的菜刀,却为什么不远离我,还跟个八爪鱼一样抱在我身上哭得跟鬼叫春一样。
我一时间有些慌,短短几秒内,竟然愣神了。
最后那女子越哭越大声,老黄越跑越远,我猛地回过神来,直接在这女子脸上甩了两巴掌。
“闭嘴,你再不滚到一边去,老子落下来的就不是耳光了。”
不管是被我不留余力的耳光打懵,还是她被我这个样子给吓到,总归是从我身上下去了。
我操起菜刀往外追,我和老黄都没有再在意这个苦命的女子。
出门后,老黄的老道和果决以及不要脸,再一次让我有了新的认知。
当天,一起在这场子的除了他和一楼被我砍倒那人外,还有四个人。
来这地方嫖的人,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他们敢摆这个场子,手里自然有狠。
就在他旁边两个屋,里面同样有个二流子在搂着女人睡觉。
但老黄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求助,甚至没有给自己找个遮羞的东西。
直接就朝楼下跑,一边跑一遍啊啊啊快来啊楼上老板现大红(赢大钱)撒钱了,春彩在光着身子晒衣服啊,二楼有家房子起火了啊,快来救火啊。
从头到尾,他没喊过一句救命。
他知道没人敢救他,他这样喊,只是希望有人来看热闹,对我造成阻碍。
同样,老黄没有因为有人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感到半点羞耻,就这样穿着三角摇裤,大摇大摆向外冲。
他不去求救,是因为他知道,他旁边两个屋的兄弟,现在和他一样。
昨晚后半夜嫖客走完后,他们炒了几个菜,喝了三斤粮食酒,现在都在搂着女人睡觉。
除非有人是孙猴子,扯根卵毛下来可以变成刀枪棍棒。
不然救不了他,很可能在叫门的时候就被我冲出来砍死。
原本那天我冲出房门的时候,老黄已经到楼下了。
要是他没有耍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硬生生从那房间里面冲出去,跑到楼下。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追去砍他。
相反,我这辈子都佩服他。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样耍我。
菜市场那些摊主看猴一样看着老黄时,我几乎只犹豫了一瞬。
随后手撑在水泥栏杆上,一个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当时那种小平房的层高有限,人在里面住着十分压抑。
所以从二楼跳下去,不是真八字背时到离谱,直挺挺脑壳朝下是不会死的。
如果在乡野长大,上坡下坎十分熟练,跳下去可能连脚都不会崴一下。
恰好,我就是一个对上坡下坎十分熟练的人。
我稳稳的落到第一层,一百几十斤的身体带来的冲击力,让我小腿微微有些发麻。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股麻感。
“老黄,你个杂种今天必死。”
老黄回头瞥了我一眼,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也顾不上喊叫,光着脚丫飞快往市场外冲。
当时他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条三角裤。
袜子都没有一只。
那个年代的道路情况十分恶劣,刚出市场的时候,他脚底板就开始渗血。
老黄就跟没有感受到一样,依旧跑得飞快。
那一天,我追了老黄半个南城,他光着身子死命跑,我持刀死命的追。
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脚印。
一开始我还有力气,问候一下他家里的女性,说要把他脑壳砍下来。
后面我逐渐闭嘴了,因为我没有力气了。
别说说话,就是迎风张口,都觉着是在吞刀。
要不是老黄吃花烟,烂酒,日夜颠倒睡女人,年纪也比我大,说不定在这种求生欲加持下,我早就跟丢了。
最后事情的平息,并不是官家来了,或者老黄的救兵到了。
在那个没有手机,一部电话邮电局开口就是七八千,人均工资不过百的年代。
会来救老黄的人,也是和他一样,昼伏夜出。
这种情况根本联系不到人。
李林被小波一刀废了一只脚,今后是个瘸子,自己都在医院住着,没人庇护他。
街上赶场的人只嫌热闹不够大,巴不得我赶紧追上去。
救老黄也是救我的人,是文闯。
准确点来说,是文闯的大哥,梁小波的堂哥,梁文博。
一辆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车门拉开,里面伸出手来将狂奔的我拖进去。
就在我进到面包车当中时,老黄倒下了。
直挺挺的面朝地倒下,嘴角开始冒沫子,粉红色的沫子。
……
多年以后,罗平成了罗老癫,老黄成了皇太极。
他用枪逼着我下跪,咬牙切齿的告诉我,长这么大真正把他吓到的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当时身为林家兄弟同案犯,还在坐牢的老流氓李如来,被李如来吓到的时候,他十七岁,没敢跑。
第二个就是90年第一次发癫的我。
“老癫,你晓得不,我皇太极十四岁拿刀,十六岁开始砍人,你拿刀追我那年,我二十四了。要是说的话可以上称称重,什么杀了我,杀我全家,要弄死我的话,多了不敢说,千把斤肯定有。”
“说这些的有老油条,有成名大哥,有刚出道的小混混,老子从来都是当个屁就放了。”
“唯独你,你1990年说要弄死我,我真的信,信你那天要杀我。老子要不是命好,遇到我婆娘屋里的老头,我就真死了,不是被你砍死。
是你硬生生追得我差点炸肺。”
“就差一点。”
“就是炸肺,老子都没敢想回头找你拼。”
“我日你屋头八辈祖宗,混社会哪有你个杂种这样混的。你那天要是不要我命,砍我几刀,甚至下我两根手指,我皇太极真的认了,别说跑,求饶都不会求一句。”
“你个天杀的杂种,就因为我打了你一顿,掰断你两根手指,你就要把我脑壳砍下来,你个癫疯子!”
其实跑步一般不会跑炸肺,但当时枪管子杵我脑门心上,我不敢多逼逼。
在那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比他更加不要脸的黑社会大哥。
要是我赤手空拳,唯一能够攥手里的东西只有裤裆里那几根卵毛。
别说只有条三角裤,别说跑炸肺。
只要有一线翻盘的机会,三角裤我都不要,硬生生跑断腿都行。
风吹浪打,我也成老麻雀,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可惜当年,我连个混混都算不上,更别谈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