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小路上,邓不还喋喋不休的说着,沈远有些后悔与他一路了。掖熊跟在二人身后静静地迈开步子,时不时低头吃一口地上的野花。
邓不还终于发现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他把手放在沈远的眼前晃了晃,问道:“文安为何沉默?”
沈远抿了抿嘴,方才他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无奈说道:“挂梅兄可知前方路途?”
邓不还自信说道:“自然,这条路我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再往前走翻过一座山,地势就会变得平坦多了,我们只需要沿着生河一直向前就能看见一个门派,好像叫做黄正门的江湖门派,就坐落在一片湖泊的边上,那个湖泊也叫黄正湖。”
沈远又问道:“这里人烟稀少,为何还会有江湖门派在此?”
邓不还摆摆手说道:“文安这就错了,总有些江湖门派不愿意在热闹的地方的,他们要求自己修身养性,以求清净。”
“那门派发展岂不是很缓慢。”
邓不还笑道:“他们都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了,还求什么门派发展。听说这类宗门每年会派弟子出门在外游历,他们被成为红尘客,在世俗中经历滚滚红尘,若是遇见一些适合自己门派修炼的孩童便要带回去。”
见沈远点头沉思,他又说道:“我记得之前遇到一个仙人,他说很多山上仙人们也是这样。很少会有仙门会大开门庭、广积收徒,当然也有一些自诩天才的人会去山脚拜师,但成者甚寡。”
沈远眉头微挑,他拱手问道:“没成想兄台还遇见过仙人,看来兄台也是有修仙之资。”
邓不还笑着说道:“哪里哪里,只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位从宗门里逃出来的。”
“逃?”
“是啊,听说他是被人追杀逃出来的,和我就在前面那座山上遇见,不过最后好像还是死了。对了,前面那座山没有什么名字,因为翻过山就是湖泊,所以我叫这座山为遇湖山,是不是很好听?”说到名字的时候,他脸上满面春风,笑的很是开心。
他突然凑到沈远身边,双手拢袖,一脸八卦的问道:“文安此去京城,可是也要考取功名,然后风风光光回家娶媳妇啊?”
沈远无奈,怎么什么人都说这个。他加快脚步,丢下一句并非如此便快速离开,邓不还见到沈远的反应,偷笑两声又连忙跟上,他跑到掖熊身边摸了摸掖熊,掖熊竟没有任何反应,随后就听见他说道:“文安的驴子真是温顺,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
沈远随后说道:“你看错了,以前他不这样,这两天可能生病了。”
邓不还突然眼睛一亮,他先是身子猛的弯下去,又快步上前,趴在沈远耳边小声说道:“我观你这驴子是头公驴,会不会是想母驴了?”
遭了一记白眼的邓不还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说道:“文安,我和你说嗷,我想我未来媳妇了。”
听闻此话的沈远随口说道:“挂梅兄不想考取功名了?”
邓不还没来由的很是伤感,他幽幽说道:“我考不上的。”
“你都没考怎么知道考不上?”
邓不还笑了笑,突然沉默下来,阳光明媚的透过树叶的缝隙来到他的脸上,烙印出斑驳的痕迹,显得他的脸色有些阴翳。
在沈远的目光下,他的脸色由阴转晴,阴沉的目光也分外明亮,他随口说道:“我自己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学识不高,文章也写的不好。”
沈远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邓不还不方便说的原因,既然他不说,问也问不出来,便不再过多谈及此事。而邓不还见沈远不愿多问,反而却欲言又止,他停在原地望着前方牵着掖熊的沈远,正缓缓的走在山道上,内心有些苦闷。
沈远牵着驴突然觉得身边少个人,一抬头就看见邓不还一脸苦涩的站在原地。他招了招手,邓不还站在原地抹了抹脸才追上来,他轻声说道:“文安千万莫要怪我隐瞒。”
沈远看着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笑着说道:“无妨,行走江湖,谁没有个不能说的秘密。”
邓不还稍稍有些如释重负,他轻声说道:“是我寻文安共赴京城,却让文安不能心安,我有愧啊。这样,黄正湖有一种黄鱼极其鲜美,等咱们到了黄正湖,我亲自为文安捉几条尝尝。”
沈远说道:“行。”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沈远与邓不还望着那仿佛就在不远处的遇湖山,连续走了五六日才终于到山脚,他们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体,沈远扭过头对着邓不还小声问道:“挂梅兄,我们真的要翻这座山吗?”
邓不还点点头笑着说道:“没错,我们必须翻过这座山。”
沈远抿了抿嘴唇,抬起头看了看山顶,说道:“走!”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山上走去,邓不还跟在他身后,掖熊吃了一朵路边蓝色的小野花,也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或许是土壤肥沃,山脚至山腰树木繁茂、杂草丛生,鸟兽与蚊虫横生。行至山腰,周围的树木渐渐稀疏,傍晚的阳光刚好从西边照射进来一缕金色的光辉,此时邓不还说道:“不如我们二人连夜上山,在更高处有我曾经过夜的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不知文安意下如何?”
沈远抬起手握了握拳,自从上次火焰劫难以后,自己的体魄明显更加强大。若不是和邓不还一道中途晚上休息,自己大可连续多日赶路,爬这座山更是毫不费力。只是他有些疑惑,为何邓不还与他这几日连续走了这么远,竟然没有丝毫劳累的意思,他开口问道:“挂梅兄不累吗?”
邓不还说道:“我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很累的,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多了,如今体力好了许多。怎么,文安累了?”
沈远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哪里会累,我从小生活在山中,这些路程于我而言不过是点点微风罢了。”
邓不还笑道:“那咱们就上山?”
二人说着便上山了,可才到山顶,二人便看见了前方的高墙大院,朱红色的大门中间有一个巨大的似是铁制的蛇头,门上还有许多的铆钉钉成一条巨蛇的身形,大门两边挂着两个明晃晃的灯笼,发出绿色的光芒,像极了一条巨蛇的瞳孔在注视着二人。
站在沈远身后的邓不还身体微微发抖,他小声说道:“文安,我们要不还是离的稍远些吧,这里看起来着实有些危险。”
沈远笑着调侃道:“这里不是挂梅兄之前的居所吗?”
邓不还苦笑着说道:“快别调侃我了,我之前只是一间草屋,如今些亭台楼阁的,哪里是我一人能建成的,这分明是有妖怪占山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远离吧。”
沈远刚要点头准备离开,却听见那朱红色的大门突然打开,看似很新的大门却发出老旧木门似的吱呀声,那声音有些刺耳与可怖。邓不还眼睛瞬间瞪大,他拉着沈远的胳膊就要走,却发现身后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墙,让他无法逃离。此时沈远幽幽说道:“我们走不了了,人家让我们进去呢。”
此时的邓不还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死死盯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对着沈远说道:“文安,你先在此,让我先进去看看,是我害得你深陷此中,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前面!”说着就要朝大门走去,却被一把拉住。他扭过头望向沈远,却听见沈远说道:“我们一起进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我还没见过妖怪呢。”邓不还抬起手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已经出现在大门口了。他的脸上满是讶然,原来看似普通的文安兄竟也是个江湖好手,也连忙跟着追了上去。
一进门,沈远正站在庭院里,庭院极广,院中花草树木繁盛,与院外形成鲜明对比。奇花异草盛开,鲜艳的花朵娇嫩欲滴,翠绿的嫩叶满是生机,绿植看起来妖冶无比。沈远掏出桃木握在手中。同样满是生机的桃木在绿植之中像极了一盏明灯,桃木的生机纯粹而又圣洁,院中的奇花异草似是拥有了灵智,竟如同向日葵般全都看向了沈远,他手中的桃木就是那耀眼的太阳。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桃木,大声喊到:“吾等二人不知前辈在此,不敢叨扰前辈,正欲离去。不知前辈为何此时让我们进来,我们二人人微言轻,怕是无法帮助前辈。”
他的话音回荡在空旷的院中,在寂静的黑幕中穿过,却无人回答。邓不还躲在沈远身后瑟瑟发抖,他惊恐的看着院子中间的绿植。突然沈远将桃木向前推去,桃木中的绿色灵力疯狂在庭院中蔓延,满庭院的绿植疯狂吸收那蔓延的绿色生机。奇花异草在院子中疯狂猛长,根茎与叶片杂乱无章。当第一棵绿植砰的一声爆开,便有无数棵绿植也接连炸开。
终于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大胆小儿!你竟然敢毁坏本座的绿植,你该死!”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一棵绿植的炸开,一位绿袍老者从天际落下,他的脚下满是碎石,似是在表达他的愤怒。老者一身绿色的衣袍,上面绣着繁密的纹路,看起来危险而又神秘。瘦削的身形在衣袍内很是自然,尖尖的嘴巴紧紧闭合,圆圆的眼睛满是愤怒,褐色的皮肤看起来特别顺滑。他抬起一只手指着沈远愤怒的说道:“你为何要毁坏我的绿植!”
沈远见老者出现在他的眼前,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桃木,肆意横行的绿色灵力瞬间消失殆尽,那些即将爆炸开来的绿色植被也缓缓平息。
他幽幽说道:“我们误闯至前辈门前,并未停留,前辈却不让我们离去,是何意?吾等二人进入前辈腹中,前辈迟迟不现身,却放出这些迷嶂心神的奇花异草扰乱心神,前辈又是何意?”说着他一巴掌打在邓不还的后脑勺,邓不还突然瞪大眼睛,瞳孔中的恐惧顿时消散部分,他指着绿袍老者说道:“好个妖怪,竟然可以控制我的心神。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得,我也过过眼瘾。”
绿袍老者眼睛瞪得浑圆,眼眶里满是血丝。他心中大感惊疑,看来遇到了硬茬子,那手持桃木的小子竟然知道这巨大的庭院就是他的真身,看来不容小觑。二话不说,右脚猛的顿地,瞬间长成一条褐色的通天巨蟒。巨蟒身披黑色盔甲,周身弥漫黑色煞气,绿色的瞳孔如同那黑夜中的巨大灯笼。巨大的头颅停在沈远二人的头顶,身后庞大的身躯隐藏在黑暗中。随着邓不还点亮一根火烛,才发现巨大的蛇身已经盘踞在庭院周围。
沈远猛的转头看向邓不还,他一脸惊异的看着那根火烛,竟然能这么亮。邓不还看透他的想法,他一脸苦笑着说道:“文安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竟然还有如此眼光,当真是读书种子不假了。”
沈远干笑了两声说道:“我确实不曾见过。”话音刚落,一根巨大的蛇尾朝他落下。沈远连忙向后退去,竟来到庭院中,花草间。蛇尾似是不想花草损毁,又朝着邓不还砸去,邓不还见此情形,连忙向门外跑去。但他的速度又哪里能跑的过蛇尾,就在蛇尾即将要压在他的身上时,沈远手持桃木来到一旁。桃木向蛇尾上一刺,堪堪移动蛇尾分毫,确也让邓不还能有时间逃离出去。但随即蛇尾调转方向朝着还未落地的沈远甩过去,沈远在空中无法调转身形,被蛇尾打中,瞬间横飞出去,砸在周围的房屋里。眼冒金星,口吐鲜血,还不等踉跄站起,蛇尾又一次甩过来。他似是感受到死亡的气机来临,连忙拖动受伤的躯体跳进一旁的窗户内,从房间里逃出来。
还未落地,身后已经发出轰的一声,一间房子就那么碎在蛇尾下。沈远猛的跳开,落在一处墙头上,浑身一震,无数护身符纸瞬间碎裂。随着他双手掐诀,无数护身符纸再度出现,随后在他身周缓缓隐去。沈远狠狠的擦了擦嘴边的鲜血,他看着那黑夜中的庞然大物,此时烛火已灭,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身形。
巨大的舌头落下来,绿色的瞳孔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泽,蛇头不动,却有声音穿出:“小子,把你的灵仙交出来,还有那支桃木,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沈远说道:“前辈引我们进来,是为了这灵仙葫芦?”
巨大蛇头又说道:“本意是只有你,你的灵仙对我很有用处,但没想到,你的那根桃木更好,真是好运道。合该我蛇万里能进入神相。”说着一阵笑声传来。
沈远眉头紧锁,这大蛇竟然是造化境,炼气士中的第九境,如果不出意外,他还是九境巅峰。沈远伸手在身后掏了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一边才拿出灵仙,他打开后轻轻抿了一口又收起来。蛇万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见了沈远拿出灵仙又收回去,随后他的头颅又隐去,巨大的蛇尾从空中落下。
沈远此时准备稍微充分,他在庭院中辗转跳跃,所到之地,皆是巨蛇蛇尾砸毁的房屋,地面上一道道的印痕,看起来恐怖极了。
沈远一边跳跃一边思考,突然又是一道粗壮的蛇尾横扫在他的身上,他瞬间飞出去。他的身躯撞穿一道墙壁停在另外一面墙壁上,那墙壁瞬间碎裂。此时的沈远吐血不止,但一阵急促的风声传来,让他不得不赶紧挪动身躯。轰隆一声,破碎的房屋溅起几块瓦片砸在他的身躯上,让他又一次倒在地上。当沈远踉跄的站起身,他发现自己离大门已经不远。
此时蛇万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道:“小子,身体挺不错啊,这样吧,我看你也是可造之材,不如你把东西给我,我留你在我身边当个伺候的,怎么样?”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好似沈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也听起来极其真实,好像只要放弃,就能活着。
沈远踉跄转身,他的腰向后仰着,已经无法站直。这样的他倒是不需要仰头了,他看着蛇万里的巨大蛇头,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巨大的蛇尾出现在他的头顶,猛然落下,灰尘四起。巨大的蛇头向着灰尘中心探去,随后又快速升高,左顾右盼。此时他死死盯着庭院的门口,沈远正直直的站在那里,随后一步踏出庭院。蛇万里睚眦欲裂,整个蛇身快速靠近。最后也只能看着沈远走出去。
刚踏出大门,沈远就在台阶上跌下去,一直滚落在台阶下,站在院子外面的邓不还一脸焦急的跑过来,此时的沈远一身都是血液,他似是不敢触碰。只见掖熊缓缓走过来把沈远背在身上,身上散发着绿色的光芒,邓不还在一旁看的直愣神,原来这头驴子也不一般,怪不得长的那么大。
砰的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吓得邓不还一哆嗦,他扭头看过去,那头巨蟒在庭院里撞来撞去,似乎那里也有一面看不见的墙不让他出来。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又跑去沈远身边,此时的沈远在绿色的光辉下不断恢复着。邓不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又拿出那根火烛,此时火烛已经断裂,只剩下中间的线头还在连接,可能是非常害怕,他又把火烛点亮。明亮的光芒几乎要把整个山头点亮,那巨大的蛇躯在夜幕下显现,他看着那庞大的身躯,不禁蹲在地上抱着头,他更加恐惧了。
那蛇万里似乎是撞累了,他开口说道:“那个蹲下的小子。你过来!”邓不还被他点名,吓得直哆嗦,连忙躲在了掖熊的身下。蛇万里看着他的怂样狠狠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子,你只要帮我一个忙,我就答应放你们走,怎么样?”
邓不还依然躲在掖熊的身下不出来,蛇万里绿色的瞳孔中满是无奈,胆小能小成这样也是无敌,他又说道:“只要你帮我把门上的铆钉拔掉一根,我不仅放过你们,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此时邓不还扭过头看向他,似是被吓着,又扭回头躲起来。蛇万里粗重的鼻子缓缓传来,似是被气到了,良久以后才说道:“你是个读书人吧,我可以助你金榜题名,让你当状元郎,怎么样?只要你能拆掉门上的一棵铆钉。”
“难道金榜题名当大官不是你们读书人最渴望的吗?只要你帮我,我就可以帮助你全部实现,朝廷命官,美酒美人,金银财宝,都是你的,难道你不想要吗?”
“金钱,权力,都可以是你的,从此以后,你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只要你不愿的,再也不会出现。”
可是他的蛊惑的语言始终不能让邓不还从掖熊的肚子下面出来,看的掖熊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突然蛇万里似乎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愤怒的吼道:“你就一定要与我作对?你就一定要死?你就不想好好的活着?”
邓不还终于回应了他,他带着恐惧,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对着天空喊道:“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天底下再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蛇万里硕大的眼睛明亮,他连忙说道:“那你只要答应我把门上的铆钉拆掉一个,我就可以让你好好的活着,活的长久,怎么样?”
邓不还说道:“你放弃吧,我不会帮你的,你刚刚就想杀我,现在也肯定想杀我,我不会帮你的,大蛇!”
蛇万里陷入沉默,突然他又开始对着那面邓不还看不见的墙撞去,撞的异常激烈。突然,那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裂纹,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可蛇万里也同样喋血,他口中也流淌出大量的鲜血。
随着一声破碎的声音传出,邓不还低着头不敢出声。许久的安静让他有些好奇,当他转过来头来时,一只硕大的舌头正在他的背后盯着他,绿油油的瞳孔散发这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