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早了,那还是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大概是六岁吧。不过后来没多久我没在那个孤儿院了。再后来是在基地的时候,十六岁,我们再次见面,你跟我就成了搭档。”
“我没太明白,‘我’和你跟无界会是什么关系?”
“关系?孤儿院是无界会的,去的奇拉星中学,也是无界会的,你就是无界会养大的。”
咚,咚,咚。
纪黎听见自己的巨大的心跳声,耳膜仿佛有滚烫的血液在膨胀。
她压抑住自己快要颤抖的声音,说:“你说我是你的搭档,什么搭档?”
他的神情中竟然露出了一点笑意:“我们都隶属于无界会执行处,你说是什么搭档?”
无界会执行处,其实就是一个杀手机构,负责处理无界会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比如暗杀。
她曾经,是无界会的杀手?
她想起投票页面上那无数的支持与赞扬,他们叫她英雄,说她是守护联盟的功臣,说她是天之骄女,说她是自家小孩的偶像。
她想起在路上遇到那些认出她的人,他们用最大的善意对待她,用崇拜的目光向她致意。
她想起罗拉的纪录片里,那些痛苦赴死的人们,在无界会的屠杀之下,一片一片地倒下,血流成河。她想凌亦跪倒在身亡父亲的那一幕,也想起自己的父母,照片里多么美满的家庭。
纪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你说我是孤儿院长大的,但我有父母,我有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证据。”
“父母?”渊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说,“不可能,我可以和他们对峙。”
“……他们死在一次无界会的意外袭击里了。”
渊想了想,说:“我可以保证我跟你说的这些全部都是真的,但是你得跟我再讲一讲,从你有记忆以来的事情,我才能判断整个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跟他说也没有什么问题,她现在的生活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她刚讲几个字,却看到渊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察觉到什么异常,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她,眼里是不可置信与高度警惕的警觉。
他的声音低沉:“你想杀了我?”
“什么?”纪黎很是惊讶,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反应。
他忽然起身,隔着桌子,一把把她拉近。身体前倾,她的腿被桌边硌着,但她来不及喊疼,在距离极近的眼前,渊那双深黑的眼睛仿佛极深的黑洞,里面是疯狂与杀意的漩涡,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他的手箍着她的喉咙,让她一时呼吸有些困难,她艰难地说出几个字:“……你做什么……”
仿佛是确认了不是她,他说:“有人跟着你,想杀我。”
他忽然松了手,纪黎身体一软差点栽桌子上。他手上不着痕迹一动,忽然一把长刀出现在手中,刀刃上亮光一现,随着他挥手的动作,旁侧的落地窗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划破纪黎的手臂。
“啊!!!”店里尖叫声四起。
在混乱之中,渊冰冷的声线传来最后一句话:“下一次见面,希望你已经想起我了。”
他的身影消失了,又过了半分钟,警笛声突然作响,是几十辆警车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痛。空中还有直升机在盘旋,高处探射的光束照亮地面。
难道刚刚渊就发现了异常?纪黎自己确实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动静。
但这会儿纪黎也需要担心自己的情况了,她急忙戴上口罩,随着慌乱的人群想要偷偷溜走,但是刚跨出店门,一位高大壮硕的安保伸手拦住了她。
她抬头,看见街边停放着一辆车,车旁站着她认识的人——西娅。
西娅向她微笑,示意她进车。
纪黎走过去,西娅帮她打开车门,谢良坐在里面,露出面无表情的侧脸。
她坐进去,西娅随即坐到驾驶座上,系统报送“目的地,中央军校。”
车辆缓缓开了出去。
一时车里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僵硬。
良久,谢良叹了口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纪黎侧过脸,看着窗外快速退后的街区。
“你这么笃定?那个人是无界会的执行者,他是内星际悬赏排名前三的人,这还是因为他犯的一些案件没有查出来是他,他可以直接把你绑走,或者把你杀死。你来见他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纪黎看向谢良,她竟罕见地在他脸上看见了无奈,那份潜藏的关切也不似虚假。
“但你还是来了。你早就在监视我了。”她说。
“这不是监视,是保护。”谢良纠正她的措辞。
“那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保护我?”
“你的哥哥。”
“是吗?我真的是纪黎吗?还是说叫什么别的,比如青雾?”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仿佛即将碎裂的极薄的玉器。
车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纪黎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谢良看向她,他的神情仍然是平静的,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惊讶或不安。他说:“你可以是纪黎,也可以是青雾。你想成为谁,这取决于你自己。”
“自你第一次遇到渊,已经很多天了,你一直没有来问过我,你一定是想过的。你可以不用管他说的话,可以不理他,没有人可以、也没人敢推翻你的身份。你已经是整个内星际,在无界会的屠刀下救下联盟政府的英雄,联盟的居民亲自一票一票把你选出来的,首席执政官亲自为你颁的奖章,你的形象但凡有一点点的瑕疵,都有无数人帮你涂改好。你可以永远是纪黎。”
“至于你以前究竟是谁,在哪里长大,你已经都忘记了,除了那些在敌对阵营的人,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看,凌亦不也不信吗。”
“你还找过凌亦?”
“他见过无界会通缉犯,我们安全局找他问话很正常。”
谢良明明没有承认任何她过去的事,但又是在把事实毫不留情地揭露在她面前。
她感到一种极端的撕裂般的疼痛。
她去赴渊的约,是因为她想从他口中得到那个版本的信息,再来找谢良对质,找到真正的真相。
但此刻,谢良直接就把事实揭开,她却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害怕,原来她其实潜意识盼望着,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下意识期望着,谢良可以反驳她,然后摆出更加让人信服的事实,告诉她,你就是纪黎,你在晨映星长大,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你仍然会是爸妈羽翼下那个乖巧的女孩。
但没有。
他说:“事实并不重要,只取决于你想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