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弓坠地，喻自知倒在地上，脸上糊满了血，颤抖着指尖摸索着什么。
风听屿跪坐在他身边，颤着双手想揽起他，却又不敢碰他。
心脏碎了，不可活，不可救，不可挣扎。
“昭，昭。”他脸皮薄，鲜少唤她小字。
喻自知去摸曌弓，触碰到骨弓，却根本拿不起来。
风听屿把曌弓放在他手心。
喻自知唇瓣翕合：“给，给你。”
雪花落在他发间，衬得他眉眼也如冰雪。沉冷之余，增添了些难以言喻的圣洁意味。
风听屿鼻头酸到窒息，眼泪陡然大颗大颗砸下来，洇湿了残留在眼眶里的血。
两滴艳红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拉出长长的线，诡异万分。
喻自知难得会笑：“别哭……我怕。”
怕他又要喜欢她了。她太凶太凶，谁要娶一个凶神恶煞的媳妇回家啊？
他太了解她了。界限分明，一句话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永远做朋友，最好了。
喻自知咳出一口血，伸过手来拉她。指尖划过裙摆，什么也没抓握住。
腕骨垂在雪堆里，少年应声断了气息。
风听屿目眦欲裂，彻底忘了反应。
殷异想握住她的手腕拉她起来，又害怕血渍弄脏她，于是手足无措。
“昭昭，是他杀的人，他还动手杀我。是他要杀我的……是他要杀我的……”
喻自知要杀他，他反击有错么？
他没有错，他没有错！
“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
风听屿红了眼圈，发丝乱哒哒地垂在肩头，透过缝隙什么也看不真切。
“时机成熟！快！快将我祭出来，正中后心，他必死无疑！”神翎在脑海中嘶嚎。
“别忘了你重来一次是为了什么！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死他！错过了时机，你再也杀不死他了，快啊！！”
风听屿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如鲠在喉。
她解释过的，她耐心解释过的。就为了点儿可笑的嫉妒心去杀人？
“你知道我的……我和他生死之交，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没有说谎！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可以杀他？！”
“你为什么要偏心他？！”
少年深沉的爱意隐藏于心间，痛苦时也装作不经意，不在意。
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风听屿闭了闭眼，眼泪砸下来。两世为人，被恶妖逼到绝路时，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快动手呀！”
“难道你想看到更多无辜的人惨死于他手上吗？！快！快啊！！！”神翎也在逼她。
风听屿冷下眸子，从额心祭出神翎。
殷异拼命用衣袍擦拭自己手上的血，仿佛这样就能干净起来，能让她开心起来。下一刻，神翎刺入少年心口，碎成驱逐万恶厉鬼的莹白光芒。
殷异怔然，低头看到少女冷若冰霜的双眼。
他脸色惨白森然，顿顿看着她，好半晌，恍然明白过来。
她承认过的，变成殷姒来他身边，就只是为了杀他。
他嘴角溢上一口血，眸中黑暗蔓延成无边寂夜。
“你对我，到底，有多少喜欢？”
风听屿一动不动。
听说人在没有反应间隙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动作快于思考，她俨然如此。
她怔怔然掀起眼帘看他，用一种冷透骨的声音说：“没有。”
活过一世，她没学会爱人，也没学会爱己。却深知引狼入室，斩草除根。
风听屿别开眼，不去看一双灰败惨淡的眼眸。
殷异定定看着她，冷下眼神，忽然想杀了她。
他心脏好疼，应当是要停止跳动了。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是她该死。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风听屿觉察到一阵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少年踉踉跄跄地靠近她，想要将她揽入怀抱。风听屿冷冷阖眸，倏然一脚将他踹下悬崖。
他一头绚烂的银发在风里狂乱飘荡，肆意妄为地遮掩了漂亮的眉眼，鲛珠悬空闪过点点耀眼的清辉。
风听屿立在崖边，无波无澜地看着万丈深渊下，黑洞洞的血盆大口。
少女形单影只，一身鹅黄被血染红，仿佛一只残缺了翅膀的蝴蝶，即将坠落在开春雪融的季节。
寒风骤雪，浸透在骨髓，冷透了都。
“风大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温柔入骨，熟悉而又陌生。
风听屿转头看去。
男子清绝隽美的身影映入眼帘。隔着一层泪痕与血迹，她隐约还看见他提了一只蓝色的花灯。
当真是天上月，他们狼狈至此，痛苦挣扎，而他站在寒风骤雪里，清风霁月。
“先生好计谋，好计谋……”她轻声呢喃，叹息一般，咽喉却哽得说不出话来。
神翎消散于世间，却是熟悉的鲛元气息。
谁的鲛元，不言而喻。
谁让她重生，谁把她带到少年殷异身边，又是谁让两个少年两败俱伤，独他胜利？
是国师。
“我玩不过你。”风听屿终于承认了，前世和殷异斗了那么久，她从没赢过。
他那点隐晦的念想，令她身心俱疲。她恨恨然盯着他，冰冷地说：“真令人作呕。”
青年笑而不语。
一点可怜又阴暗的心思，让他学会坦然面对她所有厌恶，平静葬身于她怨憎的孤冢。
她一句话，总能伤得他体无完肤。他习以为常了。
青年雅然勾唇，渐渐褪去一层慕瓷的伪装。
银发白袍，身影几乎融进漫天飞雪里。
“你说得对，我令人作呕。”他这样说着，一步一步走近她。
他要往前走，风就得为他让路，雪也得绕开他，当真无往不胜。
“可若不是我令人作呕的喜欢，你早死了。”
风听屿捏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他轻笑一声，低语：“你不稀罕我的喜欢，也不稀罕喻自知的喜欢。”
只不过喻自知选择和她做朋友，而他选择成为敌人。
风听屿不理会他。她觉得他早已经疯了。
“你知道前世喻自知是怎么死的么？”
风听屿倏然抬眸。
“千刀万剐哦。我告诉他，我睡过你一次又一次，你在我身下哭得娇凄凄，他急了，要杀我。”
风听屿双眼通红，俯身轻轻提起曌弓。悄无声息。
“你为什么不乖乖留在我身边呢？明明只要留在我身边，谁也不会受伤……”
“我会受伤。”
她哑着嗓子说，搭起骨弓瞄准他心口，毫不留情射出一发利箭。
哧——
一道破空之声如电闪雷鸣。他似乎觉察到了，却忽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任贯通诛妖诀的箭羽刺穿他胸膛。
曌弓威力之猛，能将三个凡人同时钉穿在岩壁，而他身形不稳，竟退了十余步才堪堪停稳。
风听屿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功力大不如从前。
良久，男人叹息。
“风大人，你猜错了哦。”
“鲛元并不是复活你的祭品，我的眼睛才是。”
重瞳本为帝王眼，来自万丈深渊下的上古神迹。
他自裂重瞳，一只祈求她复活，一只祈求她早些遇到他。
风听屿不可置信抬眸，视线掠过他覆目的白绫，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为了……让你记得我。”