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城北门,这里同样聚集着许多做生意的小贩,他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沈远从城门出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竹竿,一头挂着一块白布,一面写着“捉刀代笔”,一面画着一根毛笔。
路边的摊贩只见一个年轻人,一手牵着驴一手撑竹竿,头顶戴着席草编织成的草帽,从城门处缓缓走来,颇有一股隐士高人的风范。当沈远走近,他们又是一阵唏嘘,原来是个进京的读书人,怕是路上盘缠用尽了,为人代笔写信赚银子呢。
走在人群目光里的沈远抬起手扶了扶草帽,这是村长留给自己的,放在门口的石凳上。至于那捉刀代笔的竹竿,是昨日听刘叔说写信时的临时起意,去长治的路途不算近,若是能给人代笔狠狠赚个几文钱,倒也算不错的事。为此他还专门找了高祁水,想问问桃木帮能不能培养一些信客。他记得当时提及此事时,高祁水的眼睛亮亮的,似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嘴巴里还说什么怎么没想到之类的话。当即就拍案决定,说是要成立一个堂口,取名桃叶。说是要培养天底下最大的信客堂,从此以后,桃叶落到哪,桃木就在哪。为此他还把先生给的钱大半都交给了高祁水,算是给帮里出钱了,走江湖嘛,有银子就是有义气。
沈远不知道高祁水为何如此高兴,大概是能赚到许多钱?
高祁水现在城楼上看着逐渐远去的沈远,他的脸上挂着笑容,昨日沈远给他的钱起码能买十个安丰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年轻帮主果然来历不凡,口中喃喃:“我要是能培养一个大水国最大的暗探组织,我高祁水必将名垂千古。”
“乱衣,大水国最大的暗探组织叫什么来着?”
乱衣显出身形说道:“回大人,是大水国呈帝培养的暗枭,其视线几乎遍布全国,不过现如今国库空虚,其影响力大打折扣。”
高祁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是一声长叹,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浮现笑意,一笑起来肥硕的面部都挤在了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一只狡猾的肥猫,说道:“信客,桃叶,观世间,杀权贵,天下无桃叶不落之地。”他的话语有些意味深长,眼见沈远逐渐消失在远处,他的笑声突然响起,笑的很是开心。
沈远牵着驴走在官道上,手中的竹竿成了他的行山杖,远离了喧嚣热闹的安丰城,行走在寂静的山林间,时不时遇见几个下地干活的农人,倒也算轻松自在。
他突然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沈远下了官道站在路旁,就看着远方似是有马车车队迎面而来。他半靠在掖熊的身上,拿起就苦给自己灌了两口酒,突然觉得有些辛辣,这些时日就苦里的酒帮自己完全巩固了修为,确实不可多得。只是这酒总是时而辛辣,时而苦涩,着实有些为难。
眼看着马车靠近,沈远终于看清了车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明晃晃的装饰品,还有鎏金混杂其中,四周还有一圈护卫跟随车驾,侍女小厮随之其后。一连串的马车上拉了许多东西,沈远只看出那些装物件的木箱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看的直眼热,这要是都拿来建立帮派,马上就能搞出一个大大的桃叶堂。
马车车队从沈远面前经过,车队里的护卫看了一眼沈远就转头留意其他去了,一个骑驴的少年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要保证车里面的人的安全。
马车里突然探出一颗人头出来,是一个青年男子,看来是比沈远大个四五岁。他的眼睛明亮,却又有些疲惫在其中。当他看见沈远时,突然大喊了一声停车,马车车队随即停下。他下车来到沈远面前,沈远右手负后,左手牵绳,年轻男子才意识到了有些不妥,他随即拱了拱手,说道:“是我唐突了阁下,万分抱歉。敢问阁下可是传说中的捉刀客?”
沈远有些疑惑还是说道:“在下只是个进京的读书人,并非捉刀客。”
年轻男子看起来有些失落,点了点头又拱手说道:“是我认错了,我看你这白布上写了一个捉刀代笔,便以为我遇到了传说中的捉刀客。正想换几个字回去瞧瞧,没成想竟是闹了乌龙。”
此时沈远才反应过来,说道:“无妨,在下只是进京路上财帛用尽,想替人写信赚几文钱,以作赶路用。”
年轻男子正要说些什么,从另外的马车里又走出来一位老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似乎是槐木的,头顶的头发已经没有几根了,脸上有许多黑斑,褶皱的皮肤看起来干巴巴的,但一双眼睛却透露出精光。年轻男子对着老人行礼,喊了声李老。
看来此人比这个年轻男子还要贵气些,随着老人靠近,沈远似乎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槐香,村里人都说人老了就干巴了,像经年的树皮,狗撒尿狗味,人撒尿人味。看来眼前的老人应该很喜欢槐树花。
老人缓缓靠近二人,他盯着沈远的就苦,眼皮微抬,张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给人一种槐树花的说话的错觉:“你家先生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身旁的年轻男人瞪大眼睛,又看了看沈远,这位年轻人不简单,心中有些计较,却又不露声色。
沈远同样瞪大眼睛,惊疑道:“前辈认识我家先生?”
老人手里的槐木杖在地上顿了顿,似乎没有想回答沈远的想法,又缓缓问道:“去京城?你家先生让你去的?”
看老人的言行举止,沈远此时知道,这位老人必然地位崇高,怕是与自家先生不分伯仲。行之所至,又有槐香肆意,先生说京城那位太常李大人就在槐树下,看来眼前的老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沈远连忙躬身行礼道:“晚生沈远,见过李大人”。
老人的眼睛里多了些笑意,看来这孩子还没被宋近书教傻嘛,随即又立马端起了严肃的面目说道:“你家先生没告诉你他的酒葫芦不能随意拿出来示人嘛?你知道你家先生当官的时候得罪多少人吗?往后要是有江湖好手看见了你这葫芦,必定誓要杀你而后快。怎么,学了一点功夫就以为自己无敌了?若是这样,你还是早点回村里种地去吧。”
沈远站在原地,保持行礼姿势绝不说话,眼前这个老人地位崇高,与自家先生怕是交情不浅。说又不说不了,打又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而身旁的年轻人则是愈发疑惑,李大人何时对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说过这么多话,家里那些天才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可他们连李大人一句评价都不配,更别说还有这种算不上关心的关心之言。
老人见沈远不说话,冷笑一声说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什么先生教出来什么学生。”
说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酒葫芦,一边递给沈远一边说道:“以后你家先生给的就苦不能再显露出来了,用这个喝酒吧。这个葫芦也算是一件好宝物,名字叫灵仙。”
一旁的年轻人,一瞬间瞪大眼睛,惊疑万分,他直勾勾的看着沈远,似乎要看出花来,心中直呼李大人何时这样对过一个年轻人,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沈远刚想拒绝,不料老人又笑着说道:“拿着,就当见面礼啦,老夫李言秋,与你家先生算是熟识多年,你今天必须拿着。我知道你家先生让你去京城长治是要找我的,你要不收着,到时候去了京城我可不会见你。”老人的脸上满是笑意,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在关心自家的孩子。
沈远一听这话,突然想起还有封信,如果现在给了他就不用再去京城了,就要拿信,却被老人一把抓住手腕,一动也不能动。他不解的看向李言秋,却听老人如此说道:“有什么事,等你到京城再说,记住,我今日与你不曾见过。”
听及此处,沈远才缓缓接过那个葫芦,还未说什么,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几十里路。沈远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有些光怪陆离。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葫芦灵仙,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葫芦,但是却好似就苦一般,同样有喝不完的酒。沈远伸手一招,从就苦中取出桃木来,墨力在灵仙上稍微发作,桃木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进入酒葫芦,原来这个和就苦一样可以收纳物品。看来李大人确实是给了自己一件好东西,只是可惜不能立马把信交给他。不过也无妨,自己也是要去京城的,先生让自己去那个什么书院,也是要去的。沈远把就苦收好,把灵仙挂在腰间,等一切都收拾好,才看见掖熊从远处飞快的跑过来,绕着沈远又跑了几圈,两只眼睛在他的身上左看右看,似是最后终于认为沈远没有受伤,才停下来趴在地上,眼神愤怒,对着来时的方向直叫唤。
沈远坐在一旁打坐调息不管它,它又叫唤了一会儿偷偷看了沈远一眼,发现沈远并没有理会它,才又低头啃食路边的小草。
马车车队又开始行动起来,年轻男子坐在李言秋的对面,他轻声问道:“敢问李大人,方才那个年轻人是哪家的学生?”
李言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幽幽开口道:“你不是自诩天才吗?猜不到?”
年轻男子抿抿嘴,似是在斟酌,突然眼睛睁大,缓缓问道:“他是宋大人的学生?”见老人不说话,他吐了一口气,看来确实无疑了,随后他又问道:“李大人,问一句不该问的,从这徽州到京城长治所在的水州,路途遥远,他一个二境武夫,您让他不戴宋大人的酒葫芦,要是遇见什么厉害的江湖好手还好说,若是见到不讲道理的山上仙人,岂不是危险重重?”
年轻男子说完静静的等待老人回答,只听见马车的车轮咯吱声与马蹄声不断传来,车厢内有些安静。老人似是有些不耐烦,终于开口解释道:“宋近书给他就苦随身,就是告诉那些不讲道理的山上仙人这是他宋近书的学生,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尽管来试试。他的酒葫芦二十年不见世人,现在挂在他的学生身上,就是明摆的告诉所有人,我家孩子出来玩,大家都照顾着点。要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若是你不和我家孩子讲道理,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年轻男子忍俊不禁,宋先生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会如此行事。突然又有些明悟,这才是读书人,当年未央宫上朝时,那些喊着打仗最厉害的,不都是读书人?只是现在,想到这里,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问道:“那李大人为何还要让他把葫芦收起来,那样岂不是没了保障?”
李言秋说道:“要的就是没有保障,你看看那些世家子弟,那些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哥,看起来不错,一动手就是个顶个的软。一整个长治,大水国京城,怎么?男人也成水做的了?”
“男人没个男人样,怪不得胡丞相的女儿至今没有嫁人,嫁过去发现是姐妹,那不是闹了大笑话。”这话说的年轻男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不愧是李大人,什么话都敢说。
又听李言秋说道:“他宋近书不是要把自己的学生送进江湖吗?既然来了江湖可就不是他能管得了了,他以为他的学生就能在我这里走后门?当年他想走就走,如今他的学生想来就能来了?”
年轻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还是硬着开口道:“宋大人不是被逼走嘛,他也没办法吧。”
李言秋突然正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江远道,你一个太子,在我这里说你父皇的不是,你胆子挺大呀。”
江远道微笑不说话。
李言秋倒是夸了一句够胆。
沈远这边休息好以后又是像之前那样,一人一驴,如今手里还多了一根竹竿,上面有着一块白布,写着捉刀代笔的字样。沈远看着自己手中的幌子,好像算命先生的幌子叫招魂幡来着,刚刚那个年轻男子说的捉刀客似乎与自己现在的打扮相似。
方才李言秋所说的先生得罪了许多人,沈远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先生的葫芦还是收起来好,免得给先生带去麻烦。
一人一驴走在路上,突然前方有一个乞丐向沈远冲过来,蓬头垢面,衣衫还算完整,只是鞋子早已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也分不清男女,看不清模样,就那么赤着脚向他奔跑而来,步伐摇摇晃晃。沈远看着乞丐,随手一招,桃木挡在身前,就在乞丐快要扑到沈远的身上时,突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沈远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凑近一看,可能是长期吃不饱饭的缘故,乞丐身形瘦弱,浑身是血,他拿起桃木朝乞丐头上戳了戳,没有反应,他挠了挠头,又戳一戳,还是没有反应。随后一团墨色灵力打在乞丐身上,良久之后又收回去,原来只是受伤颇重昏过去了。
沈远转头牵起掖熊准备离开,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乞丐,把乞丐抬到路边树林里,从就苦里找了一块大点的白布盖在乞丐的全身,又丢了一块将近五两的银子和两个包子才重新出发。
他牵起掖熊继续赶路,心里感慨着世道多坚,以后遇到能帮的还是要帮一下的,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了。
林城。
一家酒馆里,千城和他的师姐顾清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千城满头冷汗,一脸局促的坐在他的师姐面前。他轻轻转动身体,想要离开这里,可师姐手里的拂尘只是轻轻动了动,像微风的轻抚,他就坐回原位一动不敢动了。
师姐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叶,笑吟吟的说道:“师弟,你是在哪见到的刘三根啊?”见千城依然低头不说话,顾清把浮尘手柄的地方抵住千城的额头,继续说道:“师弟,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吗?你肯定接触过刘三根,你周身还残留着他的灵力,你真不说吗?”
千城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师姐太可怕了,早知道就不来了。对不起啊刘前辈,我是真的怕师姐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多担待点。
“师姐,我说!我是在安丰城见过的刘前辈。”
“还有呢?”
“没啦!”
顾清声音变得清冷,问道:“真没啦?”
千城立马说道:“真没啦!”
顾清上前一把揪住千城的耳朵说道:“算你小子识相,连师姐都敢骗了是吧?”一边说着手里还要顿一顿,疼的千城直咬牙。看见千城疼的厉害,似是气消了才放手。
“你跟我回山门吧,现在世道不太平。”
千城哭丧着脸,听到这话顿时不干了,说道:“不行,我还要去降妖除魔呢!”
顾清回道:“我看你像降妖除魔!”千城坐在原地不说话,也不看顾清。
“现在世道不太平,如今大水国皇帝陛下不是个干事的,他这些年干什么坏什么,前些日子把我们许多门派都召集起来去剿灭魔教,结果他居然临时反水,想把我们连同魔教一起解决了。若不是大水国军队军力急转直下,调集大量兵力容易引起我们怀疑,我们还真就栽了。”
千城揉着耳朵说道:“不是逃出来了吗?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我小心一些就是了。”
顾清一听这话就来气,一把揪住千城另一边的耳朵道:“你小心个屁,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前几天还深陷险境呢,还给师兄发玉简说明情况,搞得要壮烈牺牲似的,你现在还有脸说你小心?”
顾清似乎是觉得揪耳朵已经治不住这个师弟了,另外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疼的千城嗷嗷叫,瞬间吸引了街道上和酒馆里人们的视线,她一个转头吼道:“怎么没见过打孩子的啊?都没事干是吧?”被他这一嗓子,其他人瞬间收回视线,只留下千城一个人在原地挨揍。没办法,他是真怕这个师姐,从小上山就是师姐带大的,一边带他玩,一边打他玩。
“你就知道降妖除魔,现在魔教也逃出来不少人,现在魔教都分散开了,那是一群疯子,本来有个山头还稍微收敛点,现如今山头没了,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浣溪阁少主的传家宝都被打没了,现在一边挨魔教的打,一边满世界找传家宝呢!”
“你以为这个你学了点道法就无敌啦?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回去也得回去,你要是敢逃跑,也没事。既然小师弟不听话,我就把你阉了,带回山门当小师妹!”说完手一松,千城捂着耳朵坐在小凳子上,委屈、幽怨。
他也不敢反驳师姐,他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挑食,师姐把脚伸进他嘴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挑食了。现在要是真逃跑了,怕是要真成小师妹了,他相信他的师姐是能搞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顾清抿了一口茶杯里的茶,优雅、端庄,仔细一看,即使身穿道袍,也真是如仙人一样不临凡尘,只是坐在那,就好像世界都亮堂几分。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眉头微皱,都好像晴天白云,日月无光。
千城坐在对面,双手捂着耳朵,眼泪汪汪,倒真像个小媳妇。
安丰城北几十里路的小树林里,一块白布动了动,突然一个乞丐坐起来,身上的白布滑落,她的眼睛眯了眯,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布,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身旁的两个肉包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快速拿起肉包子就吃起来,包子吃完又捡起地上的五两银子。随后右手一招,一团灵力光圈出现在她的手中,似是在寻找什么,等她抬起头,看向了沈远离去的方向,随后她缓缓爬起身,又向着沈远离去的方向追去,步伐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