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第一次感觉到，谢良的话语是如此锋利刺骨，轻描淡写地刮走她一切的幻想。
事实不重要吗？她的父母究竟是不是她的父母？她是否曾经手染鲜血，背上过无数条人命？渊口中为了她死去的澄宁又是谁？
其实她又怎么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呢。
她从哪里得来的如此精湛的格斗技术，为什么她在战场上有如此敏锐的反应，真的就是天赋吗？
为何她失去右臂后，却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不适？
以及，为何申原和谢叔叔并不是父母生前关系紧密的朋友，却要收养她？而她明明感觉到，谢良对她关心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一个莫名得来的妹妹。
确切的说，她感觉她与申原产生的关系是晚于她与谢良的。这难道不奇怪吗？总不可能是谢良知道她家发生的事情后，觉得她太可怜了，主动提出让自己父母收养她吧？
一个极其聪慧的、年纪轻轻就在局势复杂的政坛中获得强大实权的一个人，他会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而很有可能的是，他与纪黎的渊源，在更早之前就产生了？
是的，这一切的不合理之处，纪黎早就察觉了。只是，她并不愿意细想，不愿意去探究。她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的关爱，如果可以，她不想失去这样的生活。
但是渊找了上来。
见到渊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熟悉感。即便记忆是空白的，但她仍然能够感觉到自己一定认识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跟他动手的时候，她的身体告诉她，她曾经和这个人做过无数的练习。
她骗不了自己。
“我想成为谁……”她呢喃着开口，这真是一个极度荒谬的问题。
“是的，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复杂。”谢良说。
西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纪黎，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茫然无措。她很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女孩，但她也知道，此刻她什么都不能做。
“不，不是这样的。”纪黎忽然说。
“如果我曾经害死过人，那这是我需要背负的债，如果曾经有谁帮过我，那这也是我要去报答的恩。用失忆作为借口，龟缩在虚假的保护壳里，我已经这样太久了，我已经做了很久的懦夫了，我不能这样。”
她闭了闭眼，又说：“渊说，有一个叫澄宁的人，为了我死了，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在焚烧的火焰里痛苦地挣扎，我认识她！我知道我一定认识她，而且我不能忘记她。”
在她提到澄宁的时候，谢良的眼神震动了一下，但纪黎没有注意到。
“我今天决定来见渊，就只有一个原因，我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隐瞒了我什么。”
她的语气坚决。
她曾犹豫、曾痛苦不堪，她想过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不行。她的内心有一种无法熄灭的火焰，在苦苦灼烧着她。她不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更不可能像谢良说的一样，她想成为谁，就成为谁。
就算这个真相会毁掉她的人生，让她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或是让她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失去她现有的一切温暖，她也一定要知道真相。
这是她必须走的路。
良久，谢良才开口：“你确定吗？”他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一丝疲惫。
“确定。”
“明天上午十点，柯西瓦检测所，你的疑问，我会尽量给你解答。”
他们的车早已停在中央军校门口了。
纪黎打开车门，走进黑暗里，已经是深夜，荧荧的幽光照亮她纤细的身影，脚步未停。
西娅透过车玻璃看着走远的纪黎，开口道：“谢先生，真的要告诉她吗，好不容易——”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他说。
一周前，柯西瓦检测所。
这是一个不对民众开放的医疗机构，只接受来自政府和部分公司的业务。
它背后的股东是安新生命科技公司和基因技术管理局。
白古医生站在一个透明巨罐旁，巨罐里用蓝色的液体浸泡着一个半透明的形状奇异的组织，置物罐四周有数十条管道或细线连接着外部的其他设备。
他在终端上记录着巨罐前中控板的信息，对他身后的谢良说：“找我什么事情，你说吧。”
“关于S-0135，我想请您把当时取出的记忆再注入回实验体中。”
“S-0135？”白古医生操作中的手一顿，回过身来，看向谢良，“我记得这个实验任务，当时从实验体中取出了记忆，对其中涉及无界会的部分进行研究，提取有用信息，帮了你们安全局不少忙吧。”
白古是柯西瓦的特聘技术专员，在内星际脑科学领域算得上是顶级专家，参加个学术会议那也是一堆人鞍前马后的，都想能够混个脸熟，看能不能参与到他手里的研究项目中。
对于白古来说，加入到政府体系的机构里，会多了不少约束，但是也有许多机会。
脑科学研究里很大部分都涉及违法，就比如说S-0135这个实验项目，在外是完全禁止的。
“当然，必须得感谢白古医生的鼎力支持。”
白古摆了摆手说：“谈不上感谢。只是之前把记忆提取出来，现在又要还回去，看来这可不是一个纯粹的实验体。”他顿了顿，又说，“我还记得这个女孩的长相，前几天我似乎在新闻里看见了。”
谢良笑了笑，只是说：“如您所见，她以后会是联盟太空军的一员。”
白古作为整个实验的总负责人，女孩的身份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女孩和谢良究竟产生了怎样的联系，让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
不过他只是一个合作伙伴，只负责科学研究的部分。有些实验的前因后果了解太多，对他也不好。
因此他转换话题：“把记忆放回去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你要知道人格与记忆是相辅相成的。当初为了让她在失去所有记忆后保持人格稳定，我还专门生成了一个初级意识给她，等后面新人格成熟再替换初级意识。现在要把她以前的全部记忆还跟她，我得仔细研究研究。”
“明白。一周时间可以吗？”谢良问。
如果谢良说两天，白古肯定就拒绝了。但是一周时间吧，他想一想也不是不可能，真不知道他怎么预估的时间。
白古一时语塞：“谢局长，你可真是……”吐槽的话语被他憋了回去，想了点好话出来，“跟你一起做事，我这个研究效率别说木垣星顶级了，全星际排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不用和我一起做事您也是全星际顶尖的脑科学家。”谢良认为自己不是在恭维，只是说了事实。
白古将巨罐的自净化功能打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谢良说：“只是手续你记得给我补办好，这可不是个小事情。”
“当然，我做事肯定合规，您放心。”谢良从善如流。
合规个鬼。白古内心吐槽。
谢良干的事情不知道多少都有问题，只是他总有办法让人面上挑不出毛病。
政治上的事情白古并不是很关心，但也耳濡目染了不少。
谢良这样的人在联盟政府着实少见。
他出身普通，顶多算得上书香门第，跟权贵沾不上边。但是确实非常聪明，是白古少有的与之打交道沟通起来比较轻松的人。
他为人也并不谄媚，不是那种弄权之辈，以他这样的出身快速身居高位，一定是上头有人保。
但究竟是谁白古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