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突破其实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对于大多数长年累月一直在原地踏步的修仙者来说,哪怕是一丁点进步都格外明显,即便是对我这个在旁人看来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修仙天才而言,道理也是一样的。
在祁寂珩被宁远丰带到灵药宗后没有两天,我就感到体内的灵力隐隐有爆发之势,这种感觉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即便我其实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境界突破,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按照我原本的修炼速度,其实在宁远丰去宗主大会前,就应该渡天劫了才是,但是我怕祁寂珩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浪费。
和只能根据身体的变化推测我即将突破至元婴境界不同,我曾亲眼看过他人历劫的场景,闪电凝结成鞭,不带一丝怜悯地径直劈向历劫之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遭雷劈的场景,只要看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了,直到看见挨雷劈的人在遭雷劈后还安然无恙,穿越到修仙世界的实感又增加了许多。
我没遭雷劈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好受,也不敢对自己历劫时的情景多加幻想,因为我很害怕——作为一个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普通人来说,应该很难不害怕被雷劈吧。
总之,我可以放缓了修炼速度,一方面是因为担心祁寂珩那边耽误不起,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觉得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我都还没有做好被雷劈很多次的准备。
其实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原以为已经能勉强应对了,结果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才发现该害怕的还是害怕,之前做的心理暗示全是无用功。
唉,真是命苦,为什么我的重生和别人的重生不一样,别人要么是点亮金手指,要么就是开天眼,一整个爽文的节奏,结果到我这里就是炮灰配角在一群变态里艰难求生,现在还要面临着被天劫劈得魂飞魄散的风险。
此前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但是现在话都已经放了出去,显然已经到了必须直面这一天的时候了。
之前刻意放缓了修炼速度,积攒了许多蓄势待发的力量在体内,我稍稍催动就能跨过那最后一道门槛。
说起来,白天时还是大晴天呢,到了晚上,天空就像被戳了个洞似的,瓢泼大雨如一片巨大的瀑布一般,一股脑地冲着大地袭来。
就算是海浪的来势,也明显比以往凶猛些,我甚至能隐约听见远处的海浪肆意击打礁石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直叫人心神不宁。
我看着外面的滚滚浓云和这让人看不清眼前之物的大雨,我想起乐青所描述的,月琳生下白潇潇的那一天天地所发生的场景,而那天的场景在此刻仿佛再现了。
狂风怒吼,电光在云层中穿梭,雷声轰鸣,似乎酝酿着无穷力量,只等能够承下这份怒火的人出现。
上天再怎么容不下白潇潇,也只能依循自然规则行事,就像现在这样,再怎么蓄力,只要我一刻不突破,天雷就不能落下。
真是可笑,天理尚且如此,而宁远丰这些人却一次次地逆天而行,魂飞魄散恐怕都不能赎罪。
思绪回到现在,这极端天气彻底打破了我的侥幸心理,我原本还想着上次渡劫时,白潇潇的魂魄已被天雷劈得不知所踪,或是已经散了,又或是离体后成为世间的一缕孤魂也未可知。
总之,如果以灵魂论生命是否存在的话,那么白潇潇应该确实是如天道所愿已经死了,我还想着天道或许能放过我。
只可惜,现在看来,天道要的,是让白潇潇神形俱灭,现在神已灭,就差形了。
很不巧的是,我的灵魂占据着形,如果老天要灭了形,就等于是要连着我一起灭了。
我站在廊下望着这瓢泼大雨,出神地想着,没有注意到掩盖在哗啦雨声中,逐渐朝我靠近的脚步声。
因此,直到裴辞站在我身旁后,我才注意到有人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同我并肩站着,学着我的样子望着这漫天雨幕,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师兄怎么会我在这里,”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看向他,“是想来看看我一会儿有多狼狈吗?”
我都特意离开宗门渡劫了,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还要跟来,我叹了口气,想要我的命的意图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但裴辞显然并不急着回答我,他仰着头露出脖颈处的喉结,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真是个怪人。
不过我要是没能挺过这场劫,裴辞也算得上是送我最后一程了,所以难得有耐心陪他耗着。
一男一女,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廊下,没有旁人打扰,除了雨声和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呼吸声外,听不见其他声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辞终于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氛围,他看向我,眼神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嘶哑:“白潇潇,你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看,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降下的雷劫都与他人的不同。”
“或许是吧。”
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原来是来挖苦我的,我苦笑一声,此时万千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呢,最该死的分明不是我。
“但是我希望你能挺过去,”出乎意料的是,裴辞话锋一转,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从灵囊中拿出一颗通体透明的丹药。
这颗丹药散发着微微的亮光,周身隐隐可见气体环绕,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挥发出来,沁人心脾。
我心下对这颗丹药是什么已经有了些猜测,没等细想,就听裴辞说道:“这是九阶丹药,名唤回灵丸,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功效。渡劫一旦开始,中途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你的雷劫,看这阵仗想必非比寻常,如果挺不住了,就服下这颗丹药。”
我的眼神从他手中的丹药挪开,裴辞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看起来不像是假的,说实话我很意外,不光是对裴辞不想让我死这件事感到意外。
世间能炼出这种位阶丹药的人屈指可数,每一颗都万金难换,价值不可估量。
说起来,灵药宗在两百年前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宗门,宁远丰在游历时不知得了什么机缘亦或是得了高人指点,世人不得而知,但宁远丰的修为从某一天开始以不可阻拦之势突飞猛进,在宁远丰的带领下,灵药宗也迅速崛起,与之相对应的,原本位列五大宗门之一的制丹宗却日渐凋零。
最后,制丹宗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成为一段历史,取而代之的是灵药宗。
总而言之,宁远丰开始收徒也就是灵药宗崛起那段时间开始的,所以他的亲传弟子其实并不多,时至今日,加上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我所知道的宁远丰的亲传弟子总共也不过只有十三人而已。
抛开已经不见踪迹的大师兄之外,裴辞才真正算得上是我们剩余的十一人的大师兄,这么多年来,很是受宁远丰器重,他也不负宁远丰的期望,在同辈修仙者中一直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不满两百岁就已经修炼到了炼虚期,是新一代最有可能实现飞升的修仙者之一。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认为宁远丰会大方到这种地步,有这种极品丹药他不了自己留着,能拿出来给裴辞才有鬼了。
同样的道理在裴辞身上也同样适用,刚刚嘴上还说着“你本不该活在这世上”的话,转眼就拿出一枚九阶丹药要帮我续命,这是在做什么,他难道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吗?
因此,我并没有接过裴辞手中的丹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上天真的容不下我,那么就算再给我十颗九阶丹药服下都不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此时,一道强光照亮黑暗,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算算时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推了回去,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我生平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裴辞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不要浪费在我这个为上天所不容的人身上了,你留着吧。”
“我同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怎么说呢,我觉得整个灵药宗从来不会救死扶伤,见死不救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我想了想,用尽量婉转的措辞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想欠你人情,哪怕是一丁点人情都不想欠,你走吧。”
其实裴辞还算是了解我,知道只要是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他抿紧好看的唇,将丹药放回灵囊,却并没有离开。
我懒得再管他,而且他是去是留,我也管不着。
即使知道我的护体结界最终还是会被一道道天雷劈碎,但毕竟能护多久算多久,我还是又加强了一遍周身结界,确保外面的雨暂时不会淋到我身上后,我深吸一口气,迈入层层雨幕中。
我仰头望着天,心里默默祈祷着上天能怜悯我这个小蝼蚁,这些种种都并非我所愿且与我无关,给我条生路行不行。
就在此时,雷电凝聚成一道目测足有20寸的光柱,劈开如墨一般黑的夜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我的天灵盖劈来,速度太快,甚至没有留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雷霆落在我身上的一瞬间,似有千斤重的巨石落在我的肩上,只一击便将我方才加固过的护身罩打得支离破碎,我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头顶的雷声仍在作响,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天雷落下,这次的威力比刚才的更猛,电芒闪烁,照亮一片天地,如同白昼一般。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就是第三道威力相当的天雷尽数落在我身上。
看这架势,上天果然是不打算给我留一丝喘息的机会了。
此时此刻,电流在我的全身筋脉迅速游走,酥酥麻麻的感觉席卷全身,对身体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感觉每一个动作好像都被无限放慢一样,还伴随着关节咯吱作响。
总之,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我是极品水灵根,修复能力本身就要比他人好些,就算天雷克制我的属性,修复速度相比起平日来说要慢上许多,但并不吃力。
白潇潇十六岁渡劫的时候就直接被劈得魂魄离体了,按照常理来说,再次提升境界时,雷劫的威力肯定是比白潇潇16岁时还要强的。
原主作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都被劈走了,那我这个鸠占鹊巢的人能轻松过关的话那才有鬼了。
所以这些年,我一边又要想办法让灵魂与这具身体更加契合,一边又要在修炼法术的同时把浑身的筋骨塑造得更加强韧,免得到时候我灵魂没有被劈出体外,反而弄得皮开肉绽的,最后活生生被疼死了。
为此我真是没少服用各种灵丹妙药、收集各种强身健体的功法回来练,本来我心里还是没有底,但是挨了两道天雷下来发现,这么多年的努力真是没有白费。
方才还让人应接不暇的天雷,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动静。
不论怎么样,我知道天雷并不会给我太多喘息的机会,我必须借着这个空当迅速调整好状态以迎接接下来的6道天雷。
我特意加固过的护体屏障已经被三道天雷劈得不剩什么了,时间紧急,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重新站了起来。
体内的灵力已经比不上方才那么充足,再构筑而成的护体屏障肯定是比不上之前的,但有这个东西总比没有要好吧。
我刚将屏障重新筑好,天雷就重新降了下来。
第四道天雷的威力比前三道天雷加起来的威力还大,只此一击便将我的屏障劈成了碎片,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威力一道比一道大。
呵呵,我就知道天道怎么可能便宜得了我,居然还能给我休息的间隙,结果就是在蓄力,作势是要通过今天的天劫一举带走我的。
第四道天雷就已经把我的屏障轰得渣都不剩了,接下来的几道天雷完全是我的肉体在硬抗,我被电得僵直在原地,电流在体内四处流窜,与我的灵力相冲,两股力量在我体内相撞,“哗”的一声,我喷出一口鲜血,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最终只在衣服上留下了痕迹。
最终在第八道天雷落下后,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被雷电硬生生从内震碎了一般,已经失去了支撑力,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直朝着地面落去。
见状,一直在旁的裴辞甚至来不及施展避雨结界,径直向我冲来,稳稳接住已经不受我控制的身体,在这瓢泼大雨之下,顷刻间,他就和我一样,被淋成了落汤鸡。
鲜血大口大口地从我的口中涌出,染红裴辞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痛。
真的好痛。
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都叫嚣着痛楚,我甚至分不出来哪里更痛。
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来到这里以后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上天还是不放过我。
真是可笑。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现在的我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最后一道天雷,可是我已经撑不住了,回想起来到这里以后的每一天,我感到一阵可悲。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已,却终究敌不过“天命”二字。
罢了、罢了。
裴辞抱着我,好像并不打算放手,这个自负的家伙,竟然还想和我一起承受最后一道天雷,他难道不知道一旦选择和历劫者一起渡劫,只要历劫者死了,另一方就会一起身陨吗?
再这样下去,他的结局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和我一起神形俱灭。
我可不想死都摆脱不掉灵药宗的人,便使出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推开他,可惜这一推用的力气还是太小了,裴辞纹丝不动。
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雷电隐在云层里,似是警告一般,发出低沉的轰隆声,恐怕是在给裴辞选择的时间。
只可惜裴辞并不领情,天雷也失去了耐性,终于降下最后一道天雷。
意识逐渐涣散,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意识怎么聚都聚不拢的无力感,耳边是一片嗡鸣声,裴辞的嘴一张一合,但我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看清他的脸,依稀从他的嘴型辨认出他在说什么
——白潇潇,你这个呆子。
或许是在说这个吧。
即将失去意识之际,我整个人瘫软在裴辞怀里,最后看了一眼裴辞,便沉沉晕了过去。
朦胧间,我感到有什么温软之物贴紧我的唇,不知做了什么后,一颗圆润之物送入我的口中,眨眼间,身上锥心的疼痛就缓和了不少。
意识的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我的话,原文里,祁寂珩又是在谁的帮助下从灵药宗逃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