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恍然明白过来,前世的不雅之事,她被国师坑了!
他那么坏,她怎么就硬是没往那方面去想呢?
“你,你知道?”她声音不自觉发颤。
殷异沉默不语。
半晌,他额头软软抵在她肩颈,汲取她身上温热鲜活的生命力。
“嗯,知道一点。”
他轻轻蹭了蹭她脖颈,不煽风,不点火,安安静静的。
酒味萦绕在两人之间,风听屿静静然盯着窗角一抹半露的明月,有些醺。
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沉寂下来,冷得人手脚发木。
殷异恍惚触碰到她冰冷的小腿,摸索着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紧紧抱住她。
他埋头在她颈窝,眼皮耷拉着,眼神迷离仿佛陷入沉思与沉眠。
风听屿垂眸静静盯着他头顶一个发旋,略微凌乱的银发翘起呆毛,几分纯然,看上去有些可爱。
心脏顿顿跳动起来,浅显的喜欢疯狂抽离出爱意的枝桠。
也许早在她知晓真相的那一刻,爱意就已经在疯长了。
“是我不好,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顾你的感受,让你难过……”
那一夜死的人,只有国师。
三年光阴,她离开后一直在不要命的跋涉。一直在走,一直在麻痹自己,迟迟才收到爹娘的书信。
南国的开春没有雪,繁花似锦的季节,阳光暖融融的。
她从书信里得知去世的阿闾爷爷还守在戒律堂等她回家。
喻自知的尸体不见了踪影,喻家开春便打擂台,火速更换了继承人。
好无情。
她明白,千年大妖的心头鲛血,可以让剩一口残气吊命的凡人睁开双眼。
而她射穿了国师的心脏,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来之前心口就已经破了。
眼泪浸透信纸,她哭得稀里哗啦,放声吓跑了想来安慰她的孩子。
早在她杀他之前,他就已经衰亡了。
他不想活了。
他杀了自己。
“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她没辜负爹娘,没辜负朋友,独独辜负了殷异。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伤害?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哽咽也藏在咽喉。
死寂,空洞,荒芜,是他流浪的孤岛,也是她踩着荆棘走过的心路历程。
良久,耳边传来一声低语,醺醺然仿佛意识遭受了侵袭,断了支柱。
“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很痛苦。”
殷异抱紧她,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抱紧了最最心爱的宝贝。
“我肯定做了很不好的事,让你变成殷姒来杀我。”
九重楼上尊主打折了他的肋骨,差点把他打残了都。
阴戾到自残,再狠一点又何妨?
“我相信你的,你不是,不是恩怨不分的人。不然,不然……”
不然也不会为了一只卑贱的异妖掉眼泪。
她不是爱哭的人。
“可是你不知道,下面黑洞洞,冷冰冰的,我很害怕,我很难过……”
分化时虚弱如稚子,陌生而强烈的感觉在无情加速他的恐惧。
殷异闭了闭眼,眼尾渗出一颗泪珠化作珍珠滑过她锁骨,滚过床榻坠落在地上,弹射出哒哒哒的声响。
“你根本看不到我,你根本不在意我……”
“你都不知道,是喻自知打穿了我的肚皮,要捏碎我的元丹。”
“是他要杀我啊……”
那时候他知晓风听屿跟幕瓷去游花灯会了,还在生着闷气包汤圆呢!
喻自知炸了他的窝,掠进来就捅他一刀。
要是凡人少年,早死了。
“我知道他不对劲,我真的没有打算杀他,我真的没有……真的……”
风听屿阖上眸,噩梦降临,心脏如遭撕扯。
她泣不成声。
“自作孽,不可活。”殷异凄然苦笑。
如出一辙的鲛元,如出一辙的脊梁,如出一辙的尊主。
他若是想不到,就真该好好做个笨蛋了。
风听屿又何尝不是一把刀?一把被紧握在手,刺向他,让他心如死灰的利刃。
“我不怪你。”
风听屿的呼吸一下子滞住。如同四周的空气一瞬间被抽走了一样。
颈间攒聚起温热的珍珠,灼得她一激灵。
好奇怪。
少年身体上上下下都是冷冰冰的,眼泪居然有这样灼热的温度。
风听屿回抱住他,竟然这样手足无措。
沉寂半晌,久到雪花凝结在窗棂。殷异忽然猛地抬起头。
“可是你知不知道,鲛死无转世!”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凶残如肩背一匹孤狼。
“我杀得死的!我会死的!我死了你再也不可能找到我!!!”
他歇斯底里地低吼,堆积了岁岁年年的恨意都在这一刻喷薄而发。
对风听屿的恨,从来不在于她杀了他,而是她毫不犹豫地杀他!
“你都不来找我,你都不哄我,你还想跑!”
风听屿恍然大悟,脸颊被陡然坠落下来的珍珠砸得生疼。
她愣愣盯着他眼尾绯丽的桃花色,眼眶湿润通红,破碎如斯。
他是那样难过。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咬牙切齿。
风听屿呼吸有些乱,隔了眼泪模糊的雾气与他对视,听到他喃喃地说:
“你那么讨厌我,我却喜欢你……”
“有本事,你永远也别出现在我的领地,你去死好了!”
风听屿如鲠在喉,缓缓抬手捧住他的脸。
“我没有讨厌你啊。”心里微微一酸,风听屿低声说。
国师满身罪孽,她讨厌国师,她杀死国师,然后彻底放过了自己。
怨与恨,执着不放,伤人伤己。
殷异扣紧她纤白的手腕,力道几乎要将其生生折断。
“你根本不知道,我会死的……没有脊梁我会死的!”
脊梁支撑起躯干,让他多走一步都觉得痛。
锥心刺骨的痛,呼吸都是血腥气。
“我若不恨你,我就会死……”殷异恍惚松开她,坐起身。
生无可恋,没了求生欲自然会死。
“大道理谁都懂,没受过苦谁都可以用大道理指责我!”
“说我坏,说我烂,说我该死……”
风听屿猛地抱紧他,将他的脑袋摁紧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额头。
“你不坏,你不烂,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她眼泪落到他脸颊,顺着唇角没入衣襟,带起一股凉意。
“我和你沆瀣一气,你不好,那我也不好……”
她轻轻吻了下他额头,眼泪坠落挂在他睫稍,温柔缱绻得不像是风家凶悍的女娘。
殷异下意识抬手想要抱紧她,脑海闪过幽暗阴森的崖底。
魍君去救喻自知了,将他一个人丢在裂缝下,任他挣扎着爬出来。
血迹在雪地里拉出一条长长的红色死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