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异仔细打量风听屿,要看穿她冷硬外壳下是否有一丝关于他的记忆。
闪过一个片段也好。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少女看他的目光澄澈清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
风听屿窘迫地拉拢他的衣襟,抱歉道:“对不起,有坏人在追杀我。”
她顿了顿说:“你放心,你帮了我,我会给你补偿的。”
殷异心里好笑。
什么补偿?他不缺钱,只缺她。
他一把抱紧她,脸枕在她肩颈嗅着她身上的花药味,沉淀的欢喜再次漂浮。
“姑娘坏了我的名声,没有金客愿意要我了。”
这是赖上她了。
借一个肮脏的身份肆意靠近她,像个不要脸的第三者,明知她另有郎君,仍然想用身体诱惑她,圈住她,逼她多看他一眼。
“你别这样动手动脚的,我会想办法……”
风听屿火急火燎地推开他,余光瞥见妖主闪过窗棂,赶忙隐匿气息埋头在花魁胸前。
殷异背脊僵硬。
他垂眸看她,倏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被子里黑黢黢的,淡淡血腥味从她身上飘来,和他奇异的情香混成诡异而致命的毒药。
她受伤了。
殷异听着她“砰砰砰”的心跳声,顾不得心猿意马,指尖摸索着触到她的伤口。
在肩头。
他用力扯开她脖颈间的盘扣,将衣裳一把拉下来,一口含住她肩膀上的伤口。
风听屿抗拒不已,使劲推搡他。
花魁的衣裳本就单薄松垮,哪儿受得了她用牛劲扯?
推搡间,少年身上的衣裳垮下肩头,堆叠在腰腹,险些脱光。
“别怕。”
他抓住她的手腕摁紧在床榻,唇瓣触上她的伤口轻轻舔舐,直到她肩侧的皮肤光洁如初。
鲛涎有奇效。
耳边响起少女略微急促的声音,殷异忽然阴暗地想,若是趁机与她发生了点什么,她是一定要负责的。
有可能……她会属于他。
“我什么都给你,你可不可以试着……”偏爱我?
殷异缓缓凑近她,想要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痕,忽然听到她说:
“你帮了我,只要你发誓不再与恶妖为伍,我不杀你。”
她知晓他是妖主的刀刃之一,只因他满身血煞味。
殷异猛地顿住,半晌,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问:“你……想杀我?”
“没错。”
借着一缕偷跑进来的烛光,他看到少女冷冽的眼神,与她散乱的衣襟全然不匹配。
捉妖人神思何其清明?怎么可能会意乱情迷?
动情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殷异恍然间放开了手,冷眼看着她。
蓦然,他狠狠掀开被子,用力将她拉下床榻,指着破碎的窗户冷冷道:“出去。”
风听屿看他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了,果断遁窗而逃。
犹豫的一瞬间,大抵在思考要不要动手杀他。
殷异垂眸,自嘲地笑了笑。
拳头攥出血液,水红色的锦袍迤逦曳地,沾染上绯色更显瑰丽。
他们不欢而散。
要说殷异是什么时候分化的,也是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崖底。
他欺骗妖主,手刃妖主,吞了妖主的元丹,满脸血腥,像个先碎尸后食尸的恶鬼。
杀人,弑主,夺位……短短一年,他的罪名数不胜数。
他是当之无愧的恶妖,是人与妖共同的罪人。
千年大妖元丹的威压如雷霆碎骨,几乎要撑破他残败的身体。
痛不欲生,大抵如此。
他得到了力量,也得到了罪名。
殷异再一次锒铛入狱。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罪孽深重,永无回头路可走。
“我会亲手杀了你。”
熟悉的牢狱,他喜欢的风家少主这样冷声冷气地对他下达死令。
她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殷异团在角落,无波无澜。
坚不可摧的高墙外是开春前降落的一夜暴雪,极致的寒冷透过墙缝,鞭挞他一颗残败的心。
众人指责他罪大恶极,却没人清楚他遭受过何等惨无人道的磋磨。
殷异不想活了。
他也不该活了。
每时每刻都在靠近死神,少年在牢狱里静静等待被她诛杀。
死在她手上,他心甘情愿,如释重负。
可在行刑当天,风少主并没有赶来,而是把杀他的任务交给了另外一个人。
“她呢?”
“一个罪犯,命都要没了,还问东问西呢!”狱卒讥讽道。
“她呢!”
少年发了疯一样激动,把狱卒吓到了,赶忙用镇妖符电击他。
“她呢?她呢?她呢?……”
他不得答案,于是反反复复问,不厌其烦。
狱卒实在无奈,索性圆了他死前一愿:“喻少主被恶鬼缠上了,少主她去救喻少主了。”
所以背弃了承诺。
殷异听罢安安静静,一双诡异的银瞳缠绕起猩红的丝线,浓成旋涡血海。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疯魔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幽森无比的大狱最深处,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枷锁被震碎,少年消失在原地。
他才不会允许随随便便一个人杀死他。除了她,谁杀他他都会还手。
千百倍奉还。
后来呢?
后来他没能得偿所愿,没能死于风听屿之手,反而被风家老祖打入了深渊。
锁妖塔下,诛妖崖边,留下几个脚印在风雪中荡一荡便荡然无存。
鲛死无转世,他若死了,人间不会留他一抹痕迹。
刚好,无人在意这一点。
殷异坠下万丈悬崖,被嶙峋的山石戳瞎了眼睛。
崖下凌乱交错的石锥将他高高架在半空。恨意随风起,是爱意的另一种表达。
歇斯底里地表达。
他分化了,命悬一线。
濒死时上古遗世的神迹赋予他重瞳,让他剩一口残气爬出深渊。
殷异并不知晓,只有真正心如死灰的人才能遇上神迹。
在他荒芜悲凉的一生之中,欺骗、凌虐、虚伪……无穷无尽,他虔诚供奉的少女也彻底遗忘了他。
他死了,她会松一口气。
她永远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青年殷异以为让风听屿亲手杀了少年殷异就能让他心如死灰,然后遇上神迹。
殊不知,少年殷异坠崖遭此大难,终究心存希冀,哪怕仅仅只是一丝一缕。
那个自己,得到过她的承诺与偏爱。
而他,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