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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好日子

    沈远把碗中的汤一口气喝完,扭过头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说道:“听说于家村有个王老爷,是个好人,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有他的地。”

    张年冷哼一声道:“现在的官场老爷、地主老财有几个是好人,就……”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他看向沈远,发现对方根本不看自己。

    看来这是意有所指?

    这王老爷他不知道,没见过。但是现在,可以去好好查查了,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好人。

    接着又笑着站起身说道:“今日多谢沈兄相助,在下告辞了。”

    沈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你就不怕这样做以后回不去京城?”沈远隐约能够想到他要做什么,既然要杀,这件事就一定会传到京城,到时候会有更多人关注此事。这经流县的地主老财要是都被他清完了,京城蹲着的最大的地主和官老爷可能不会愿了他的意。

    张年稍稍停顿又继续向前,很是潇洒的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我不闹点动静,怕是更回不去京城。”

    眼前这位是状元郎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见识不凡,来历神秘。沈远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就这一个不得不说确实是个俊俏男子。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待不久的。

    端起碗把剩的汤一饮而尽,放了几枚铜钱在桌面上起身离开。走在街道上,人们匆匆忙忙的经过,突然一声惊雷响起,人们驻足望着天边,瞧见了乌泱泱的乌云,步伐更快了。

    潮湿的水汽一下子涌上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当细微的雨滴缓缓流落人间,沈远手中的幌子才终于随风飘荡,几两清风吹不动高楼座座。

    可能是某个步伐迈出的原因,天边一声清脆的雷声响起,只是一瞬间,天下大雨滂沱。

    人们奔跑起来,可逃不过雨水的浸湿。酒楼客栈,总有人双手拢袖站在门前望着街道上的抱头鼠窜,笑意吟吟的。不时有雨水溅落在他的裤脚上,也只得无奈的感叹一句天上有雨,天下无不是其落足之地,这裤脚倒是个好地方。

    雨水落下,在沈远四周便被阻隔,隐隐约约可见周身有符箓流转。突然,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伸出一只手接住雨水,轻轻饮上一口,又缩回来。

    他担忧望向来时的方向,此时下雨,收麦的百姓可要遭了殃,若是连绵几日不停,更是难过。

    一旁的掖熊却不会想太多,此时它正张着嘴巴,蹦蹦跳跳接雨呢,一张驴脸上满是开心,玩耍的不亦乐乎。雨下的急,街道上的行人散去的也快,摊贩们撑起大伞还在原地守着,或许有那么几个人会撑伞出门。

    沈远向着北门行去,许久不曾使用的桃木又出现在他的手中,此时的桃木成了他的拐棍。他的脚步走在大雨滂沱中,脚踩水面的声音逐渐平稳起来。阴暗的雷雨中,桃木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沈远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有了些许缓和。

    当第三道闷雷响起时,雨真的下大了。豆大的雨滴落在青石街上劈啪作响,狂风吹的路边布条在空中狂舞,路边的摊贩们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客栈门店的老板们站在门前直摇头,长街上仅剩的几位行人也不知在雨幕中拐进了哪条小巷。

    至此,青石街上,独一人走在风雨中。

    不知何时,在雨水与狂风的交响中,传来轻轻的民谣,似乎有人独坐高楼,轻声哼唱。突然,二胡声乍然响起,连雨水也要暂停分神,弦声凄婉悲伤,那悠悠的弦声像是女人的长吟,又像是男人的叹息。

    无根青舟随风起,惊涛骇浪云海中。乍响雨落惊山河,叶下人间又花开。

    蒙蒙细雨转滂沱,喧嚣人间似雨间。未见花开叶败落,此时逢秋别人间。

    半夏逢秋,离别人间。

    二胡声在雨中缓缓消散,滂沱雨声仿佛又回到沈远耳旁,当天地间闪过一道白光,一道人影出现在沈远前方的青石道路上。一声震天的雷声突然响彻天地,那人影瞬间出现在沈远面前,快到让他瞳孔紧缩,面部表情还来不及变化,身体便向后撤去。

    站定身形,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人,一眼便可以看见他身上挂着的二胡,一手扶持,一手执杆。一身衣着破破烂烂,缝缝补补,还不如自己。

    那人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个头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盘起的头发散乱着,嘴边的胡渣似是每一根都有其自己的思想。

    此刻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沈远,见沈远只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竟像个女子般伸手向前轻轻一拍,作害羞状,开口斥责道:“你是哪家的浪荡子,我虽是个男人,也不是让你这么直勾勾的瞧着的。”

    沈远皱起眉头,一时间觉得似乎背后的风又大了些许。只得开口:“在下沈远,见过前辈。”

    那人似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恢复了满脸笑意的姿态,手中二胡轻拉几声,似是说话前的前缀,他问道:“年轻人可曾听见方才的乐声?”虽是笑意,可他的眼神深处却还有悲伤残留,许是方才那首曲子余韵未消。

    沈远点头说道:“确有听见,悲伤满怀。”

    那人的眼睛似是闪过一道亮光,他连忙说道:“方才天地起惊雷,雨落狂风起,霎时间心有所感,小友是第一位听此曲之人。心中可有触动?”还不等沈远回答,他又说道:“方才那客气话便不要说了,说些真实言语。”

    沈远想了一肚子话被憋回去,他瞧着此人直勾勾的眼神,只得说道:“悲伤的情绪好似落叶的一生,终究是要归根的。只是叶落归根,能让花开的更加鲜艳。”

    那人摆摆手示意沈远不要再说了,他轻笑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吃糖了吧?”沈远不说话,保持沉默。

    那人轻笑一声,随后不再理会沈远,手中轻轻拉动胡弦发出悠扬的曲调,那乐声化作一支羽毛,向着天空轻轻插去。霎时间,乌云极速消散,雨声戛然而止,狂风瞬间停歇,明媚的阳光穿破薄薄的云层来到人间。

    沈远分明看见眼前之人的眼睛从黑色的瞳孔与黄色的眼白变成纯白色,他的二胡上有一只像猫又像鹰的动物栩栩如生。

    见沈远不解的看向他,那人笑了笑说道:“大道修歪了,太阳一出来,我就成了瞎子。”他轻叹一声,欲要离去,又扭过头好似看了沈远一眼说道:“我总觉得人的一生,最初是由一朵花的开始,逐渐长成绿叶的。”

    沈远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似乎他来此地只是为了消散那磅礴的乌云,恰好遇见风雨中独自赶路的自己,便聊上两句。只是不明白那人最后的意思到底指代什么,也不明白为何会太阳出来了成为瞎子。

    他挠了挠头,还不知道方才那拉二胡之人的姓名,不知又是哪座山头的高人。

    天晴了,该赶路了,一转头才发现掖熊正满脸悲苦的趴在地上,时不时委屈的望一眼晴朗的天空。沈远轻笑着站在它的面前,总觉得这驴子似乎又大了一些,此时它趴着竟与自己站着一般高。

    沈远轻抚掖熊的驴头,拿出一个包子塞进掖熊的嘴里,随后牵着掖熊离开。

    于家村村口,王老爷正召集许多农户在村口议事。

    他双手拢袖,笑脸盈盈,身旁站着几个健壮的小厮,手持各色武器。只见王老爷上前一步,他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高声说道:“各位乡亲们,本老爷此次召集各位过来,实在是心中有愧啊。我把我的地租给你们种,可是上面官老爷让我交钱啊,新来的官老爷还要增加税务,我这几年收成也不好,要交不起税务啦。”

    农户们瞬间热闹起来,他们这么些年总是经历许多苦难,他们的地早就或卖或抵押给了眼前这位王老爷,幸亏这王老爷是个有良心的,还把地租给他们种,不然可真就要饿死了。

    王老爷是个有钱人,这里面的许多弯弯绕绕,年轻人不明白,老一辈都看在眼里,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受着。

    突然有一位身着素白衣袍的年轻人问道:“那王老爷需要我们做何事?”

    那站在巨大石头上的王老爷叹息一声,满脸悲苦的说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各位以后种的粮食,要交上去的那部分,各位还是继续交,不过要写我的名字啦。原来给我的租金,咱们可以三七分,反正你们也没有土地不用交土地税,只交一个人头税,说不定还能留存更多的粮食。”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你们还能落点粮食存余,别的老爷都是直接把农户招进家门只管饭不给钱的。”

    许多农户犹豫不决,他们的眼里只有担忧与悲哀,本就是没有地的农民,如今也只能任人宰割。至于他们的地都去哪了?这么些年王老爷帮助他们不少,只是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了。今日王老爷站在这里,不就是可怜他们,找了个补救的办法?

    方才那个身着素白衣裳的年轻人此时站在人群中,他把农户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最终也只是在心中轻叹一声,随后上前一步道:“若是我们把粮食交了,你不认账我们怎么办?”

    王老爷瞧着下方这个年轻人,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随后又舒缓开来,笑着高声道:“我王哉在这一片地方,谁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岂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农户们听闻此话,有人点头,有人不置一声。

    王哉正自傲的笑着,却见下面那个一直像个蚊子一样烦人的年轻人又说道:“据我所知,如今经流县许多农户没有土地之后进入地主家干活,不仅有饭吃,还有月钱拿。如今经流县更是换了一个县令,新县令可是降低了许多税收,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加税了?”

    “你所谓的多分些粮食,不说不如那些给些月钱的,只说那些粮食交完人头税以后,你是不是还要说上面又多了其他税务?”

    “怎么?县里有人吧!”

    王老爷脸色大变,他指着眼前这个白衣年轻人说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血口喷人。这么些年村子里出门的年轻人也不少,难道我会胡说八道!大水国哪有给月钱的地主?不让人家破人亡就不错了。加税减税是大水国朝廷决定的,一个县令怎么可能会减税,我劝你不要在这里说疯话,不然我身后这几个江湖好手可不是吃白饭的。”

    农户们方才还有些动摇,王哉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他们也无话可说,不过还是有人希冀着看着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脸上挂着自信,他从容不迫的走到石头下面,一脚踢出,巨石碎裂。王哉根本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稍显俊俏的年轻人能一脚踢碎一块巨石,他从石头上掉落下来,摔了一个狗吃屎。

    王哉请的几位江湖好手根本不敢稍作停留,他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块巨石一脚蹬碎了,那一脚若是蹬自己身上,想都不敢想。那些农户更是吓的连忙躲远,站在远处的于二见此情形,脸上倒是平静的很,此人看起来要比小神仙大不少,小神仙也就是头发白,估计是得病了,不然年纪轻轻也不会整日挂个酒葫芦。

    像小神仙那样的人他都见过了,再见到山上仙人好似也不是都那么穷凶极恶。

    传说山上仙人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本事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跟着念头通达来,所以杀人越货是常有的事,不然修不了仙。

    沈远若是知道他这个想法,不知道会作何想,或许还是仙人给百姓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人们总要有一套保全自身的法子。于,是山上就都是坏人了。

    只见那身着白色衣裳的少年一步来到王哉身前,一脚踩在王哉的胸前,冷冷的看着他,眼神犀利。王哉这时终于想起来求饶了,他抱住年轻人踩住他的脚求饶道:“大人,大人您放过小人吧,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小人愿意把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给您,只求您饶我这一次,小人再也不敢了。”

    年轻人突然俯下身子笑着:“怎么,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王哉汗流直下,汗水淹没他的脸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一把擦过眼睛几乎要哭出来,高声喊道:“小人见过张大人,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张大人来此,还请张大人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小人愿意把毕生钱财都奉上。”

    眼前这年轻人正是张年,他笑道:“王老爷挺聪明啊?你以为这是你的地盘?所以我也得趴着?”此时他的脚正踩在王哉的胸口处。

    王哉连忙不敢,张年又说道:“你在这里造谣惑众,反倒是咬起我来了。”

    突然,张年似是想到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对着王哉说道:“没看出来,王老爷眼光极远啊。”

    “可惜啊,我不是前县令,不然真就随了你意了。”

    王哉脸色大变,他连忙抓紧张年的脚踝求饶道:“张大人,您误会了,我绝无其他想法,只求保命啊。”

    张年一把挣脱,他低头踱步随后才说道:“让我想想该怎么罚你。”王哉面如死灰,农户们也不敢大喘气,听王老爷的语气,眼前这人好像大有来头啊,可别不小心惹了他不开心,到时候大祸临头。

    张年扭头瞥了一眼农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后转身来到农户们的前面,高声道:“各位乡亲,不怕害怕,本官乃是经流县的新县令。”

    一石激起千层浪,农户们熙熙攘攘乱作一团,张年抬起手场面又安静下来,他笑着说道:“如今经流县有我张年,就该百姓有饭吃,有地种,地主不能出现在经流县。”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本账本,对着农户们说道:“这是王哉与县衙里的蛀虫的往来记录,以前没人管,那是以前。现在有人管,那是我张年!不知道各位想不想有地种,有饭吃啊?”

    农户们一瞧着这场面,王老爷都躺在地上呢,反正左右是个苦日子,还不如拼了,人死鸟朝天!场面一时间一呼百应。

    张年又问道:“那你们想不想一辈子,乃至,儿子、孙子都有地种,有饭吃,有钱花!”

    “想!”此时的声音还显得有些散乱。

    张年高声道:“好!现在张大人来了!你们只要跟着张大人干,什么都有!你们干不干!”

    “干!”此时声音整齐多了。

    “像这样的害人的地主老爷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整齐划一!

    张年哈哈大笑,随后高声道:“走!带张大人去王老爷家,看看王老爷家的热茶好不好喝!”

    农户们哈哈大笑,他们一窝蜂的带着张年朝王老爷家走去。

    去王老爷家喝茶,那是他们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是现在张大人来了,一切都要听张大人的,因为张大人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

    张年看着这民风淳朴的百姓,心中感慨不已,沈兄弟真是给自己开了个好头,他从没想过还有这么好的民风。

    王哉那个狗东西,知道自己想搞地主,要拿他们开刀,居然想直接把百姓坑死,暗度陈仓,釜底抽薪。要不是沈兄弟劝自己来这里,还真让他卷了钱跑了,那些百姓交上去的粮食怕是全都要被他骗走。

    说到底沈兄弟还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他望着把王哉拖在地上的两个农户,又看了看围着他闹哄哄的百姓,之前他在经流县迟迟无法行棋,正是没有遇见这样的百姓,今日有了这样的开头,不怕经流县不能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至于会不会有大地主认识那郡里的高官,那便随他们去了,听说道州有位本家人,极爱当街杀官,甚合他的心意。

    他举起一只手,紧紧握拳,另外一只手指着王哉,对着农户们高声道:“乡亲们,只要我们能团结一致,像一个拳头一样紧紧握起来,我们就可以把这样坑害百姓的地主土豪都打倒,我们就会有好日子。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干嘛?”

    有农户高声说道:“砸了王老爷的好房子,分了他的土地和粮食!”

    张年满是希冀的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那人似乎被张年望着紧张万分,被张年这么一问,更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脸色通红,眼神乱飞,瞧着四周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从没有那么被注目过。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偷偷瞟了一眼张年,发现张年还在满怀期待的望着他,好似有一股气憋在胸腔里,憋的他快要炸了,终于他似乎想起什么,放声高喊:

    “为了好日子!”

    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好似每个人都多了一口气,好似又多了许多小太阳。

    张年同样跟着人们哈哈大笑,他的眼眶里也有着期待。

    为了好日子!多么淳朴的人,多么朴素的愿望。

    他笑道:“好!我们就是要过上好日子的,谁不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咱们就要砸了他的家,分了他的地!”

    有一人高喊:“对!砸他家,分他地!”

    农户们高喊的情绪高涨起来,竟是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喊:

    “砸家!分地!”

    “砸家!分地!”

    “砸家!分地!”

    他们的声音响彻云霄,好似要冲破这天地。他们的喊声引来许多其他的农户,他们了解了情况以后,有人跟着一起齐声高喊,有人冷眼旁观快速离去。

    王哉是第一个见证了这样情形的地主,他从未想过在他的算计之下整日如同绵羊般的百姓,竟会有如此恐怖的一面。人们的高喊好似一座巨岳,狠狠的压在他的身上,比方才张年的一脚更重,更绝望。

    人们向着王哉的家离去,有人不忘把他拖着,他就那么绝望的看着晴朗的天空。前几日的大雨拖住了他的脚步,也拖住了他的性命。

    人们越来越多,有人远远的跟在后面,经流县的县令带着他的百姓好似起了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