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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衷的回信

    安陆县外的官邑外,头戴褐色发巾的衷依然如往常一般站在侧门边的柳树下。看着着往来的行人,他多么希望自己的两个弟弟能突然出现在亭道旁。

    “不知黑夫在军中过的如何,这一去多年,便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他现在的爵位是否又升了,要是这样的话,想必他与那魏姬之间的婚事,也就不会被阿母阻拦了吧。”

    “还有惊,也不知他有没有碰到黑夫。他脾气秉性毛躁,若没有黑夫照拂着,必会闯下祸端。”

    “赌博这种恶习也要改变,否则日后难成大器。”

    就在衷在柳树下絮絮叨叨之时,一辆疾驰的马车正极速着朝着安陆县府邑驶来。望着这通体漆黑,车厢上斜挂着“邮”字的马车,衷的眼睛一下子变的十分明亮。

    他就这么痴痴的望着马车驶进府邑,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激荡。

    衷十分期盼着这辆往来传递函件的马车之上,能有自己两个弟弟的家信。不多时,一名身穿褐衣,头戴小冠的县邑小吏慢悠悠的从侧门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下,在望见柳树下等待的衷之后,这名小吏赶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这下可让衷的脸上一下子就显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他连忙拱手施了一礼后,便有些踉跄着朝前走去。在来到那小吏的面前后,衷露出和黑夫一般模样的憨厚笑容:

    “叨扰了,可是有吾家黑夫与惊的家信了?”

    那小吏听到衷的问询后,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一边摸着自己颌下稀疏的的短须,一边瞟了一眼衷的胸前。

    衷见状连忙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瞧吾这个记性,都忙忘了。”

    就见衷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青玉发簪。随后衷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捧到了小吏的面前,这才让面无表情的小吏露出一抹笑容:

    “衷,你的手艺不错啊。”

    小吏从盒子中将青玉发簪拿出后,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打量着,只见这枚发

    簪通体青的发亮,虽然上面刻印的痕迹并不明显,但是各类祥云纹饰在其中若隐若现,显得朴素之中蕴含着高贵典雅。

    如此高超的技艺,令小吏不由得啧啧称赞。

    一旁的衷在小吏仔细的将玉簪把玩之后,这才上前一步轻声问询道:

    “吾家黑夫与惊的家信?”

    小吏闻言从自己的琵琶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后,递给了衷后说道:

    “这便是此次从那前线军中,寄过来的家书。”

    衷千恩万谢的从小吏手中接过黑布袋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扯开系在上面的袋子,接着一片长约三指,宽两指的木牍便出现在眼前。多亏衷那已经离世的阿父,在衷年少时,不惜花了不少的费用这才将衷送进县城中的学室之中,这才能让衷粗通文墨,不至于连木牍上的消息都认不得。

    可看着家书上的篆文,衷连忙抓住了抽身要走的小吏:

    “这是吾仲弟黑夫的家书,还有吾那幼弟惊的家书呢?”

    小吏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扯出了还在衷手中的衣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今日送来的家书中,只有这一袋是交与安陆县、云梦泽乡、槐树里的。”

    “劳烦尊下再查看一下,吾幼弟名叫惊,惊蛰的惊。”

    这边好不容易才得到消息的衷,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其离开,两人之间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周边道路上的县民见状频频侧目。而小吏眼见此刻目光都聚集到两人的身上,当即便加重语气对着衷说道:

    “吾说了,只有这一袋!”

    就在两人彼此拉扯的时候,衷手中的木牍不小心滑落在地,这可让衷连忙十分心疼的蹲了下来。就在衷将地上的木牍小心翼翼的捧起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瞧见了,木牍后面竟然也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篆文。

    衷定睛仔细的查看了一番之后,十分惊喜的发现这背面是惊的家书,这下两个弟弟的家书都被衷受到了,衷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顿时手舞足蹈了起来。还在一旁的小吏见状“哼”了一声之后,便快步走了回去。此时的衷已经顾不得小吏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当下便立刻起身折返回家中。

    又是一次夕阳西下,老妇人还待在那颗枝繁叶茂的村口大榕树下。不同的是,此番从县里返回的衷,再也不用望着阿母悲伤的神色。

    就见衷朝着自己阿母的方向,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木牍。本还略微有些残疾的腿脚,此刻轻盈的好似飞起来似的。而见到衷如此做派,老妇人那有些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她一下子便来了精神。

    就见到老妇人迫不及待的拄着木棍,朝着前方蹒跚着走去。在来到衷的面前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满脸希翼的望着:

    “可是有黑夫与惊的消息了?”

    “有了,阿母有了!”

    “吾今日拿到了黑夫与惊的家书了!”

    衷连忙将手中的那写满篆文的家书拿到老妇人的眼前,老妇人见状屏住了呼吸,轻轻的抚摸了上去,眼眶之中充满了泪水。

    “祖宗保佑,可怜我那两个孩儿啊。”

    老妇人很快收起了眼眶之中的泪水,抓着衷的衣袖,焦急的问询道:

    “这家书之上写的可是什么?”

    “黑夫可还好?”

    “惊呢?”

    “惊与黑夫可是相遇了?”

    老妇人这番如连珠炮似的发问,让衷有些无法招架。随后他扶住了自己的阿母,安抚着说道:

    “阿母,不如回去再说?”

    “想必家中所有人,都想听听这封家书之中写的是什么吧。”

    老妇人听罢十分恳切的点了点头,想必家中的成员都在为黑夫与惊担忧。既然此刻已经受到了他们所寄来的家书,不如大家一起听一听,也免得其他人还在担心。

    “对对对!”

    “此番回去再说!”

    老妇人转身就要拄着木棍走回去,刚走了没有几步,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对着一旁的衷大声说道:

    “今晚高兴,吃肉。”

    “诺!阿母。”

    槐树里,衷家中的正堂此刻正欢聚一堂。

    衷的幼子署正依偎在自己大母的怀里,抱着一根大骨头,啃得满面油光。如此情景,惹得老妇人怜爱的擦了擦署的嘴角。随后将陶碗中一块最大的肉夹到了署的面前,轻声说道:

    “慢些吃,慢些吃。”

    “不够的话,那陶罐之中还有。”

    听到自己大母亲切的关怀,署这才想到自己父亲关于“孝顺”的教诲,当下便眨巴双眼,将自己手中的大骨头递到了大母的嘴边:

    “大母你吃……”

    “大母不吃,乖孙快吃。”

    此刻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年岁稍长的老妇人,将自己面前陶碗中的肥肉夹到了署的面前。而这位在衷家里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则是衷的姑姑,也就是衷父亲的姐姐。连年的战乱导致衷姑姑的全家都已经死绝,为此衷便将姑姑接到自己的家中奉养了起来,也算是让自己的阿母有个伴。

    而署见到自己的姑母将肉夹到了自己的面前之后,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起身恭敬的朝着姑母施了一礼:

    “署,在此谢过姑母。”

    “可是这肉乃是阿父奉养大母与姑母的,署不能吃。”

    眼前这大姑母听到署这番充满童趣的话,简直是乐不可支,随后更是佯装生气似的说道:

    “难道你这可人儿不知道什么是长者赐,不可辞吗?”

    “啊?”

    这话一出,小大人似的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自己的阿父,因为自己的阿父并没有教授他关于这句话的道理,此时署的小脑袋瓜子里充满了疑惑。

    而衷见状则轻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幼子十分怜爱的说道:

    “还不快谢谢你大姑母给你的肉。”

    “谢谢大姑母!”

    在见到自己父亲肯定的答复之后,署这才放心的谢过自己的大姑母,乐滋滋的捧起来陶碗之中的肉。署在问询了周围自己的阿母稻以及叔母和妴之后,终于拿起手中的筷子,对着眼前的肥肉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而衷也在屋内众人的目光之下,从黑布袋中拿出了那写满篆文的木牍,接着昏暗的灯光,衷开口读起了这封众人已经期盼许久的家书:

    “今天是二月辛巳日,黑夫和惊恭敬地问候伯兄好,阿母的身体无恙吧?”

    “吾与惊两人此番都挺好的,前些时日由于作战,因而导致吾与惊没能在一起。但索性上苍庇佑,在今日我们兄弟二人终于又见面了。”

    “吾这次写信的目的,是请家里寄点钱来,再让阿母为吾做件夏衣。收到信后,阿母可以看下安陆县的丝布便宜否。便宜的话一定给吾做好衣服,跟钱一起寄来。要是安陆县的丝布贵,那就多寄点钱来,吾买成衣便罢了。

    “吾和惊马上要去淮阳打仗了,时间可能会很长。会不会受伤不知道,只愿母亲给吾的钱不要太少了。”

    “收到信一定给吾回信,回信一定要告知我俩在战场之上给家里挣的爵位文书下来没有,人家送文书来你们别忘了说声谢谢。”

    “信和衣物务必送到南军,千万别搞错地方呀。替吾和惊问候姑姑和姐姐,特别是大姑姑。替吾问候东室的季须,如今可还好吧?替吾问候下婴季和他商量的事情怎么样了,定不定呀?”

    “此番惊特别惦记他的新媳妇和妴,如今和妴可还好?是否思念惊,请新媳妇好好照顾老人,千万不要跟老人置气呀。”

    “望家中和和美美,五谷丰登。”

    黑夫的书信读完,屋中的众人皆暗自垂泪。尤其是黑夫的阿母,此刻更是泪如雨下,不断的捶打着自己胸脯:

    “我那可怜的孩子,从小便受尽了苦楚,如今为我们出征在外,身上竟然没有一件合适的衣物,这真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痛彻心扉啊。”

    听到自己阿母的哭泣之声,衷连忙起身安慰自己的阿母,而在一旁角落之中的和妴则擦了擦自己的脸上的眼泪,怯生生的问道:

    “伯兄,此番可有惊的家书。”

    “哦,有有有!”

    听到自己的弟妹的问询,衷连忙点头应答,在将自己母亲安抚好了之后,将手中的木牍翻了一个面之后,念起了惊的家书:

    “惊斗胆问伯兄,阿母身体无恙否?”

    “此番参军之后,尽管遭遇了许多的波折,但索性吾与仲兄黑夫在一块,一切都无大碍。”

    “钱和衣服的事,希望阿母能寄个五六百钱来。那缝制衣物的布匹要挑品质好的,至少要二丈五尺。

    “另外吾还借了垣柏的一些钱,现如今已经都用光了。家里要是再不寄钱来,就要出人命了。急!急!急!”

    “吾很想念和妴,她还好吧?一定让她好好照顾二老,吾此番在外征战,定会为家中挣下爵位,让和妴不要焦心,好生侍奉二老之后,静待吾得胜归家。”

    “此番吾出门在外,和妴就拜托伯兄照顾了,一定不要让她去太远的地方打柴。若是她非要去远方打柴,还劳烦伯兄你多多照看一番,不要让其过于劳累。”

    “吾在出征之前便听闻新地城中的人都逃空了,这些邦亡人都目无法纪,多半会在乡间为非作歹,望伯兄多加小心,一定不要去那里。”

    “若是和妴为吾求神祭拜的时候,得到下下签,不要心中惊慌。那多半是因为吾正身在叛逆之城的缘故,别想多了。”

    “吾斗胆问阿姐,她的孩子彦还好吗?临行前吾为其采摘的草药可还有用?若是有用的话,那草药是吾在云梦泽深处所采,路线绘制在吾的床榻之下了。”

    “钱与布匹一定要尽快送来,急!急!急!”

    听完惊的家书,衷不由的轻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弟弟就算是已经成家立业了,可还是改不掉自己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但是从字里行间还是能感受到他对家人之间深厚的情感。因此,衷也是感到十分的欣慰。

    而衷的阿母在听完自己远在军中两个儿子的书信,已经悲痛不已当下便要起身,为黑夫与惊两人挑选布匹缝制衣物。但是衷的姑姑却十分冷静的说道

    “今日太晚了,而且家中尚且没有制作夏衣的布匹。”

    “明日,明日衷去县城去购买布匹之后,为黑夫与惊寄过去。”

    “而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给黑夫与惊写一封回信。”

    衷姑姑的一番话,让屋内有些慌乱的众人稳定了心神,衷的阿母连忙对着一旁侍候的稻说道:

    “快去为衷准备,今晚便要将回信写出来。”

    “诺!”

    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衷跪坐在案桌前,手中提起毛笔,望着自己的阿母说道:

    “阿母,如何?”

    “黑夫,吾儿。”

    “你在信中所言,家中已经收到……”

    ……………………

    “望吾弟奋勇杀敌,不坠先祖之名望。”

    黑夫将手中的木牍放在了案桌之上,这正是从安陆县城寄回到南郡军中的家书。在信中,黑夫的哥哥衷言明家中一切安好,他在心中所需要的东西也都置办妥当之后,一同寄到了军中,只是阿母因为思念成疾,希望黑夫能够抽出时间回家看看。

    在信中的最后,衷告诉黑夫,他与婴季商量的事情,婴季已经同意,只要他返回乡中之后,他便将自己的妹妹魏姬许配给黑夫。

    望着木牍上家人的殷切叮嘱,黑夫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流满面,手中家书已经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床榻上放着的是家中阿母为他缝制的衣物,不仅是黑夫在信中要求的夏衣,就连冬衣也给准备的十分妥当,厚厚的夹层之中塞满了阿母对他的爱。更别论足衣,布履等物件全都一应俱全。

    黑夫望着眼前的衣物,思绪良久,最后他也学着士人的模样,挺身跪坐在案桌旁,点上一盏油灯,借着豆粒般大小的微弱光芒,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寄于家中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