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愣愣的从都尉冯去疾的营中走了出来,天色已经变晚,他紧了紧自己的腰带后,大步朝着自己的营帐之中走去。
那次营帐之中黑夫与都尉冯去疾的谈话,像是一场迷幻的梦一般,两人都将其深深的埋在了心中。黑夫不知道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黑夫知道,若是都尉冯去疾铁了心想要叛秦归楚的话在,作为他的心腹,自己也逃脱不掉。到那个时候,远在安陆县的家人们便都被被籍没为奴。但还好,直到草长马肥的初秋时节,都尉冯去疾都没有再次表露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身处战争前线的黑夫,却明显的体会到了战争的脚步,越发靠近。军中的斥候一波又一波的派了出去,甚至于到了后期,南郡子弟之中扮作楚人最惟妙惟肖的那些人,也已经被派遣了出去。尽管南郡先前属于楚国治下,但距今都已经过了三代,其中大多数都沾染了秦人的习性,只有一些祖上是封君的贵族子弟,或许还会保持着一些楚人的习惯,因此派遣出去的,多是这些人。
而军中哨骑早就已经四处游猎,与那些前来刺探秦军虚实的楚国斥候互相厮杀。楚国不愧是能够屹立在春秋战国八百年的大国,这些楚国斥候皆是死战不退,宁死不降,往往能与那些精锐的关中秦人拼个势均力敌。
阳城最作为淮阳至上蔡的必经之路,这段时间来往的兵卒可以说是熙熙攘攘,在这之中不仅有来自汉中,南郡的等地戊卒刑徒,竟然还有来自蜀地结发等为鞭的巴人。不过最让黑夫兴奋的,便是见到了蒙恬将军率领的车骑,当打着蒙恬将军旗号的大军路过之时,阳城外的驰道之上尘土飞扬,这些来自关中平原的北方昂藏大汉,均是士气高昂,军容威武震撼。让身为南郡子弟的黑夫等人望之神往不已,不由得赞叹道:
“吾等何时才能归蒙将军麾下,就算是做个小小的驷长也可。”
“哈哈,白日做梦吧尔等。”
“诸如王老将军,蒙将军麾下的精锐士卒,皆是关中子弟。吾等这些南郡士卒,就算是如何努力也不行啊!”
身旁人的一句无心之言,让黑夫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自上而下的认真打量着自己,发现自己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与那关中子弟并无任何的不同。
那为什么,那群关中人便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军中最好的一切。尽管军中的条例已经规定好了,比如士卒分发的栗米以及酱菜等,关中子弟拿到的都是精细之物,而南郡士卒分发的栗米其中多夹杂沙砾。
不过还好的一点便是,军中的赏罚皆是一视同仁。先前伐魏一战,黑夫等人在攻打大梁之时奋勇争先,但是战后论功行赏之际却与那关中之人起了争执。
秦律规定:以战故,暴首三,乃校三日,将军以不疑,至士大夫劳爵。
因为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是以敌人的首级为准,因此在战争结束之后,要将在此期间斩获的敌人头颅加以示众,多为三日左右。一是为了风干之后更好的处理首级,二是为了军中的军法吏加以核实每人的斩获。三日之后,将军确认每个人报上来的功劳无误之后,便会上报,用以论功行赏。如此将头颅堆在一起的骇人场面,实在是让正常人的心里感观难以忍受,也怪不得山东六国视秦人为虎狼,毫无教化之意。
但是,秦人虽然将敌人的头颅视为军功,但也不是什么什么头颅都算,甚至于说在秦人眼里,杀良冒功之人,必受重罚。不仅会被夺爵,戍边,其直属上官也会因管教不利而受到惩罚。妇孺的人头之所以不计算为军功,究其原因是因为妇孺是延续的希望。
因此,每一个敌人的头颅对于秦军来说都是升爵的阶梯,故次每次战役之中都会发生争首的事情。甚至于秦军内部也会发生自相残杀之举,就是为了那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每当产生争执之时,军法吏就会如同县府中法曹一般,明辨是非。当时是黑夫手下的一名什长亭与来自关中一名军法吏产生了争执,究其原因是什长亭上缴了一名少年头颅。军法吏不仅没有因此记功,还要以杀良冒功的罪名惩罚什长亭,这下可将什长亭气的要死,甚至与那军法吏动了手脚。
还是黑夫闻讯赶来,先是分开了两人之后,问清缘由。由于什长亭的部下大多身负重伤,已经在救治的过程中,无法赶来为其作证,那军法吏便一口咬定什长亭乃是杀良冒功之后被识破,这才恼羞成怒。
什长亭被一旁的兵卒按到在地,听到军法吏对他的说法之后,倔强的昂起头颅,一脸不忿的喊道:
“吾没有杀良冒功,那贼人的确是士卒。吾刚冲进去之后,那贼人在城门楼下便挺剑直刺,如何不是贼人!”
黑夫是知晓什长亭的脾气秉性,自然不会相信他是杀良冒功之人,当下便站到军法吏的面前,拱手笑道:
“是不是杀良冒功,一看那人的尸体,不是便会知晓。”
在一旁围观的多是南郡子弟,早就不忿这些关中人作风,当下便一起鼓噪叫喊:“没错!”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那军法吏倒也是爽利,当下便同意查验那名少年的尸体。而为了防止其中有造假的嫌疑,先是让什长亭口述那少年的衣着特点,有一名佐吏将其特点记在木牍之上,接着又拉过来三具尸首让其辨认。什长亭一眼便看出左边的那具尸首便是他斩杀的敌人,那名佐吏拿着什长亭口述出的木牍上前将什长亭指认的尸体翻了过来,先是按照木牍上描绘的特点查验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在验明正身之后,佐吏掰开那尸体的手掌看了看,又掀开尸体胸前的衣服,仔细的摸索着。一番查探之后,走到了众人面前。
尽管知晓什长亭不会干出杀良冒功之事,到黑夫还是免不了为其捏了一把冷汗,直到佐吏大声宣布:“此人并不是军中士卒!”
“哗!”
围观之人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目光纷纷看向什长亭,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干出了这种事情。就连黑夫也免不了以手扶额,有些吃惊的看了看什长亭。
“你在说谎!吾不服,吾没有杀良冒功!”
什长亭的脸上一下子就变得红的通透,本来还匍匐在地的身体,无比猛烈的挣扎了起来,让在一旁看守他的士卒不由得再次加大力气,用以压住他。
“急什么!”
眼见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喧闹起来之后,那佐吏却丝毫不慌,慢悠悠的瞟了一眼还在地剧烈挣扎的什长亭,张嘴说道:
“虽然不是士卒,但是吾查验了此人的身体之后,发现虎口处布有茧斑,其胸前有伤多处,类剑痕。而且此人后背之上,多有墨纹。”
“故此人虽然不是士卒,但也应归属于游侠一类的人物。”
佐吏说完之后,朝着黑夫等军官施了一礼,一切事情真相大白。按照道理来说,什长亭的确是斩杀了一名敌军,该将其的爵位升上一级。可是,在将此事上报军法官杨囧之后,什长亭不仅没有因功擢升,反而要受到数十下的笞刑。反观那名军法吏,不仅没有被责罚,还因恪尽职守而被嘉奖。
在那些关中秦人的将领看来,军法吏严格执行了自身的职责,并无任何的过错。而什长亭,尽管是斩获了敌军的头颅,但由于他犯下了私斗的罪名,不仅是功劳没有,而且还要受到鞭刑的惩罚。在军法官杨囧看来,什长亭因为此事,只要受到鞭刑的惩罚,已经是格外的宽宏大量了。
但什长亭却格外的愤慨,他认为自身并无任何的过错,都是那军法吏导致一切事情的产生。要是不他瞧不起南郡子弟,蔑称什长亭等人为“邦亡人”,什长亭也不会一瞬间热血上头,挥起拳头就上了起来。
望着刑吏手中那布满桐油,足有两尺宽厚的竹板子,什长亭心中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当下便要大声的嚷嚷着起来。就在什长亭刚要张开嘴巴的时候,在他旁的黑夫便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当下便伸手抄起刑吏手上的竹板子,鼓足了气力似的朝什长亭的屁股上抽了上去。
“嗷!”
什长亭捂着自己的如火烧般的屁股,一下子蹦了起来后,摔倒在地。就见什长亭一脸不解的看着黑夫之际,黑夫把手上的竹板子递给了一旁的另一位什长西门其,并示意他朝着什长亭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什长西门其心领神会,当即便不顾什长亭的哀嚎声,死命的抽打了起来。
军法官杨囧黑着脸,看着眼前几人的表演也不阻拦,一脸冷笑着说道:
“怎么,黑夫五百主,你现在想要替代刑吏执行军法吗?不过吾观尔等的气力不是很足啊。”
“二三子,没听到吗?用力!”
黑夫朝着正在行刑的什长西门其大声吼了几句后,行刑的什长西门其咬着牙,脸上青筋暴起,更加卖力的挥动着手上的竹板子。伴随着竹板发出的呼啸之声,什长亭很快便没了动静,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此人还活着。
眼见什长亭已经被打的有气出没气进,军法官杨囧看下黑夫的面子上也不想再追究。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了,黑夫这才让其他人将什长亭抬了回去。
秦军律规定:诸罚而请不罚者死,诸赏而请不赏者死。因过而该受处罚,但感到心中愤怨,故抱怨请求的,要立即处死。因功而受到奖赏的,却想要推辞不受的,也要处死。这便是秦军能够以一国之力,吞灭六国的根本原因,那就是赏罚分明,并延伸到下级绝对的服从上级。任何质疑秦军规章制度者的下场,便是被处死之后,头颅高挂在远门之上。
当时是,只要什长亭抱怨军法官杨囧赏罚不明,便会被军法官杨囧即刻处死。因此,黑夫行刑,虽然将什长亭打的半死,但只要他修养得当,还是能够恢复如初的。
故此,秦军不仅是对敌人凶狠,对待自己也是多运用高压政策来处理。故古代军营之中,最怕的便是营啸,长期处在崩溃边缘的士卒们,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旦断掉之后,便会无视身边的任何人,提刀四处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