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的中军大营之中,端坐于主位之上的王翦,此刻并没有项籍那般预料的坐立难安。反而是如往常一样端着手中燃烧的膏油灯,仔细的查看案桌之上的地图。
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阵动静,接着此次担任王翦副手的裨将杨隗,在营帐之外请求面见王翦。一番应答之后,裨将杨隗一脸焦急的走了进来,当即便单膝跪在了大营之中:
“将军,杨隗请战!”
“卑下只需要两千兵马,即刻将那些陷于楚军的同袍解救出来!”
而裨将杨隗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却丝毫没有打动王翦,他仍然借着手中膏油灯的光亮,仔细的观察地图上的行军路线。
“王将军!”
眼见王翦没有人任何的反应,跪在地上的裨将杨隗不由得加大了自己的音量。却不料此时的王翦,却只是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不允。”
接着王翦放下手中的油灯,快步来到了裨将杨隗的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
“你杨隗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楚军这么简单的诱敌之际你是没有觉察到吗?”
“想必那项燕此刻在附近早已埋伏好精兵良将,只待吾军兵马出营,便会将其吃掉。”
“卑下知晓啊,可是那些全是吾关中的好男儿啊!”
裨将杨隗又怎么会不知晓眼前便是楚军为其设置的一个圈套,但是这个圈套设计的却是十分的巧妙,由不得秦军不进。
“而且,现如今王上就在淮阳督战。如若不夺回那杆王上赐予的高牙大纛,朝野之中定会有人因此为借口,用以攻击将军啊!”
“王将军,三思啊。”
王翦知道,此番若不是与裨将杨隗说透这期间的道理,这个脑中只有一根筋的家伙心中肯定是不舒服。当下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对面前的裨将杨隗说道:
“纵观当今列国,无论是哪一个王,都不会放任一名将军手中握有几十万足以颠覆社稷的兵力。”
“更何况,吾灭赵,伐燕已经立下了足以流传后世的功勋。再加上吾而儿王贲淹没大梁,一举攻破魏国,立下的功劳也足够令人侧目。吾王氏一族的获得荣耀已经够多够多了,故王上才会与吾儿联姻。吾也放心的回频阳老宅养老,为李信这群新生代的将领让出位置。”
“可谁知,李信兵败城父,这如日中天的秦国此刻竟然有灭亡之祸。”
“王上为了挽救大秦百年基业,亲赴频阳请吾出山,并应允六十万兵马伐楚之事。如此危机之刻,吾又怎么会拒绝呢。”
“而为了让王上放心,故吾才如昌平君劝降淮阳旧事。不仅将吾儿王贲留在咸阳,还不停的索要田宅美姬,就是为了让王上知道吾不会反叛。”
“当今王上乃是不出世的圣王,心胸宽广,海纳百川!吾与其君臣之间的默契便是在此,只要此番伐楚功成,王上是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中。更何况,此事也算作吾交付于王上的一个把柄罢了。”
一番掏心掏肺般的言语,让裨将杨隗彻底的拜服。王翦这般鞭辟入里的分析,让其彻底知道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怪不得同样是年过半百,王翦早已位极人臣,而自己却还未封侯。
想当年两人同为秦昭襄王的宿宫郞卫,王翦被秦昭襄王慧眼识珠,一下子被提拔为军中将领,而杨隗则是在王翦彻底发迹之后,作为王翦的副手出战。
“卑下知晓了,将军的一番言语令在下茅塞顿开。想必在将军的带领之下,此战定能功成!”
故在王翦的严令之下,就算是那群被俘虏的秦军,一一被砍首在阵前之时,营盘之中的秦军仍然坚守不出。但是,望楼之上的杨葵和李起等人眼看着自己的同袍被斩首示众,个个目眦欲裂,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在严厉的军令之下,他们只能狠狠的站在这望楼之上,无助的拍着木制的栏杆。
“记住楚人的所作所为!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身后传来的一阵声音,让杨葵等人猛的转身,发现来者竟然是百将韩季。当下他们便齐齐的躬身施了一礼
“韩百将!”
百将韩季从众人的面前走过,来到栏杆的时候,用手指着远处的楚人阵营,声音的愤怒的都要颤抖了起来: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群楚人,将他们的长相死死记在心里。过不了多久,吾等报仇雪恨的机会便来了。到那个时候,将这群楚人所做的事情,全数奉还!”
身为秦军主帅王翦那坚守不出,以逸待劳的策略,自然是及其正确的。
这一是可以让楚军的高昂的士气得以衰减,左传上书: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二便是经历过长一次李信伐楚之战的大败,令秦军的士气十分的低落,因此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重振秦军的士气,毕竟冷兵器时代,拼的便是士卒们的士气。若是麾下士卒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是有再多的士卒也不顶用。
而且因秦楚作为这两个世间仅存的大国,对彼此之间的了解可是及其深厚的,可以说最了解彼此的,恰巧便是自己的敌人。故此,王翦在临行前早就将楚国朝堂的形势摸得十分透彻。
楚国的军队形制与秦国不同,秦国乃是耕战立国,所有的军队全部属于咸阳城中的秦王调配,将军只有临时的指挥权,并无真正统帅的权利。
楚国的军事力量则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封君的部曲,驻扎在县城之中的县师以及楚王亲自掌握,驻守在都城的“左右二广”。
历经八百年社稷的楚国境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封君。而这些封君拥有独立自己的部曲,在楚国拓展期间,封君率领自己的部曲跟随楚王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故而这些部曲被封君看的极重,堪称是自己安身立命之重。
故此则决定身在王宫之中的楚王,注定指挥不了国内这些封君的部曲,这有些像是西欧的封邑制度,也就是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封主的封主不是我的封主。
尽管每一戈在位的楚王敏锐的觉察到了这种制度对于国家根基的侵害,可由于这大大小小的封君要么是祖上有着王族血脉,要么就是祖上为楚国社稷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如此一来的话,楚王最终选择妥协,设立县制。这些县多分布在边境地带,县公由楚王亲自任命。处于边境边缘的县城自然要驻扎一部分军事力量,这就是县师。
最后,便是所有楚国军队之中过得精华-“左右二广”。这只约有三万人的部队乃是历代楚王留下的遗产之一,这只部队士卒的祖先跟随历任楚王南征北战,因为他们是最忠诚于楚王的一只部队。
而弑君上位的楚王负刍对于这支部队十分的器重,因次在位期间对于这支部队多是大加赏赐拉拢。更是在第一次伐楚之战的时候,亲率左右二广,追击李信,终于是收获了这支部队的忠心。就算是在这第二次伐楚之战的重要时刻,楚王负刍也只是将左广调配给项燕率领。
因此,在秦王政亲自前往频阳请王翦出山重振旗鼓之时,王翦在奏对之中便已经向其表述出了此战获胜的途径。
兵法有云: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度产生于土地幅员的广狭,土地幅员决定军赋物资的多少,军赋物资的多少决定兵员的质量,兵员质量决定部队的战斗力,部队的战斗力决定胜负优劣。所以胜利之师如同以镒对铢,是以强大的军事实力取胜于弱小的敌方,败亡之师如同以铢对镒,是以弱小的军事实力对抗强大的敌方。
天时地利人和之中,地利已经站在了秦国这边。因为此时的秦楚双方交战之地淮北,并不如先前秦灭赵与上党一带。赵国上党一带山脉横卧,沟壑纵生,关隘是此起彼伏,多者之间相互联合。故那赵国大将廉颇可以死守上党,而秦军只能用人命啃下一个接一个的关隘。
而淮北一带,多是平原地形,水系纵横。只要占据了交通要道,便一马平川,畅通无阻。因而李信的策略并没有错,只是他轻敌大意而已。故王翦只要长驱直入楚境,那项燕便无处可守。
再说战争打到最后,决定胜负的最终筹码还是国家的潜力。昔日秦赵交战,非是赵王昏庸,用那纸上谈兵的赵括替换廉颇。而是那个时候赵国的经济已经全部崩溃,廉颇的步步为营的策略,的确是一个阻挡秦军脚步的极好方法,但这种方法是要建立在雄厚的国力之上,就如后世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不就是将太平天国活活耗死在南京了吗。
而那是的赵国已经支撑不起廉颇的军事策略,在一众贵族的鼓噪之下,赵王这才换下廉颇,将赵括送往前线,就是期盼他能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似的结束战斗,不然等不到战争结束,赵国可能就自己灭亡了。
而现如今的楚国面对的困境,便如昔日的赵国一般,因为楚国境内封君极多,大量的人口财富粮食都集中在封君贵族的手上,再加上楚国上下骄奢淫逸的风尚,使得整个楚国空有荆楚之地,但民力枯竭。
而秦国则上下一心,那郑国渠的修建以及司马错为秦国夺得巴蜀粮仓,使得秦国的国力大大增加,此消彼长之下,秦楚两国陷入对峙之时,最先扛不住的反而是那楚国。
事情正如王翦所料,在多日的对峙之中。秦军坚守不出的策略,促使着那些楚国封君开始鼓噪,毕竟此番他们带兵前来,粮草军需可全都是自带,一天下来所消耗的粮食都不是个小的数目。而且这些封君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说是楚王负刍乃是故意消耗他们这些封君的实力。
最终,在这些封君的巨大压力之下,项燕不得已只能下达军队后撤的命令。而望楼之上的秦军一眼便识破了楚军所用的减兵添灶战略,再将此事迅速上报之后,终于迎来了那朝思暮想的军令:
“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