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大营的辕门外,身着黑漆牛皮大铠,头戴武冠,持剑而立的蒙恬此刻正翘首以盼。
不多时,一辆通体漆黑的驷车,在兵卒的护送之下缓慢的停在了淮阳大营的辕门前。车刚停稳,身着一身黑底红纹长袍的昌平君熊启,便有些急不可耐的从车上下来。
蒙恬见状,大步上前走去,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来到昌平君的面前后,恭敬的施了一礼:
“昌平君,你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昌平君熊启,正了正头戴的短冠之后,连忙扶起眼前的裨将蒙恬。他知道,眼前的裨将蒙恬以及这次的伐楚主帅李信,皆是秦王政的心腹爱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便可以视作那端坐于咸阳城之中,秦王政的收拢权柄的谋划。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如今秦国的朝堂之上,多是一些功勋卓著的老将。这些现如今镇守四方的宿将虽说对秦国忠心耿耿,但免不了凭借着自己的战功倚老卖老。因此,秦王政急需一大批新生代的将领来代替这些人的影响力。
伐楚之战前夕,因王翦检查必须用六十万人方可伐楚一事,秦王政大为恼火。不仅是因为动用六十万人的兵力,将会给秦国的国力带来多大的损耗,更是因为秦王政,再也无法忍受这些军功宿将对于他的蔑视。似乎在这些大将军的眼里,攻伐魏赵等国的资历,就足以让秦王政忍受他们的跋扈。
而作为与秦王政相处多年的昌平君熊启,又怎会不了解这个内心之中鲸吞寰宇之志的王者呢。
“军情如火,寒暄之事便免了吧,带我去见主帅吧。”
蒙恬之父蒙恬与昌平君熊启乃是多年来的至交,蒙恬也知晓昌平君熊启的性子,当下也就不再客套,转身挥手让列队迎接的士卒散去之后。他便引着昌平君熊启来到了中军大帐。
掀开牛皮制的营帐大门后,昌平君便见到李信正在与另外几名裨将商谈军务,眼见昌平君熊启到来之后,李信从案桌之后绕到了昌平君熊启的面前:
“昌平君许久未见,可是清减了许多啊!”
“主帅大人此番,可是风采更胜往昔一筹啊!”
“主帅大人此番可是,风采更胜往昔一筹啊!”
“昌平君称呼吾字有成便罢了,何须如此的客气。”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之后,便携手来到了案桌之上,案桌之上陈列着用牛皮绘制的作战地图,上面不仅有着用各种线条绘制的地形图,更有着用多种颜色绘制的驻军图,其中还有着不少着重标注的楚军驻扎的重镇以及兵力。
“淮北多平原,不同于关中有虎牢之险隘,几乎可以说是无险可守!因此我军切忌不可深入,用以提防楚军断我粮草。”
昌平君熊启仔细的看了看案桌上的作战态势图后,当下也不客气,轻轻捋了捋颌下的长髯后,便开口说道。
李信听罢,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接着用手指了指上蔡,阳城等地:
“此次作战我军共有士卒十万人,吾在淮阳部署了近四万人,在上蔡,阳城等地分别驻扎了六万人。”
“如此布置的话,粮草运输的压力便大大减少了许多。”
看着地图上用红线描绘的驻军地形图,昌平君熊启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因此吾打算,上蔡,阳城的驻地便由就近的城县供给。而驻守淮阳四万大军的粮草军需,就全拜托昌平君了!”
李信的手指沿着鸿沟至淮阳一线画了一个圈,随后一脸严肃的看着昌平君。而昌平君熊启见状知道这就是李信给自己下达的命令,当下也不含糊挺身至立后,大声说道:
“谨遵军令!”
蒙恬知道此时昌平君熊启的心中,自然是有愤慨之情,毕竟先前昌平君熊启可是做了秦国十年的相邦。如今却要以两千石的淮阳郡守一职,给小辈们统筹粮军需,心中的失落是可想而知。
“昌平君乃是吾大秦的相邦,筹备区区数万大军的粮草之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蒙恬笑着说道,随后给其余在场的裨将使了个眼神,其余几个出身将门世家的裨将自然是心领神会。昌平君熊启之事,在咸阳城的公卿贵族哪个不知晓,谁不知道秦王政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个为其保驾护航多年的表叔一直是心怀感激之情,说不准哪天王上心有所感,昌平君便会再次起复,
“昌平君昔日于蕲年宫一事,当是英姿勃发,吾听大父时常谈起此事。”
“要说还是,昌平君平新郑之乱,孤身一人降淮阳。这才是大丈夫当如是!”
“吾看此次大王想要一战定乾坤,让昌平君在淮阳统筹粮草是大有深意啊。”
“没错,只要吾等这一仗打的漂亮,不仅是青史留名。说不准凭借着这灭国之功,昌平君便可重返咸阳城中,再次被王上宣麻拜相啊!”
营帐之中,几位裨将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起了眼前的昌平君熊启。毕竟,在此时的中军大帐之中,多是少壮派的军官将领,若有昌平君这么一位沉淫国事多年的长者居中坐镇,尽力为其规划粮草运输等事,可是为其减少了许多负担。
而李信自然知晓,既然王上选派昌平君为此次的伐楚大军管理粮草之事,定然也是有这么一个心思所在。他们一行人与昌平君此刻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定要摒弃心中的杂念,全力谋求此次战争的胜利。
“没错,此次伐楚之战胜利之后,吾自会在王上面前为昌平君美言!”
李信朝着昌平君熊启重重的点了点头,做出了自己的承诺,若是昌平君助其讨伐楚国功成,他自然不会吝啬,必定会全力支持昌平君再次起复。
“吾定会竭尽全力,助诸位伐楚成功!”
在得到昌平君熊启的承诺之后,营帐之中的诸位信心倍增,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便攻进寿春,俘虏楚王。
而此时的昌平君熊启多年来的磨炼,令其面上堆笑,尽管他缩在袖中的手掌已经紧紧的攥成了一团。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劝降淮阳是对还是错,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听着营帐中的这些人在商讨如何灭亡他的国家,听着这些人想要将楚国宗庙毁之一炬,昌平君熊启后悔了!他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李信与其他几人的商议之声。
蒙恬上前一步,指着地形图上的项城,平舆以及城父这三座城池说道:
“据楚国朝堂之上传来的消息,此次楚国挂帅出征的人乃是项燕。此人用兵极为强悍,项城,平舆以及城父这三座重镇,想必就是项燕阻挡我军进攻的第一道防线。”
在左侧的裨将李武将几面黑色的小旗插分别在了项城,平舆以及城父三座城池的上面,并说道:
“据探子所报,如今楚国已经增兵至这三座城池之中,其中的项城,也是就项氏一族的封地,更是兵马众多。”
“我军在项城已经与秦军对峙月余,互有胜负。”
“项城乃是一块硬骨头!可只要攻下项城,我军战线便可往前推进,获得众多支流的控制权,到时候补给的压力将会大大的减轻。此消彼长之下,楚军的压力便会与日俱增。”
接着蒙恬将两个黑底红纹的小旗子插在,寝与蕲两座城池的上面
“寝与蕲两座大城,则是楚军的第二道防线,一旦这两座大城被我军拿下,楚国的都城寿春与吾等就只剩下一条淮河相望了!”
“那楚军大将项燕如何不知呢,想必他早就将兵马布置妥当了。”
项燕,乃是楚国的名将,营帐之中的几人都知道此次楚国挂帅之人必定会是他。所以当知晓项燕挂帅之时,并没有多少的惊慌,而对于项城一地盘桓着重兵一事,秦军内部早已做了多项推演。
身为兵法大家的项燕肯定清楚,十万大军的主力必定会放在淮阳,因为只有淮阳这个地方水系发达,有着巨大的运载能力。因此,项氏一族的封地项城便首当其冲的成为了两军交战的桥头堡,必定会聚集大量的楚军。
而根据秦军的军中推演,在项城进行对峙之时,必定会吸引楚军的视线大量的吸引过来,到那个时候可就真的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了。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
李信将手中代表淮阳四万大军的军旗,朝着项城的方向猛地一推,环顾众人说道:“既然如此的话,便按照推演的步骤来。”
“全军即刻起厉兵秣马,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拔寨起兵,留五千兵马守城,其余大军兵发项城。即刻传令阳城冯去疾部,三日后出兵顿城,拿下顿城之后立刻将所属兵马推进至项城一带,不得有误!”
“项城乃是项氏一族的封地,再加上此次楚军挂帅之人乃是项燕,因此项城必定众将云集。若是贸然强攻的话,我军必定会损失惨重啊!”
听到李信的布置之后,就算是号称自己不知兵的昌平君熊启,此刻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急忙睁开紧闭的双眼。李信在淮阳所带领的士卒,皆是关中子弟,甚至可以说是秦国的百战精华。而且秦国的精兵并不是不能攻坚,但是将关中子弟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城战之中,简直就是浪费。
尽管此刻昌平君熊启内心百感交集,但是毕竟他也在是在咸阳生长,说着地道的关中口音,与普通的秦朝贵族一般无二,因此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信做出如此的布置。
但不料李信等人听罢,只是昂首笑道:
“此番就是要将楚军全部吸引到项城一带,兵法有云,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一旦楚军按照吾等规划的路线来进行作战的话,便会被吾等牵着鼻子走。”
“昌平君怕是忘了李大将军伐燕一战中,千里奔袭的壮举了吧。”
蒙恬笑着为给昌平君奉上了一碗浆水后,为其细细讲解了一番当下秦军的规划。那便是由蒙恬持李信的帅旗坐镇中军后,威逼项城,用以吸引前线楚军的视线。接着李信率领车骑从秦军控制的上蔡出发,一路猛扑平舆,当李信拿下平舆之时。必然将会迫使楚军前往平舆救援,到那个时候,蒙恬率军直逼寝城,最后与李信会师城父。
李信此人深受秦王政的器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虽然现如今李信现如今没有过自己攻灭一国的战绩。但是此人用兵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极具前瞻性的风格,那便是运动战的萌芽。利用车骑等行进速度极快的兵种,对敌人的有生力量进行牵引打击。在行进过程之中消灭敌人,不计较一城的得失,最后迫使敌人收缩兵力集结起来之后,进行大规模的决战。
听罢蒙恬的讲解之后,昌平君熊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怪不得王上如今拜李将军执掌帅印,今日所见,方知吾等已经老矣!”
李信却没有被昌平君熊启的恭维冲昏头脑,反而是一脸淡然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昌平君熊启缪赞了,待吾等攻破楚国都城之时,等与其在咸阳宫城之中,把酒言欢!”
夕阳西下,笔直的驰道之上行驶着昌平君的驷车,往来运粮兵士见到迎面而来的车驾,连忙侧身让其通过。此时的昌平君熊启已经与李信等人商议完灭楚的军事部署,而作为淮阳郡守以及此次灭楚大军的后勤长官,昌平君熊启还需马不停蹄的从城外的军中大营驶回淮阳城中,为李信下一步的军事进攻,调整粮草军需。
晃动的马车之上,他从袍袖之中掏出了一个青黄相间的橘子,注视了许久之后。昌平君熊启猛然将手中的橘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他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这枚生涩的果子,酸腻的汁水在唇齿之间飞溅。不知什么时候,眼角之中的泪水悄然滑落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