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而沉重的鼓声响起,望楼之上的秦军士卒立刻朝着身后大营,尽力的挥舞着玄色的大旗。而伴随着沉重的号角声从营中的各个角落之中响起,身披黑漆大铠,手持戈矛,头扎歪髻的秦军士卒顿时精神一阵。
“点烽燧!”
在手持战剑的什长命令下,烽燧屯上的一旁的士卒将早已准备妥当的火把,扔到了粪便与干柴组成的井垛之上。
火光闪耀之间,一股粗黑的浓烟直冲天际。
接着,秦楚交界上,秦军修建的长达近百里的营盘之中,无数道滚滚黑烟在半柱香的时间之中,接二连三的升起。
伴随着这股烽火升起,秦楚之间的第二次战争宣告开始。而有别于第一次,秦国选择悍然主动进攻,此次的战争却是由身着赤甲的楚军开始发起的。当几十辆驷马战车,乘着疾风来到秦军的营盘前,那杆绣着凤鸟纹饰的楚国大旗。就这么直挺挺的立在秦军士卒的眼前,令人侧目。
就见十几名赤裸着上身的楚军士卒,越过阵列后,便来到前方的空地之上。张嘴便是一阵污言秽语从口中不断的发出,半柱香之后,这群楚军士卒眼见营盘之中的秦军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便越发的张狂了起来。
他们竟然大摇大摆的走到秦军的营盘面前,褪下裤子便开始小解了起来,一番舒畅的释放之后,这群楚军士卒竟然轻飘飘的暼了一眼望楼上的秦军,接着慢悠悠的系上了腰带。
望楼上的秦军见状,顿时气的是双目喷火。一名手持弓弩的秦军,作势就要朝着不远处的楚人射出箭矢!
“住手,你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名秦军身后的什长发出一声大喝,电光火石间便将其手中的弓弩夺了过来。
“你这厮,莫非是要违抗王将军的军令吗!”
什长这边说着,这边便一巴掌拍到了这秦军的后脑勺之上,顿时打的他一个踉跄。尽管如此,可这名秦军却是一脸的不服气,指着下方那些仍在张牙舞爪的楚人,大声的叫道:
“这楚人太嚣张了啊!”
“根本就是没有将吾等秦人放在眼里,这种羞辱令人作呕!”
望楼之上的其余几名秦军也是大声的附和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让这名什长不由的更加愤怒。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那般,眼睛睁的好似铜铃,怒吼着给自己麾下的士卒一人踹了一脸。
“二三子,是不知晓军法的酷烈吗!”
“既然军令已经下达,每个人都要遵守。就算是这群楚人再怎么耀武扬威,尔等也要稳住,不许有任何的怨言。”
“违令者,枭首示众!”
那十几名楚军士卒叫骂累了之后,便毫无顾忌的躺在地上睡了起来,一直睡到天色渐渐的便暗了之后,他们才依次从睡梦中醒来。在听到鸣金收兵后,这十几名士卒晃晃了身子,朝着秦军的方向不屑的吐了口吐沫之后,这才返回营中。
此时楚人的中军大帐之中,项字大旗迎风招展,往来的军将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情,但当望向那高高悬挂的项字大旗之时,眼神之中还是充满了雀跃。楚人相信,大司马项燕既然能带领他们击败过一次秦军,就能带领他们击败第二次。
更何况现如今的秦军像是缩头乌龟似的,盘踞在营盘之中。任凭楚人如何叫骂都不出战,定是先前城父一战,将秦军的士气全部击溃。现如今的秦军,已经不复昔日虎狼之师的威名,祝融还是眷顾着他的子孙,八百年的楚国社稷又怎么会轻易的破灭呢。
不过,此刻高坐中军大帐中的项燕,在听到属下的军情汇报之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让其下去。随后在一旁侍候的项籍,将手中的泥封木牍放到了他的案桌之上。项燕拆开泥封,接着火光仔细的看了起来,眉头紧皱。
“籍,如今的战事你怎么看。”
项燕放下手中的木牍,望向在一旁站立的项籍,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而此时的项籍在经历过秦楚之间的大战之后,迅速的蜕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将领。昔日的那名英武少年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站在大帐之中的是一个冷漠的青年。
而在听到项燕的问询,项籍只是思索了一下之后,便立刻回复说道:
“时局变幻莫测,昔日李信率军之际,是秦军求战。”
“而现在吾等也面临着李信一般的困境,因此必须想办法将秦军从营盘之中引出来。”
“是啊,吾等能想到的事情,那纵横沙场多年的王翦匹夫又岂能不知。”
项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显然此时王翦坚守不出的策略给予了他很大的压力。现在他也是能深刻体会到,当时李信心中的那种无形压力。而现在项燕所遭受的压力,远比李信所遇到的更大。至少李信在失败之前,秦王政还是全盘信任他的,但是此刻的项燕与楚王负刍之间的政治默契,已经在第一次秦楚之战中消耗殆尽。
“而且现在吾等的那个楚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寿春收到捷报了。”
项燕晃了晃手中的木牍,冷哼了一声之后,随手将它扔到了一旁。项籍见状,也只能轻叹一声。
战争说到底,始终还是政治的延续。
身为楚王的负刍不能说是不知兵,毕竟昔日还是他自己亲率兵马挡住了李信的兵锋。更是在城父一战,亲冒矢石,斩杀了秦军都尉,率领亲卫衔尾追杀李信几十里,直至活活累死了胯下的战马后这才停止了追击。借由大败秦军的威名,负刍成功的稳定了楚国朝堂之中的局面,楚人拥护着这名为楚国洗刷了多年耻辱的大王。
可是政治就是如此的可笑,昔日在战场之上亲密无间的负刍与项燕两人,在战争结束之后,立刻便生有了间隙。因此,对于掌管楚国几十万士卒的大司马项燕,楚王负刍既是要倚重他,又是要提防他。
而这是每一位君主的通病,也只有赢政那般宽广的胸怀,才能深刻的践行什么叫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故秦王政才能奋六世之余烈,席卷四海八荒。
此时的项籍也知晓现在的项燕与楚王负刍两人之间,只有微弱的平衡而存在,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的话,对于整个楚国来说都是一场难以颠覆的灭顶之灾!
何况此战若是真的败了之后,楚国会不会一朝倾覆他不知道,项籍只知道他们项氏一族会遭受灭顶之灾!
故项籍朝着自己的大父躬身施了一礼之后,眉宇之间全是冷意:
“大父,据秦国那里传来的线报,此时的秦王政已经来到了陈郢进行督战。”
“为此,籍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项燕若有所思的看向项籍,心中似乎也有些意动:
“你是说,那些秦军俘虏?”
但是很快项燕便猛地摇了摇头,身为顶尖的将者,他的心中自有一番操守:
“杀俘不祥!”
“那武安君白起坑杀几十万赵军,最后不免落得个赐死的名声。”
“明日吾若下令在阵前杀掉秦军俘虏的话,吾怕日后项氏一族在这九州大地之上难以立足啊。”
项籍听到项燕的话,并不同意,当下便反驳说道
“春秋无义战,自宋襄公始,仁义便已经被人弃之若敝。”
“更何况,战争本就是残酷与血腥的。”
“为将者的首要职责,便是带领麾下的士兵走向胜利。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谋求到胜利的话,便是可行的!”
听罢项籍心中所想,项燕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在自己心中视若项氏下一代领军人物的子孙。心中不知该做如何的感想,他不清楚日后的项籍能够带领项氏一族来到怎样的高度,但是此刻的项燕却能察觉到项籍定能做出一番伟业。
在项燕的默许之下,项籍起身告退。
第二日清晨时分,正在望楼之上的驻守的秦军士卒杨葵,推了推一旁的什长李起。正在睡梦中的什长李起一下子从睡梦之中惊醒,猛地抽出了在身旁的战剑:
“楚军攻进来了?”
“不是,不是。”
“什长你看那里!”
随着士卒杨葵手指的方向,什长李起展目望去。而出现在他眼见的景象,却令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什长李起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眼睛,这才确认眼前出现的一幕并不是在梦中。
只见此刻楚军的阵营前方,竟然竖起了一杆玄色的高牙大纛。
在如轻纱般的晨雾之间,一群衣衫褴褛的隶臣戴着木枷,如行尸走肉般的出现在这柄玄色高牙大纛的下面。而伴随着金鼓齐鸣的声响,这群隶臣竟然下意识的形成了一个战阵。
“那是……”
士卒杨葵望的真切,这群脸上刻着字的隶臣,不仅扎着关中秦人特有的歪髻,从其消瘦的身材上仍然能看出个个垂手下膝,若是补充营养之后,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军中骁勇的士卒。
“该死的楚人,怎么能如此侮辱吾等同袍!”
什长李起狠狠地吐出这句话之后,便让另外一名士卒立刻前往中军大营报信,因为此时的这种情况已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什长李起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这种事情。
而此时围在秦字大旗下的这群隶臣,正是第一次伐楚之战,跟随李信攻入楚国的那些精锐关中秦人。在城父一战的时候,他们奉命阻拦前来追击的楚军。而这些足有两千士卒的关中秦人,战死沙场的高达一千八百余人,剩下的两百人个个宁死不降,盛怒之下的楚王负刍当即就将这些人贬为隶臣。
身着赤甲的项籍此刻就站在这群隶臣的身后,他的目光透过晨雾,看向仍然紧闭营门的秦军大营。项籍不相信,身为秦军统帅的王翦,会放弃这群为秦国抛头颅撒热血的好汉子?最重要的是,王翦难道不会前来争夺这杆高牙大纛!
要知道,当时秦楚之战秦军大败之际,仍有两名都尉像是疯了似的率领自己麾下的士卒,逆流冲击着楚军的阵营。因为这杆高牙大纛是秦王政授予李信的无上荣耀,代表着的是行使秦王的权利。
要知道就算是王翦能够放弃秦军士卒,但是他又如何能放弃这杆高牙大纛,就算王翦真的能够狠下心来放弃,闭门不出的话。他项燕也只能让隐藏秦国的谍细再次出动,弹劾王翦不尊王命,将其拉下马来。想必王翦不会如此愚蠢的走到这一步,用他们家族的性命来赌秦王政是否真的是胸怀广阔!
因此,项籍有十足的把握来确保对面秦军一定会出兵争夺,到那个时候,他便可以如同上次一般,再次率军击垮秦军,给楚国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可直至太阳高高的悬挂在高空之上,秦军营盘仍然如往常一样紧紧的闭着。而那群衣衫褴褛的隶臣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用宽厚的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太阳升起到天空的最高点之时,项籍下达了最终的命令,在一声声狰狞的怒吼声中,这群被俘虏的秦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秦军军营的正前方。就算是面临屠刀,他们一个个也没有面露难色,反而是视死如归。
最终,对峙良久的秦楚双方军队,以楚军向东行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