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寂静是万物的沉寂,劳碌一天的人们都要回家休息,白天的风在夜晚也停歇下来。月光明亮,安静的十里村寂静无声。鲁成山猛的拍打宋近书的小院大门,口中高喊着宋先生。
宋近书坐在桃树下翻动着一本书正看着,一根蜡烛静静地立在一旁,烛火刚好照亮这一片空间。突然大门被拍打的响声传来,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门才刚打开,鲁成山把门往后面一推,就径直走进他的小院,见一根蜡烛立在树下的桌子上,他说道:“宋先生这么晚还读书啊?”
宋近书没理他,坐回去继续翻书,鲁成山见他不理自己,便自顾自的拿起一本书也坐到宋近书身旁看了起来,一会儿扭扭屁股,一会儿口中啧啧声不断。
宋近书无奈道:“说吧,什么事?”
鲁成山眼睛不离开书籍,对着宋近书摆摆手随意说道:“看看书,借借光。”
宋近书无奈长呼一口气,这个犟种。他把轻轻书合上,用一块方石压好,侧过身看着鲁成山说道:“快说,为何而来。”
鲁成山双手端着一本书,斜过眼瞥了宋近书一眼,又看回书本,似是随口说道:“宋先生还有闲心看书呢,小远子在外面都快要被人玩死啦。”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怜的小远子哟,先生不疼,世道不爱的。”
听闻此话,宋近书站起身,吓得鲁成山连忙把书合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只见宋近书绕着桃树走了一圈,来到鲁成山这边按着他的肩膀说道:“怎么,有人给我家学生介绍媳妇,我还要愁眉苦脸?”
鲁成山瞪大眼睛,一下子站起来,他盯着宋近书向着身旁走了几步,眼睛里满是你宋近书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指着天空说道:“拉红线的那个孬种连脸都不敢露,他那是介绍媳妇吗?他是要让小远子死在乱剑之下啊,宋近书,你不管管?”
宋近书又坐回长凳上,他轻声说道:“你不用管,顺其自然嘛,看看沈远能走到哪。你一天天的,少插点手,多大的人了,这个看不惯的,那个看不惯的。”
鲁成山眼睛一横,一巴掌拍在宋近书的小桌子上,高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看看那个李言秋,把灵仙送小远子,说什么为他好,我看啊就是不安好心!那么大一个人了,算计一个小辈,也不害臊。要是我,我都臊的钻人裤裆里去了。”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槐花的香气:“怎么,你不服?”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从身后传来,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李言秋与江远道。
鲁成山眯起眼睛,他站直身体,一拳递出,刚好停在李言秋的脑门前。狂风骤起,桃树呼呼作响,草屋被掀起大半。一旁的江远道脸色煞白,冷汗不止。李言秋手中的拐杖紧紧插在泥土里,他站在狂风中,衣袍猎猎作响,却又有坚如磐石之感。如同无垠海面有一艘小船,狂风巨浪不足惧,一叶扁舟载我心。
鲁成山的拳头停在他的眼前,他眼睛眯起,这老头的拳意怎么还能拔高,难道真应了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的俗语?鲁成山收起拳头,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手面,他冷笑着说道:“服,怎么不服?拉下脸欺负个孩子,还有什么不服的?”
李言秋神情不变,他看向宋近书,说道:“按照约定,我会见你最后一面。如今我来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宋近书轻笑道:“我们所追求的不同,多说无益。”
李言秋说道:“宋近书,你别忘了,你是大水国的读书人!读书人是安天下的,不是乱天下的。”
宋近书摇摇头反驳道:“李大人世受皇恩,自然割舍不下。但我宋近书不同,我从一介书生考取功名,到太子太傅,再到如今又是一介书生。当年我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城门,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了,春闱前几天住的是马厩,吃的偷来的萝卜。我记得开考那几天,只带了两个萝卜进考场,饿了就喝水,还好水是提供的不少。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年轻气盛,多杀了几个人,才终于痛快。”
李言秋牙齿紧咬,他开口说道:“宋近书,你别忘了,你当时可是落榜书生,是先皇看了你的文章,决定录用你,你才能入朝为官。也是先皇对你一再提拔,你最后才能坐上太傅的位置,那尚书台不都是该你管,那么大的权力,你说不干就不干。就因为那几个世家放几个屁,能臭到你?你说你对得起先皇吗?”
宋近书说道:“先皇在世时,内政修明、任贤革新。他的目光放在整个大水,因此才有许多像我一样的读书人被他看见。可是如今呢?那入朝为官的,有几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往朝廷里塞?有人管吗?先皇说他的眼睛不够长,只能看见那皇城之下,还没看到整个大水就没机会了。”
李言秋问道:“你什么意思?”
宋近书脸上浮现笑容,答道:“说到底,整个天下能说话的,也就只有皇帝一人。”
李言秋缓缓走到宋近书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书桌,上面立着一根蜡烛,一团小小的火焰在蜡烛上微微跳动。
李言秋似乎是第一次睁大眼睛,他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近书正色道:“我想让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面对不公时,都能睁开眼睛说上几句硬气话。”
李言秋把槐木拐杖狠狠顿在地上,他对着宋近书说道:“宋近书你疯啦,如今大水国力日渐衰弱,邻国虎视眈眈。那些百姓都是愚民,让他们开口说话,胡言乱语之下必起纷争。若是大水国内狼烟四起、刀戈相向,你就不怕大水国毁在你的手上!到时候你宋近书就是大水国的罪人,你会被写在史书上,遭受万年骂名!”
宋近书说道:“李大人,我最近有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听听?”
李言秋眯起眼睛,绝不是一个好事,但是他也确实想听,他沉思良久之后扭头对着江有道说道:“你先出去等等。”江有道听闻此话,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他站在这里听闻方才那些话,本就让他胆战心惊,若不是李言秋没发话,他早就出去了。
待江有道关上院子的大门,李言秋对着宋近书说道:“你说。”
宋近书笑了笑说道:“李大人,你说当官是干什么的?”
李言秋说道:“自然是为皇帝分忧。”
宋近书哈哈大笑,他笑着看向李言秋,说道:“难道不是拜将封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难道不是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李言秋沉默不语,宋近书则是觉得李言秋莫名有些可爱,他突然说道:“李大人,你觉得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人都能活下去,并且能好好活下去的国家?”
李言秋突然说道:“百姓都是愚蠢的,他们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只有天子才能得天地气运,以气运助国家风调雨顺、安定祥和,国力才能不断增强。”
宋近书打断他,问道:“李大人,我宋近书难道不是百姓?”
李言秋随即答道:“不一样,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自然有圣贤教诲,可那些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能和你比?”
宋近书赶着他的话音说道:“那我要是让百姓识字呢?”
李言秋又说道:“不可,百姓识字,便有思想,思绪一起,世道必乱。”
宋近书给李言秋倒了一杯茶,推过去说道:“那依李大人之见,唯有天子可治国?”
李言秋没有理会那杯茶,说道:“自然如此,只要你宋近书随我回朝廷,辅佐天子,大水必然还会强盛起来?”
宋近书说道:“李大人,国战将死啊。”
李言秋随口说道:“那又如何,有你我二人,何惧之!”
宋近书又说道:“若我一意孤行呢?”
李言秋似是有些生气,他冷声说道:“宋近书,你既然知道战事将起,还要乱国?”
宋近书看着李言秋,像是看一只可怜的老狗,他说道:“李大人,我并非乱国,我只想大水的百姓都能好好的活下去,若是战事一起,百姓只会更加艰难。”
李言秋说道:“若是天下没有天子,如何能让人信服?依你所言,那大水还是大水吗?”
宋近书笑着说道:“怎么不是?大水国的百姓若是成了大水国的主人,大水国就不是大水国了吗?。”
李言秋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他低声喝道:“疯子!”
他看着宋近书脸上的笑容,他知道今日算是白来了,这个疯子,随即起身就向着院子大门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问道:“宋近书,你是不是达到了我们想不到的境界?”
宋近书坐在椅子上,脸上依然还是笑容,李言秋见他不说话,又问道:“合道否?”见宋近书还是不理他,他转身摔门就走。
江有道见李言秋生气的离开,连忙低着头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鲁成山自从那一拳之后,便找了个角落蹲着,如今见李言秋走了,又跳出来问道:“宋先生,你合道合的啥?你是怎么修炼的,修道有没有七十载?教教我呗?”
宋近书白了他一眼说道:“合道之处,实在有些不是读书人,心中有愧,不提也罢。”
鲁成山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随口说道:“那宋先生忙,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宋近书突然说道:“怎么,鲁前辈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吗?这就走了?”
鲁成山脸色都皱在了一起,他支支吾吾说道:“没有没有,宋先生说笑了,小远子是您的学生,一切自有宋先生决定,哪里轮得到我插嘴呀。”
宋近书白了他一眼,随后一挥绣袍,二人便来到了杨敬霞的院子门外,鲁成山见杨敬霞还在院子里坐着。便招手道:“沈远他奶奶,宋先生来啦。”
杨敬霞见他们二人,连忙起身说道:“宋先生怎会半夜来此?”
宋近书还未说话,鲁成山就在一旁说道:“沈远奶奶,宋先生是来给沈远祛除邪祟的!”杨敬霞一听此话,脸色一呆,哪里有什么邪祟?
宋近书无奈指了指那个缠满了红色丝线的柿子树,说道:“我来看看这些红线。”杨敬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赶忙让宋近书进来。
宋近书来到柿子树旁,柿子树上缠满了红色丝线,共有三条来自不同方向的丝线,他脸色怪异,这背后之人挺会呀,他手指轻轻捏住一根丝线,随后轻轻用力,一根红色丝线破碎开来,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随后他又捏住一根丝线,同样丝线瞬间断裂,此时柿子树上只剩一根丝线。宋近书有些犹豫,随后捏住了那根红色丝线,轻声说道:“既然不要了,那就断的彻底些吧,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最后一根红色丝线应声断裂,随着天空中的红线全部消失,杨敬霞松了一口气,鲁成山在一旁说道:“唉,这才好嘛,小远子也不要那些什么天才女子,要我看来,就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过完一生就行了。”
谁知此时宋近书说道:“红线没了,不代表就结束了,反而更加凶险。”
鲁成山的眼睛睁的老大,干瘪的皮肤皱的更紧,宋近书说道:“这就像白纸上沾了水,水干了就没事了嘛?”
鲁成山一听这话,他挠了挠头,随即就要转身离开,宋近书说道:“你干什么去?”
鲁成山说道:“我去给小远子当护道人去,老头子还就不信了,什么人能在我的眼皮下伤小远子一分一毫。”
宋近书一步来到他的身边,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别去了,我早说了他自然有他的命途,叫你不要干涉,你不听。上次你非要去干涉,结果还要我来给你擦屁股,沈远还要多受许多罪,你说你干的叫什么事?”
鲁成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杨敬霞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俩,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宋近书说道:“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便告辞了。”
杨敬霞点点头,说道:“多谢宋先生。”随后他把叶茂拉到身前问道:“宋先生,这孩子能去读书吗?”
鲁成山一看杨敬霞要把叶茂送去读书,他站在宋近书身后对杨敬霞挤眉弄眼,杨敬霞看也不看他。宋近书看了一眼叶茂说道:“这孩子的习武的好苗子,就让她跟着村长习武吧。”
杨敬霞说道:“家里我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了,要不上午去先生那里读书,下午习武,文武双全嘛。”
鲁成山此时说道:“杨家妹子,真不用,我也可以教她读书啊。就不要劳烦宋先生了吧。”
宋近书瞥了一眼鲁成山,他又看向叶茂,他疑惑的挑了挑眉头,随后无奈的笑了笑。对着杨敬霞说道:“那就让村长教吧,有什么问题再来寻我便是。”杨敬霞还想说什么,却被鲁成山打断:“哎呀,既然宋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了,那沈远奶奶,我们就走了嗷。”说完就拉着宋近书离开院子,朝着远处走去。
鲁成山问道:“宋先生看出来了?”
宋近书笑着说道:“我要是再看不出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鲁成山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说道:“这个孩子一直留在这里会不会是个隐患?”
“我经常说顺其自然,她本不应该来到这里,你把她带回来,本就会极大改变未来的变化。”
“那,我送回去?”
宋近书白了他一眼,无奈说道:“你是一点书不会读的?既然事已至此,就这样吧。有沈家奶奶带着,问题不大。”
听闻此话,鲁成山挠了挠头。
烟雨城,沈远大醉一场,梦中似乎来到一处未知之地,这里只有一面高高的大门,被一把红色的锁给锁住了,锁上还刻有一个大大的囍字。就在他要触碰到那把锁时,突然有某种力量来到这里,那把锁瞬间打开,随后化作一道灵光缓缓消散。
沈远一头雾水,这里的怪异让他有些迷茫,随着那把锁消失,沈远上前推开那扇被锁住的大门。门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睁不开眼,当他缓缓适应之后,眼前有一女子一脸笑意的站在他的眼前,正是辛昭,此时她身着翠绿色衣裙,在草地上如同一只绿色的精灵。她看着沈远,眼中满是情意,似乎要溢出眼眶来。她羞红的脸颊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她双手负后,对着沈远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好听:“沈远,你来啦!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好久了。”少女似是有些生气。
沈远的眼睛迷茫,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个世界,此时环境的声音全部向他袭来,山间温暖的微风,脚下芳香的野花,几只鸳鸯在远处的湖泊里成双成对,蓝天白玉、绿草如茵。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么完美,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沈远迈步向少女走去,他的脸上同样浮现笑容,似乎是许久未见的朋友,是思念已久的人儿。少女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是等待期待已久的人来到他的身边。沈远来到辛昭身前,他脸色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的只是说了句好久不见。少女突然笑的很开心,她一笑,少年的心似乎都要软了,心脏跳动突然加快,更说不出话来了。
少女羞红的脸庞对着沈远说道:“沈远,喏,这是你的木剑,我给你保管的很好哟。”说着把木剑递给沈远,他接过木剑突然心头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似乎是少了一些什么。此时他再抬头看,少女哪还有什么羞红的脸庞。少女背着长剑,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而出,挥剑拼杀。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美丽的景色化作无边剑地,无垠的旷野上插满了锈迹斑斑的长剑,突然少女长剑出鞘,向天一指,万千飞剑从地面飞向高空,随后瞬间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雨。
不知何时,沈远再次睁开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尸体躺在地上,一个身着墨绿色衣裙的陌生少女来到他的尸体前看了一眼又匆匆离去,他记得这个这个少女,正是那日在街道上把弟弟打的嗷嗷叫的女子。不久之后又来了一位虚幻的女子,身上蓝色衣纱飞舞,看不清什么模样,但是看起来要比自己高出许多,她立于虚空之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良久之后又离去。
沈远想要动弹,却怎么也不能动,只能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发呆。突然,一道黑色身影踏剑而来,她身着一身轻便的黑色衣衫,看起来像是道袍,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她在沈远得尸体前驻足良久,随后扭头向后看去,此时沈远才看清她的模样,此人正是辛昭。此时的她与方才的她大有不同,如今的她才更像是沈远印象中得辛昭,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此时她似是看见了沈远,她走过来蹲下身子,捡起一把木剑。此时的沈远感觉到他可以随意动了,他心念一起,飞至空中,方才发觉,他一直被困在那柄木剑之中。
突然他听见了哭声,扭过头一看,辛昭拿着木剑放在心口处,泪水溢满了她的脸颊,沈远在她周围绕来绕去可是全都于事无补,他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正在哭泣的辛昭。
辛昭把木剑收起离开了此处,当他想要跟去时却发现他无法离开太远,他也不知道要如何离开这个怪异的地方,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突然一只巨手朝他飞来,猛的把他握在手心,随后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扇门,与他推开的那扇门一模一样。随着巨手靠近,门突然打开,那只巨手把他直接扔了出去。
当沈远再次醒来,他看见自己正躺在黄粱为他收拾的客房内,掖熊正在一旁低着头看着他,不时还要舔一舔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